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恍然之間驚醒,只覺得自己方才好似做了個噩夢,滿頭大汗地爬了起來,只見眼前仍是一片昏暗,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這一暈倒持續了多久,然而此刻丹田之中一陣悄然寂靜,那針刺一般的劇痛早已不知所蹤,他試著呼叫真氣,只覺得體內一陣神完氣足,內息似是又厚了許多。

《無厭訣》總綱所書極短,墨止不過片刻便能氣行諸脈,打下基礎,與《夕霞神功》那般分段行功不同,夕霞神功若要有所成就,須得步步為營,獲得每一層的心法口訣,而每一層心法之中又各有關竅處,如登高峰。

而《無厭訣》與《自閒心訣》均是隨著修煉者修為日久,而漸漸功法深厚的路數,故而言語寥寥,純是隨著修為者自身進境而積石成塔之功,此刻墨止自覺體內雖得三家功法,卻各自修為並不高明,實是東摘一鱗,西取半爪的雜糅功夫,此刻他修習無厭訣總綱,也純然是為自己逃生之故。

他盤膝而坐,運氣行諸身穴脈,半晌只覺得神臺清明,早先那般燥熱煩躁之感,竟也大大減少,又沉心半晌,自覺並無絲毫嗜血慾望,這才心中一寬,隨即拾起地上石子,再次對準那穹頂天樞星位,雙指一彈,將石子激射而出。

他既修習無厭訣總綱之後,氣勁與此前已顯出不同,孫青巖所傳授之摘星手,本就是魔道功夫之一,而無厭訣既是魔道武學開端,自然與這摘星手十分契合,當下雙指之間力道合襯,石子方位精確無誤,力道既刁又準,帶著幾道迴旋,正正擊打在那天樞點位之上,而此刻那石子一觸石壁,卻並未如同此前那般頹然落地,反而藉著迴旋力道,再度旋轉了幾圈,方才落下。

然而便是這寥寥幾個迴旋,只見那北斗七星圖上,竟是諸般星位移挪,原來那七顆星位各自內含機擴,此刻除卻天樞位巋然不動之外,其餘六星接連沿著星斗之間的連線,變幻諸般角度。

墨止曾研習“斗轉歸塵”步法,此刻看這星位騰挪,便似自己腳下移動一般,只覺得靈活無方,然而還未等他仔細觀瞧,卻見那半開石門此刻再度隆隆升起,而四下裡石壁卻是沉沉落下,不過片刻功夫,這四面刻有絕世劍法的石壁,已然落入地下,再難升起,這般超然的功夫,竟是就此絕跡人間,不免可惜可嘆。

墨止此刻見石門開啟,不禁大喜過望,正待奔跑出去,卻猛然瞥見那橫在一邊的骸骨,他心中說道:“這位前輩雖不知身份,可喪身於此,也是個可憐人,我既然說了要將他下葬,便不能相棄。”

當下翻身回去,將那骸骨平平抱起,然而不過是這轉身錯落之間,只聽得那石門再度一聲悶響,竟是再度欲要閉合,墨止抬頭卻見那北斗星圖早已破損崩裂,若是石門再閉,那便真的再無絲毫逃出生天之望,當下哪得細想,足下運起渾身力道,身子直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射而出。

隨著那石門轟然閉合,墨止看看飛撲而出,那巨石恍若斬刀一般落下,此番更是再無開啟之理,想來是當年兩位前輩只留給自己一次進出選擇之機,墨止回首望去,只見那黑黢黢的石門背後,已然兩個世界,百年恩怨,絕世武功,盡皆在這巨石相隔之下,再無絲毫重見天日之可能,他心中不免既慨嘆萬分,然而此刻求生之喜卻是轉瞬之間佔領心扉。

他抬眼望去,眼前雖仍是石壁甬道,但水聲潺潺,是自前方流淌而來,身邊也感受微風習習,從來得風見水,可尋生路,想來複行不久,便可逃出生天,大喜之情,現於顏色。

“前輩,我們逃出來啦,等我們出去,我便尋重桓山中秀美之處將你埋葬,你也好早早投胎

下一世。”墨止自顧自地與那骸骨談天,他雖在洞中不知晨昏,但自己感覺已是過去多日光景,身邊只有這一具骸骨為伴,故而在他眼中,這具骸骨好似是敵愾之友一般,此刻即便逃出生天,也是與他喁喁低語。

墨止順著水流前行不久,地勢也是越走越高,忽而見眼前一陣光明大現,他多日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中生存,此刻驟見光明,只覺得雙眼一陣刺痛,但心中驚喜實是超脫一切,隨即便見眼前一片青翠欲滴,空氣中一陣清新爽利,正是回到了重桓山峻嶺之間。

“前輩,我們自由啦!”

墨止哈哈大笑,見不遠處一株果樹,上面果實正熟透通紅,散發清香氣息,登時腹中一陣咕咕叫聲,他多日只飲清水,不曾進食,早先有求生念頭帶動,還感覺不出飢餓,此刻恢復自由,一切感官便恢復正常,馬上感覺自己餓得不成樣子,其實若是此刻被玄嶽峰師兄弟瞧見,定當看得出,此刻墨止比之囚禁懺過峰之前,竟是消瘦許多。

他將那骸骨放在地上,說道:“前輩你且稍候,我去摘些果子充飢。”

說罷,幾個縱躍便攀上果樹,隨手便摘下十幾個熟透紅果,揣在懷中,那果子正好熟透,散發陣陣甜香,墨止飢餓異常,坐倒在地,張口便咬破果皮,霎時間酸酸甜甜的汁液幾乎迸發一般流淌到口腔之中,他數日不曾進食,此刻口中苦澀難言,這果子汁液固然甜美,卻也並非以為膩甜,反而略帶酸爽,更是引得他食指大動,一連便將懷中果子全數吃下肚,又感覺不過癮,再攀回樹上,又摘了七八個,吃罷才心滿意足。

墨止眼見此刻日光正盛,想來當是正午時分,日光暖融融地,他對那骸骨說道:“前輩,我們出發吧,我去為你尋個好住所。”

說罷,便再抱起骸骨啟程,重桓山地脈靈秀,漫山皆可為景,墨止四處轉悠,終於尋得一處山花清泉交匯之處,此刻時至暑熱,而此處竟然清涼舒爽,墨止笑道:“前輩,我看此地十分合宜,你今後便在此歇息,也極不錯。”

當即便尋了許多石塊,圍作墳冢,將那骸骨端端正正地下葬,他與這具骸骨在洞中不知時日,但一直以來墨止面臨生死攸關,與身旁諸物皆有種並肩而戰之感,此刻看著這位早已故去的屍體,居然有種痛失同伴的心酸,他緩緩說道:“前輩,你既然沒有留下那逆徒的名號,我也無從再去幫你找尋,只希望你來世得遇賢徒,平安一生吧。我能從這洞中出來,想來你九泉之下,也是保佑著我的,說不定你還是我御玄宗之中的師尊前輩,無論你究竟是誰,墨止在這此跟你作別啦!”

說著,便對著眼前這簡陋無比的墳冢深深一揖,轉身便離開了眼前這一切,臨行之際,仍回首望去,只見自己逃出生天時的那石壁甬道,此刻長草掩映,若非有人特意尋找,在這重山之中,只怕絕無可能想到這裡竟還有另一番天地。

墨止雖逃出一條生路,但金闕峰何等雄峻,他在山中連連轉了半天,方才尋到上清宮的痕跡,他終究不知自己在洞中過來幾日,若是禁足時間未至,被那三雲道人看到,少不得又要被他斥責尋釁,當下便仗著自己輕功高超,潛入宗門之中。

此刻正值午後,並非弟子練功時間,墨止左右兜轉,朝著懺過峰走去,正自行間,忽然聞到一陣穀物香氣,只見不遠處竟是宗門廚房所在,此刻幾個弟子剛剛蒸出一籠白花花的大饅頭,墨止躲在暗處,看得眼饞,心中便盤算著如何惹出些動靜,將那看守弟子引走,好讓自己一飽口福。

正自思索間,卻聽得廚房中傳來幾聲極不耐煩的話語。

“那小禍害在懺過峰已是三日了,居然水米不進,倒是個硬骨頭,道爺我最喜歡的便是收拾這些硬骨頭。”

墨止聽得真切,知道那便是皮瑞清的聲音,他壞笑一聲,心中暗想:“這死胖道士前些日子不給我飯吃,若不是這傢伙作梗,我哪裡會落入這等生死境地?莫說是我看上了這大白饅頭,即便是沒有吃喝,我也饒不得你。”

不多時,卻見皮瑞清果然端著一碟醬菜、一碗清水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滿臉橫肉顫巍巍地晃動,而身後追出來的廚房弟子卻是面露難色,說道:“皮師兄,掌教真人吩咐過,凡是送往懺過峰的伙食當厚於平時,可你連著三天只送醬菜清水,只怕將墨師弟餓壞了,那如何與雍師叔交代?”

皮瑞清一臉不屑,啐道:“你也看了,他日日不吃不喝,你便是把龍肝鳳髓給他送去,人家也不承你情,我師傅說了,這小禍害的脾性和當初那個大禍害一般難馴,若不降服,日後必定又是門中恥辱,雍矮子遠在玄嶽峰,你不說我不說,單憑那小禍害一家之言,不必在意。”

墨止聽他一番話中,竟是連連羞辱自己、沈沐川以及雍少餘,意甚鄙夷,心中不禁怒火大起,但此刻卻也不急出手,仍是躲藏一邊,細細看著這皮瑞清還能說些什麼話語。

那廚房弟子仍是猶豫,手中抓著一個饅頭,說道:“皮師兄,依我看今日便是他出關時刻,不妨就給他帶個饅頭過去,也不算我們太過虧待。”

皮瑞清聞聽,滿臉不滿,說道:“囉嗦!你們真是婦人之仁,你沒看到他把陸竹師兄打成那個樣子,我們當時說好了給他教訓,可此人詭計多端實在可惡,反倒把閔師弟和陸師兄都打傷,這口氣我怎麼咽的下?你要再廢話,可別怪我大耳帖子招呼!”

廚房弟子被他嚇得一溜煙跑回廚房,再不敢多說半句,墨止看在眼中,心中只是冷笑:“這死胖子,人生得五大三粗,心卻這般窄,果然那陸竹與他是一夥,既然如此,掰斷他手腕也不算我做的太過。”

皮瑞清口中罵罵咧咧,大抵皆是罵著墨止所為,捎帶手暗戳戳地罵那廚房弟子太過軟弱,似墨止這般兇惡的性子,不餓上幾天,哪裡可行?卻不知此刻墨止早施輕功默默跟在身後,盡數聽了去。

皮瑞清端著盤碟延山道朝懺過峰走去,不多時便走進偏僻山路,墨止見四周草木半人來高,心中玩念大起,施用輕功搶先伏在山道旁叢中,折數根長草,握在手中。

但見不過多時,那皮瑞清便一搖一擺地走上山來,墨止手中青草齊揮,功力勁透草身,輕輕柔柔地便搭在皮瑞清腳踝,他如今身負三門玄功,力道自可四兩撥千斤,手中發勁,猛地一拉,皮瑞清只覺得腳上一歪,便被一股輕柔無比的力道將這個人扯倒,醬菜清水和在一處,全數撒在前襟。

他打眼四周,只見荒草萋萋,全無人煙,方才腳踝猶如被無形之手拽倒一般,心中大為驚懼,只道是撞了鬼,但日頭烈烈,也不似是幽魂出沒的時辰。

墨止見他臉上一陣驚疑,肥肉亂顫,早已笑得肚子發痛,此刻反倒粗著嗓門,大聲說道:“兀那賊胖道人!可是要相害旁人吶!”

皮瑞清一聽這話語似是從荒草中傳出,一股沉沉暮氣,帶著怒意,他雖心中刻薄,但也敬畏鬼神,心中暗暗想著:“媽呀,這莫不是遇到了山神,否則我去教訓墨止,旁人如何得知?”

當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荒草之中的墨止便跪了下去,一連串響頭不要錢也似地磕在地上,口中連連說道:“弟子知錯,弟子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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