小黃連聽得墨止講述半日,只覺中原風光簡直宛若仙境一般,山青水碧,風物佳盛,皆是自己生來從不曾想象過的奇景妙覽,一時之間眼中大放光芒,心中甚是期許。

“連兒,怎的還不回來?”

小黃連聽得門口傳來一聲肅整嚴峻的話語,吐了下舌頭,笑道:“我爹爹來啦,大哥哥,一會我再來聽你講中原故事呀!”

說罷,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墨止方才僅聽小黃連話語中帶了幾句,便已猜知他的這位父親必不尋常,於是側耳傾聽,果然聽得滿口那人說話並無絲毫邊關口音,反倒字正腔圓,似是中原人士,但這人說話之間語氣沉悶,甚有威儀,和小黃連那聲聲軟嫩的童音一比,直如高山沉壁一般。

“爹爹,中原是這般好看嗎?那我們何時也去一次中原看看吧,我想去大哥哥說的江南看一看。”

“你又不曾去過中原,如何得知中原就一定如何好了?”小黃連的爹爹話語沉緩,但聲音卻是清清楚楚地入耳可聞。

“大哥哥說的,中原可漂亮了!”

“哼,景緻風光又有何所道哉,人心不正,便是風景再是獨有,也不過是白蓮居處爛泥之中,憑白辱沒了自身清白......”那男子話語之間透著一股隱隱憤慨,但他年歲既長,許多情緒早已習慣內斂於心,話語間淡淡低落莫說是小黃連,卻是墨止都未曾感覺得出。

隨即那男子又問道,“那少年,已經醒來?”

小黃連點點頭,說道:“大哥哥醒過來啦,但他說身子還有些虛弱,走不得,爹爹讓他們再在村子裡待上幾天可好?”

男子躊躇片刻,便掀開屋簾走了進來,墨止這才得見,原來此人走路微微帶跛,胸突背駝,體態極是古怪,滿臉皺紋,面板上疙疙瘩瘩淨是痘坑,甚是醜陋,雙眼半閉半睜,但依稀可見一對眸子暗蘊光澤,墨止不敢怠慢,連忙拱手說道:“在下御玄宗門下墨止,在此謝過前輩......”

那男子擺了擺手,說道:“不必言謝,畢竟你二人是我帶著村民捉回來的,既然辦了錯事,我將你們二人傷勢治好,也算彌補過錯,你們二人身子養好後,便請離去吧。”

墨止聽他話語極是冷漠,心中微微不悅,但若無此人,自己與徐浣塵只怕已化作漠中兩具乾屍,當下便正色說道:“晚輩二人無意叨擾,待得傷愈便會離去,只是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那男子怪眼一翻,這才看出,原來此人雙眼之中眼白竟遠遠多過瞳仁,圓瞪眼眸顯得極是迫人:“老夫姓黃,單名一個乙字,閣下還有什麼要問的?若無相問,老朽便要離去了。”

黃乙堪堪轉身,似是想到了什麼,回身問道:“你傾力運功時,丹田是否劇痛?”

墨止一愕,這原是他近些時日來新添的病患,此前與孟展相爭時便有發作,只不過這痛感來得猛烈,去時也悄然無蹤,故而他卻一直未有注意,也一直不曾注意到發作規律,如今被黃乙一提,才驚覺丹田處每次劇痛,皆是源於自己強行催谷運功之際,當下連忙說道:“前輩如

何得知?”

黃乙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你便不是御玄宗弟子,既然不是御玄宗弟子,又何必惺惺作態,引著我兒要去什麼中原?必是你擒了另一個少年,然後到此招搖撞騙的。”

墨止本念著他救命之恩,對他禮遇有加,但他話語句句冷漠,此刻又突然不知所謂地職責自己,他性子本就並不寬宏,此刻不禁皺起眉頭,說道:“我與前輩素不相識,前輩又為何以惡度人?我若是兇惡之徒......”

他本欲說自己若是兇惡之徒,方才醒來,直接一掌把黃連轟斃即可,但眼眸斜睨過去,卻望見小黃連此刻定定地望著自己,瞳孔中淨如美玉,霎時間長嘆一聲,心中也再無憤惱之意:“既然前輩不信我,只需等我那位同門醒來,一問便知。”

黃乙冷冷說道:“有什麼可問的,他既然被你拿住,那功夫必然不及你,即便我問了,他也不敢對你有所忤逆,若是他話語之中向著你,那你們二人必是同夥,也不必多問。”

墨止只覺得自己胡攪蠻纏便已是個中強手,卻不想眼前這人話語之間更是強詞奪理,無奈之下,也只得點了點頭,說道:“前輩既然不信我,我們傷好離去便是,只要前輩莫要再以惡揣度便可,畢竟我們來到貴寶地,也不曾作惡,何苦便要被人這般凌辱?”

黃乙點了點頭,此刻他一瘸一拐地已拉著黃連走到門口,只淡淡說道:“你體內那股劇痛,不可小覷,日後不可貿然動武運功,否則你這般貪多務得,又不紮實根基,遲早自廢經絡而亡。”

說罷,便拉著小黃連走出了屋子,小黃連臨走之際,對著墨止咧著嘴笑了一聲,樣子極是可愛。

“這江湖郎中又在這裡胡說八道。”墨止撇了撇嘴,試著催動體內真氣,只覺得體內三股內勁此刻安寧祥和,哪裡有半分異動,當下更不在意黃乙所說,隨手便從桌上取下一塊烤番薯,大口嚼了起來。

再過了半日,徐浣塵業漸漸醒轉,墨止此刻已可下地行走,見眼前這位一直心存芥蒂的同門醒來,此刻也是喜出望外,徐浣塵翻身坐了起來,臉色卻彷彿比提前醒來的墨止更是紅潤,他朝四下裡望了望,問道:“我們在哪裡?侯長明呢?”

墨止笑道:“你不關心是誰把你救下來的,卻先關心誰和你一起被抓的。”

當下便把自己如何將他們二人救了下來,又如何被黃皮瘦馬一路馱到此處一概說了,徐浣塵聽罷,淡淡說道:“這麼多因果變化,倒難為你了,你那日突然離去,我也甚是不解,你這番入了欽陽城,可曾查探到俠義盟與飛羽盟是否真的有所暗通?”

提及飛羽盟,墨止心中隱隱含恨,說道:“這是自然,我親眼見著了飛羽盟的孟展,便是此人策動血鴉,將我家夷為平地,可惜我這次未能殺他。”

徐浣塵嘆了一口氣,見墨止這般戾氣,也不知究竟如何紓解,便說道:“飛羽盟在江湖上本有薄名,但近幾個月卻被人一路從南疆驅趕到了西北,你可知道這是誰的手筆?”

墨止聞言,心中一豪,笑道:“這還用猜嘛,這必定是

沐川叔做的,這普天之下,還有誰能以一人之力將一個門派由南至北追追打打,沐川叔曾答應我,留下飛羽盟的盟主束羽和堂主孟展,由我日後親手報仇,但想必以他性子,是絕不肯讓他們輕輕鬆鬆安安穩穩地逍遙度日的,這般驅趕,想必便是他所為。”

徐浣塵點了點頭,他曾在宗門瀚海閣之中,覽閱宗門故舊,對於這個沈沐川的記載極是有限,好似是有意隱瞞一般,但即便是這般躲躲閃閃的囿於字裡行間的寫法,亦難掩蓋其當年風華,但每每讀到沈沐川奪得天下會武劍宗魁首之後,便再無下文,如同一本好書截然而止,再無結局下文,徐浣塵自幼便對這位師叔甚是好奇,如今聽來,仍覺此人行止殊非正道,更是大感好奇。

他如此思量,不禁越思越奇,頭腦中再添油加醋,不多時竟自行杜撰出許多驚奇軼事,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莞爾,墨止在一旁託著腮皺著眉,看著徐浣塵不聽自己說話,反而雙眼怔怔,臉顯笑意,此前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便敲了敲桌子:“哎哎哎,你有沒有聽我在說啊。”

徐浣塵一驚,從遐思之中被拽回現實,便道:“是我想得深了,既然你說,俠義盟中既然有這等凶煞惡人,那這幫派只怕也持心不純,我們當回稟宗門,早做提防才是。”

墨止拍手說道:“太對了,咱倆終於有一次意見是一致的了,正好,我看那黃乙說話怪怪的,我也待得厭煩,咱們明日便走。”

徐浣塵問道:“黃乙?那是誰?”

墨止說道:“便是救了咱們的江湖郎中,他便住在這夔陵村中,但這人脾氣極是古怪,比你還要古怪,說我不是御玄宗弟子,說我擒了你到處招搖撞騙,還說什麼中原比這裡還要人心不正,我的蒼天,咱們來到這裡,幾天打了多少架了,還好意思說咱們中原......”

徐浣塵與墨止一路同行,知他話語繁雜,早就練得只聽想聽的部分,其餘部分早自動濾了去,正色說道:“既然他救了你我性命,那我必須要登門致謝。”

墨止一擺手,說道:“你去你去,我倒看看你們兩個怪傢伙湊到一起能聊出個啥。”

正當此時,小黃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口中叫道:“兩個大哥哥,快躲一躲,俠爺來啦!”

墨止奇道:“俠爺?這是什麼稱呼?”

小黃連奔跑得極是賣力,此刻一張小臉都有些發白,墨止連忙撫其背脊,幫他順氣,問道:“俠爺都是些什麼人?可是北桓韃子麼?”

“不,不是北桓......”小黃連氣息漸漸均勻,但語氣中卻透著恐懼,“北桓人瞧不上我們村子窮苦,從來都只繞著走,俠爺卻是經常前來,若是穿麻衣的俠爺過來,需準備一隻黃羊,三隻肥雞招待,若是紅衣服的俠爺過來,則需備上三隻黃羊,十隻肥雞招待,這一次我們村子可禍事啦,這次一下來了五位紅衣俠爺,我們可準備不出那麼多肉食,爹爹叫你們要麼先行躲避,要麼趕快離去,莫要惹禍上身......”

徐墨二人聞言,相顧對望,心中驀地騰起一陣勃勃怒意,齊聲說道:“是俠義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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