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娘晦氣,老子當年做賞金遊俠,日子何等逍遙快活?到了這裡反倒叫個殘廢胖子辱罵!”

墨止屈身躲藏在院中綠植之間,此刻天色昏暗,那麻衣門客想來是被孟展喝罵氣憤不過,此刻怒衝衝地走出門去,自也顧不上環視周遭,口中罵罵咧咧地便走遠了。

墨止打眼望去,只見孟展坐在一副偌大圈椅上,肥胖的身子依靠在椅背上,贅肉幾乎透過椅子縫隙欲要擠出來了一般,他背對著院落大門,定定地望著眼前幾十個箱籠匣篋,口中怪笑著說道:“老夫當年在飛羽盟裡,何等地位,一朝如此,真就虎落平陽、鷹墮泥潭,任憑什麼狗雜種也敢與我呼喝。”

他這話原是恨恨自己負傷之後,地位再不可比昔,但聽在墨止耳中,卻是由衷痛快歡喜,但饒是如此,墨止每每想到那漫天飛蝗一般的血鴉黑風,以及那格格不休的怪笑聲,甚至是那冷月夜中肥胖突兀的兇狠面龐,仍是心中懷著懼意,即便今日再度相逢,墨止手臂上也自微微顫抖。

“還是這鳥兒美,有什麼便叫些什麼,”孟展似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說道,臃腫的胖手輕輕地撫摸著鳥籠,籠中鳥雀也回以啾啾叫聲,“偏偏總有些宵小賊廝,就愛隔牆偷聽!”

他語鋒忽地一轉,碩大一顆肥胖頭顱竟是好似全不受贅肉束縛一般霍然扭了過來,轉瞬而成狼顧之相,雙眸之中森然吞吐毒殺之意,目光恍若兩道匕首一般與墨止眼神陡然相對。

他瞬息之間眼光掃至,如鷹隼直視,墨止驚得一聲呼喊,連退幾步,險些坐倒在地,這一驚實是如同夢魘復照現實,將他屢屢懼怕之事再度呈現眼前,登時頭腦中如同全作空白,再無絲毫其他念頭,只剩下“快逃”二字。

但黑夜之中巨影一晃,已到了身前,孟展那毒意閃爍的面龐再度欺身面前,此刻他仍坐在圈椅之中,不曾動彈,想來的確是殘疾難愈,當初四肢被沈沐川廢了一半,功力原已大失靈活,但他畢竟修為高超,數月之間竟被他研究出一手端坐椅上飛竄前撲的功夫,時至今日,竟也練得頗為熟練,故而一躍之間,竟也到了墨止身畔。

“無恥小賊,還敢來找你家孟老爺的麻煩!”

說著,單爪一伸便朝著墨止胸口抓來,他如今只餘一手合用,數月之間更是苦練不輟,時至今日,這單爪功力已然盡復,爪力之強,足可將人血肉一把霍開。

墨止此刻滿心驚懼,只剩下意識朝後躲去,他在重桓山所修時日甚暫,但其間功力進境卻是極快,當下身軀靈敏,也早比當時烏袖鎮中快了數倍,孟展一爪落空,反倒吃驚,說道:“好小賊,倒有些功夫!”

墨止向後縱躍丈餘,堪堪站定,口中粗氣呼呼大喘,原本以他如今修為,這等躲閃的功夫實是不需這般換氣,但他心中對孟展始終存有後怕,心知此人手段毒辣,心中慄六,便氣喘也是甚繁,此刻避開一爪,心中才稍稍平穩,暗運內功,將氣勁重歸平順。

“孟展,你可還認得我麼!”

孟展一雙眼睛眯了起來,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只覺略有熟悉之感,但卻實在是記憶中記不起來何處見過。

想來那一夜他與墨止雖結下血仇,但畢竟只是一面之緣,他凝

神對付的無非是孫青巖與沈沐川二人,哪裡還有空記得那個少年,故而呵呵冷笑,說道:“你家孟老爺一輩子見過多少腌臢小賊,哪裡有空一個一個去記?”

墨止怒道:“烏袖鎮的仇,你今日便要報了!”

孟展一聽,臉上先是一陣驚惶,略略回想過後,終於記起,衝口而出:“你是烏袖鎮墨家的那個小子!”

墨止冷冷說道:“正是,你殺我闔鎮百姓性命,我今日不殺你,誓難為人!”

孟展哈哈大笑,聲音尖利刺耳:“孟老爺借你三條性命,你也殺不得我!”

但他話語未完,一道劍鋒卻已閃至眼前,劍尖所指正是自家眉心之所在,孟展吃了一驚,連忙提勁,連人帶椅縱躍半空,他數月之間全與這圈椅為伴,如今運用自如,竟已可比得雙足皆在時那般靈活,然而雖是如此,心中仍自心驚:“這小子當時還絲毫不動武事,怎的數月間竟精進如此!”

墨止持劍在手,此刻心怒如迸,刷刷刷又是三劍接連掃了去,他於洞中石刻中學盡御玄宗劍法機變,一路上仍自苦思冥想,勤加修煉,至今也頗有所得,這回亂劍之中所用的便是徐浣塵曾施展的“一氣化三清”的路數,只不過如今勁道雖仍不及那般圓熟,但劍影綽綽,已是逼得孟展一退而再退了。

墨止得了勢,便更不饒人,他心思機敏,總有奇招,雖見孟展以身御椅的功夫頗為敏捷,但畢竟不是自家雙腿,總歸無法身隨意走,他如今懼意稍減,機變便生,手中長劍宛若靈蛇般前探刺出,原來在重桓山中,不知洞中石刻底細,故而處處周密小心,總也不敢顯露太過,此刻離著御玄宗數千裡之遙,膽子也大了起來,便將那石刻所載諸般劍路遊走一一使了出來。

那洞中石刻所載之精華,原是如何破解御玄宗劍法精妙,但墨止入洞之時,於劍法一途實在是所知不多,故而索性不分什麼出招,如何破解,盡皆一股腦學了去,全部記載腦海之中,此刻在他所記的,其實並無什麼劍法區分,招招式式森然萬有,想到哪裡好用,便用出哪般,這在尋常弟子之中決不可能出現,但墨止入門屢遭生死變故,造成了這般奇異的盡展。

可卻是這般奇妙巧合,使得他此刻劍法之中似是全無章法,卻又好似法度嚴整,時而跳脫,時而沉穩,時而運劍揮灑成風,時而回劍凝聚若盤,反倒攻得孟展一時之間左支右絀。

孟展數十年江湖經驗,如何看不出御玄宗劍法,但此刻墨止劍中全是一陣四不像,孟展絞盡腦汁,也看不出眼前這少年劍法究竟出自哪一門派。

“好小子!”孟展再接連避了三劍,已是頗見狼狽,此刻連過了三十七招,自己居然一招未出,全在守禦,回想當夜墨止連他尋常一擊都尚需孫青巖守護,可短短數月便已大進若斯,他心中暗暗打量著:“這小子進境太快,我又身負重傷,若是叫他屢屢進招,我幾十年的閱歷經驗,豈不是成了笑話?”

當即怒喝一聲,身子歪斜,椅隨勁走,竟也歪倒半空,作勢倒轉,這一番怪變,大出墨止所料,孟展右腿發力下壓,椅子便也隨著側偏,偌大一把硬木圈椅,此刻如同凌空一柄粗重兵刃一般當頭打著旋砸了下來。

墨止聽得風聲勁急,自也知

道木椅力沉,難以硬撼,側步便迴旋開來,然而孟展這椅子翻轉的功夫只是虛招,以他功力而言,絕難策動這沉重木椅真的翻飛攻敵,倏忽之間,木椅倒轉,孟展一隻利爪藉著倒翻力道由下而上,倒抓過來。

墨止方才站定,木椅飛風自身側劃過,忽而這般勁風再至,居然是孟展攻勢又到,連忙橫劍一封,使出歸元劍式中“重山式”的招路,欲要回擋。

然而孟展雖只剩單爪,可這功力也不比當初遜色,他此前屢屢躲閃,也是由於墨止變招甚速,一時難察所致,卻見他一隻利爪,在月光之下閃著嶙峋枯黃的光澤,在劍身上一抓一扯,只聽得“喀嚓”一聲,長劍竟是從中斷折,孟展爪勁不減,穿過劍身,徑直一掌拍在墨止胸膛之上。

墨止悶哼一聲,只覺一股鑽心劇痛透體而來,身子隨著爪勁倒退而去,口中發甜,幾欲噴血,他步子踉蹌,連退了三四步這才勉強站住,胸口處被孟展一把扯開一塊面板,此刻鮮血滲透衣襟,劇痛難當。

然而墨止雖是既驚且痛,孟展心中卻更是驚疑難定。

方才一爪之下,已是將自身力道催至十成,不說開金斷石,若要將這少年胸骨震碎,也絕非難事,可方才爪子方才轟到胸膛,卻感覺少年體內竟似湧動出三道不同力道反擊而來,這三股力道每一道皆尚不十分雄渾,但卻力所各異,各擅勝場,好似全非一門之功,相伴糾纏而來,反倒極是難鬥,當即再不收掌撤力,自己險些還要在內力上吃了大虧。

“臭小子,你練的是什麼功夫!”

墨止被他一爪拍的胸口沉痛,一股滯氣凝結不散,一時間也說不出話語,只得運氣疏通,只不過此刻方才運起夕霞神功內勁,體內忽而又有兩股內勁攀升而起,三股力道在體內猛然相逢,四散狂走,霎時間爆發而出的極痛之感比之胸口之傷更有甚之,墨止一聲慘呼,雙眼迸發金星,跪倒在地,猛地便吐出一口鮮血來。

孟展冷笑一聲,說道:“哼哼,還以為你真的身懷三種內力,想來你也不會如此不要性命,同修三門內功心法,可你既然這般痛苦,我便來送你一程罷了!”

說著,舉爪高抬,便朝著墨止天靈轟去,而此刻墨止體內痛楚猶如電流般疾走,最終匯聚到丹田氣海處,雖再不是那般刺痛,卻悶在體內,更是難當,更哪裡再有餘力與孟展相抗?

便在此刻,忽地一陣火光騰起,隨即便傳來無數道驚叫之聲,孟展微一錯愕,利爪落勢便是稍止,卻見不遠處紅光盈天,火舌翻騰,火勢之大居然將半個欽陽城的上空盡皆染作一片絳紫,打眼觀瞧,竟是大宅廳堂歡宴處,燃起熊熊烈火,更有無數人呼喊暴喝之聲隔空而來。

“那賊廝中了毒,莫要叫他走脫了!”

“莫大俠好本領!這下子他可跑不遠啦!”

孟展正自驚疑,卻見一道魁偉黑影,來處迅捷無比,出拳便轟向自己胸膛,此人拳風剛勁,帶著金石之聲,孟展不敢硬接,連忙側身閃避,而那黑影也不多做停留,一把將墨止提在腰間,足下一踏,便躍出了高牆之外,這兔起鶻落之間,出拳救人何等迅猛,此等修為著實是讓孟展自愧難比,只不過方才黑夜森森,火光相背,也未曾看清來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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