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滅神焰。”

張仙縱的面龐被半空中那顆碩大的青色光球映照得有如翡翠,隨著那光球漸趨消散,青光頹然,餘韻透出七色彩光,這是魔道中人遇險示警,召集同伴時才會發出的獨有訊息,這璀璨光華在空中如同灼灼烈日,久而不散,即便是人在百里之外,亦能觀瞧清晰。

“哈哈,看來這個小子還真是價值連城,青辰竟連這壓箱底的傢伙都使出來了,”束羽依舊按綹徐行,口中嘖嘖有聲,“你便讓他們這般明目張膽地召集朋黨嗎?”

張仙縱一臉疲憊,揚了揚手,說道:“罷了,到時候群魔皆至,由我俠義盟一舉殲之,這滅魔扶正之業,也便指日可待了。”

三人三馬縱行百里,一路上,墨止亦不發一言,束羽偶爾出言挑釁,可今日墨止卻大異往常,口舌緊鎖,只是目光定定地朝前策馬,束羽話語一多,張仙縱便出言喝止,三人便是在這般詭異的氛圍中,重新越過大容關,回到了欽陽城中。

墨止時過多日,重回欽陽城,卻見風沙消弭,半城荒疏,而另一邊則是俠義盟所在之地,華貴整肅,幾與中原城池無異,尤其是那座勢若登天的登義高樓,更是有若龍首一般在城市中央,耀武揚威,此刻日光大盛,薄雲浮掛,這樓臺之上琉璃金瓦,被點點日光照射得更是通體玲瓏生光。

三人賓士至樓前,張仙縱將墨止扶下馬來,墨止只是嘿嘿冷笑了一聲,既不吭聲,也不言謝,便大搖大擺地徑直入了大門,張仙縱知他歷經多事,此刻對俠義盟早已深埋成見,也不緊微微搖頭,跟了進去。

束羽此刻站在樓外,焦急之情見於顏色,若是按他往日性子,生怕張仙縱搶在自己先頭,套問出無厭訣總綱密文,早搶先跟了進去,但此刻卻好似帶著幾分忌憚,猶豫再三,仍凝立不動。

此刻墨止的聲音卻是自樓頭悠悠傳了下來,只聽少年話語之中滿是疲憊滄桑,卻亦因如此,束羽聽得格外清晰:“想要得到無厭訣總綱心法,倒也並無不可......”

束羽聞聽,心癢難耐,暗暗罵了一句,橫下一條心,也步入樓臺之中。

而此刻,墨止與張仙縱早落座樓頭雅間,這房間乃是登義樓至高之所,透過窗欞,俯瞰大漠荒城風貌,長風起處,黃沙翻卷,頗有蒼涼懷古之感,而這雅間更是嫻靜秀美,桌椅雕龍畫鳳自不必多說,其間更是佈置了一盞江南煙雨山水的袖珍盆景,其間也不知如何構思,這幾尺見方的盆景,竟有山泉落珠打在山澗之中,激起淡淡白霧,在這一片風物乾燥之地,顯得尤為潤澤。

“墨少俠,請坐。”

張仙縱款手一擺,讓出了主座,墨止一見,也無絲毫卻讓之意,大大剌剌地便走到主座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張仙縱笑道:“少俠快意恩仇,不拘小節,讓人欽佩。”

墨止也不回答,抬起筷子便將桌上一碟醬牛肉夾在口中,嗒嗒有聲地吃了起來。

張仙縱當年天下會武,乃是劍宗三甲之一,多年來散財濟困,平匪寨,誅奸邪,若論及輩分,當還是墨止長輩,但此刻見墨止行止之間全無絲毫面子可給,卻也絲毫不以為忤,只是負手立於窗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墨少俠,你可知當年正魔

交戰,我們正道武林,死傷枕籍,皆是由於魔道猖獗,蠱惑人心。”

墨止白了他一眼,繼續專攻那一碟醬牛肉,初時全是因為不願理睬於他,此刻卻是深深被這醬牛肉的香氣吸引,停不下筷子,越吃越是上癮,此刻吃得香美,更不願多說。

張仙縱余光中瞥見束羽身影一晃,進了廳堂,也全不理睬,繼續說道:“當年魔道自西境大舉而來,沿途蠱惑百姓,直至抵達中原,人數已達十數萬眾,我們正道群俠除了要抵禦魔道高手襲擊,還要分出精力躲避那些受了蠱惑的百姓手中利刃,由此折了許多好漢。”

墨止聽到此處,使勁將口中牛肉嚥了下去,說道:“所以,你便覺得,與魔道有所交集之人,便都與魔道暗通,受了蠱惑,殺之也無患,對不對?”

張仙縱目窮天際,面容上一片悲憫:“魔道就像是一滴黑墨,入水便即四散暈染,即便是至清水源,被黑墨渲染,遲早也必定落得個渾濁不堪......”

“既然如此,索性便將池子一同掀翻,是也不是?”

張仙縱搖了搖頭,目不回望,但話語之間,甚是堅篤:“我所願的,便是將魔道從這世間徹底剷除,而若要達此願景,殊為不易,其間的殺孽犧牲,在所難免,亦是我們進途上必經之難。”

墨止冷笑一聲,仍不忘將一塊白切雞腿丟入口中,說道:“好一個殺孽犧牲,在所難免,你所用的莫西東、柳無逢等人,均是草菅人命之徒,此等樣人,與魔道又有什麼不同了?”

張仙縱點了點頭,說道:“我又何嘗不知,莫西東等人並非善類,可若要剷除魔道,還需依仗他們之力,待得魔道剷除一清,天下綱常大振,介時,我便可再將他們心中惡念摒除,如此,時間便再無魔道為患,正道之中也只有衛道之士,豈不是皆大歡喜。”

墨止聽罷,將嘴中雞骨頭一口吐到桌上,又另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呸,好一個先除魔道,再正道心之說,聽著便覺狗屁至極,這些人心念之惡,豈是你說渡便渡的,你當你是什麼救苦救難的大和尚不成?感情死的不是你家裡人!”

張仙縱自然知道墨止所說,便是直指烏袖鎮慘案事由,此刻也不禁望了望束羽,眼中透出幾許鄙夷:“烏袖鎮之事,便是佐證,你們可容魔道兇星潛藏十幾年之久,足見他惑人心神之術甚為高明,即便墨少俠你現下入了御玄宗這等玄門大派,亦難以抽身回步,魔道兇險,一個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趁你年歲未深,尚有轉圜餘地,及早醒悟,及早解脫。”

墨止聽得,只覺又是氣惱,又是好笑,他雖知張仙縱乃江湖前輩,為人俠烈,但此刻所言話語,無不令他深感滑稽,便說道:“我所知的,便是我們烏袖鎮原本好好的地方,被一群奇形怪狀的烏鴉,和一個古怪醜陋的賊胖子,給毀成了一片絕地,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與他同來通往,我此前只知天下正邪早有劃分,而經歷諸般故事,我才知曉,正魔之分,不過是虛名之別,誰人勝了,便是正,便有了一言以蔽之的權力,而輸家,也只得做那板上魚肉,任人指摘剮割。”

束羽聽罷,哈哈大笑,說道:“好一個御玄宗的弟子,各個牙尖嘴利,說得竟是些歪理,看來這名門正

宗調教出來的弟子,也是一般的不成樣子!”

墨止聞聽他喝罵師門,本就對他血仇深植於心,此刻更是沒有半分好臉,手掌在桌上砰地一拍,幾乎將整張紅木方桌拍得倒飛起來:“若說門下弟子不成樣子,你卻需先行看看俠義盟,飛羽盟門下,都是些什麼蠅營狗苟喪盡天良的卑汙之人!”

束羽被他猛地當面喝罵,先是一怔,隨即惱怒大作,亦探掌在桌面一拍,墨止只覺一股轟然巨力順著桌面徑直打在自己掌源之上,整條臂膀霎時間痠麻劇痛,幾乎不能自持,可他性子中自帶著倔強叛逆之意,此刻竟也不挪手掌,內勁一催,三家玄功齊用,三股不同勁力施加在桌面之上,只震得一張方桌咯咯作響,幾欲崩裂,束羽本思忖著自己這般掌力送了去,便是江湖之中尋常武人,亦早被震得仰面跌倒,而此刻墨止內勁一至,竟是三股力道同時反噬而回,這一番力道來得大出所料,以束羽功力之精深,卻也從未曾見過一人掌下,三樣力道,不由得“啊呦”叫了一聲,手掌被震得離了桌面。

然而他手掌方才離開,心中尚自慄六不定,卻聽得墨止猛然間一聲撕心裂肺地嚎叫聲傳了過來,只見墨止此刻一張臉龐竟是瞬息之間化作慘淡瑩白,眉宇間更隱隱纏繞一絲黑氣,束羽雖為人狠辣,卻始終並非用毒高手,只一瞥之下,也思索不出結果,還道是墨止修習無厭訣,得了神功指引,方才練就這般奇異的內功,此刻年少力弱,反被神功反噬所致。

他想到此處,再回想方才墨止掌間同時爆發三種力道,甚是驚人,幸而此刻墨止功力不深,若是被他將這三股力道各均練至顛毫境界,同時用了出來,自己此刻只怕早已經脈齊斷而亡,由此思索,更覺恚怒難宣,兩步走上前來,將墨止提在手中,喝問道:“小賊功夫倒是深藏不漏,無厭訣那邪功總綱究竟是什麼?快說!若是不說,連你同那窮村子一眾賤命,皆一同活剮了!”

墨止被他提在半空,雖感呼吸窒澀,但同此刻經絡間爆發出來的劇痛相比,卻實是小巫見大巫,只覺體內一股閃電一般的刺痛感自氣海丹田中霍然刺出,在經絡氣血之間遊走穿刺,一時間五內皆如刀割劍絞,痛苦不已,不過轉瞬功夫,已是滿頭大汗,雙唇皆化作紫色。

張仙縱大喝一聲“不可放肆”,隨即搶身上前,使了一招“拂幽汀蘭手”,三隻手指抵在束羽腕上,一股柔和力道綿綿轉轉,將束羽手上勁力化了去,墨止呼吸這才稍得暇餘,此刻體內劇痛稍感退卻,他連連喘了幾口粗氣,便苦笑著說道:“你我話說到這番境地,你居然還想從我口中問出什麼心法來......還真是利令智昏......我與你直說無妨,無厭訣總綱我的確見過,但若要交給你,我就是不願,你是什麼正道也好,魔道也罷,小爺我,就是不給你!”

束羽嘿嘿冷笑一聲,說道:“如此,你也需吃些苦頭,才能老實配合,今日教你看看我飛羽盟爪下的功夫如何!”說罷,抬起一支利爪,便朝著墨止天靈抓了去。

正當其時,只聽得一聲轟鳴震響,屋宇閣頂竟是被一股莫名巨力如同撕扯紙張一般掀了去,一聲洪鐘大吼從半空中傳了出來。

“藺空魂在此!我倒看看是誰要為難我墨止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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