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荒僻的戈壁村落,夜晚吹著飽含黃沙的風,此刻,也只有風中沙礫那粗濁的摩擦聲,在耳邊徐徐響動。

村民早已避之不及,此刻村落正中的五人,一串紅衣如火,皆是俠義盟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往日裡莫說是這紅衣俠客,即便是再尋常不過的麻衣門客,也是這窮鄉僻壤里根本惹不起的存在。

黃乙同一眾村民靜悄悄地站在窗前,一雙凌厲眼眸死死盯住屋外眾人,小黃連緊緊拉住父親的手臂,此刻也微微顫抖,對於自幼便被告知俠義盟不可得罪的他而言,此刻眼前事物,屬實是大大超乎他平生認知。

“爹爹……大哥哥他們……”

黃乙眼眸與常人大異,瞳仁好似一粒芝麻一般釘在眼白之中,顯得極是古怪銳利,但此刻他話語之間卻隱隱透出幾絲欣慰,說道:“我為村裡練就鐵網陣已有數年,為的便是擺脫俠義盟束縛,今日陰差陽錯,有這幾人替我們擋了災劫,真是再好不過。”

小黃連撓了撓頭,並不理解父親所語:“爹爹,大哥哥他們不會有事吧?”

黃乙笑了笑,他臉龐本就枯黃醜陋,被他突然咧嘴一笑,面板盡皆褶皺似要破開一般:“那個少年嘛……他就算被打得只剩一口氣,為父也能將他救回來……至少不會讓他死在今天晚上……”

此刻墨止臉色已呈現青紫顏色,渾身氣勁皆被冰封,額頭髮梢上都緩緩結出冰碴,柳無逢哈哈笑道:“如何呀,青辰大人,莫非你不想救這個孩子了麼?”

孫青巖昂然上前一步,說道:“我何懼爾等,你將少年放下,我自然入陣同你們一戰!”

柳無逢等五人所在門派雖已覆滅,但魔道十四凶星之名卻是如雷貫耳,其中青辰的名號更是天下聞名,從來皆知他出言必踐,當下朝著汪無涯使了個眼色,汪無涯嬌笑一聲道:“好孩子,等我們收拾了這個傢伙,我再同你溫存親熱。”

他話語說得曖昧纏綿,但手中卻毫不留情,白練一抖,將墨止翻上半空,隨即伸出一隻慘白手掌,在墨止背門的天宗、闕陰、魂門三大穴處拍打戳點,所使的皆是大力手法,墨止悶哼一聲,倒飛而歸。

孫青巖未曾料到汪無涯既說了放墨止歸還,卻仍在背門三處大穴上下了重手,心驚遠過於大怒,當即飛身搶上,一把扶在墨止肩頭,欲要已自身勁力,將汪無涯拋擲力道消弭。

然而手掌方才碰觸墨止身軀,卻頓感不妙,原來此刻墨止渾身籠罩著一股寒氣,如同玄冰一般,這森然氣息只是稍稍接手,便洶湧地直欲透體侵入自身經絡,即便是孫青巖這等功力,亦不免身子微微一晃。

汪無涯哈哈怪笑,他們兄弟五人功法按五行所練,他自幼雖男子體態,卻氣息陰柔,乃是絕佳的玄陰體質,正合水屬功法,從來居身西北寒潭修煉,寒冰真氣可謂天下只此一家。

孫青巖將墨止扶正坐穩,只見此刻墨止雙目緊閉,眉宇結霜,氣息皆微弱至不可聞,孫青巖渾身氣惱顫抖,怒道:“好一個正道武林俠義盟!”

他此刻心火如熾,直欲將那五人盡數活活打死,但眼見墨止命懸一線,不敢有須臾耽擱,正要將自身內勁傳至墨止體內,卻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淡淡話語:“他是我同門,理應由我照料。”

徐浣塵一身白袍,血跡未去,此刻怒目凝視遠處五人,他雖知孫青巖是魔道大敵,平素遇上,非得拔劍相斫不可,但此刻卻不知為何,心中一股按捺不住的怒火驅動著他走上前來,破天荒地與這魔道敵手站在一邊,共同對抗著名列正道的俠義盟。

孫青巖並未多說,只是微微點頭,便站起身子,朝五行門遺少走去,此刻五人早已站定成陣,這五人當年皆拜在五行門門下,但修習多年,卻未得授秘傳陣法,由是生出梟猄之心,竟仗著武功高強,弒師滅門,奪了門中陣法機變秘訣而逃,到了今日陣法修習大成,更是無所顧忌。

孫青巖來到五人身前站定,笑道:“五行門門主玄機子當年我也相識,彼時曾說,收了五個極對脾氣的弟子,不想十幾年後,卻身死其手,你可知,他為何多年不傳爾等陣法口訣麼?”

柳無逢彼時既知往日恩仇皆被翻出,也便再無遮掩必要,當即說道:“玄機子為老不尊,守著心法口訣生怕我們五人學了那陣法,威望高過他,便始終藏著,不給我等。”

孫青巖搖了搖頭,眼中盡是鄙夷,說道:“你們五人既然這麼想,便也再無多說的必要,請動手吧,你們陣法當中第一變,應當是‘乙木橫側離火翻’吧?”

話語一出,五人皆驚,紅臉的漢子喝道:“你怎知我陣法口訣!”

柳無逢連忙說道:“火兄,萬勿中了他欺敵伎倆,陣法乃是門中絕密,他即便與師父相識,也必不可能傳他心訣!”

紅臉漢子急道:“可這第一句……”

孫青巖哈哈大笑,朗聲說道:“乙木橫側離火翻,相變相濟葵水寒,庚金若順坤土壘,土若生變四相傳。”

他所念誦,皆是這五行大陣從不外傳的密辛口訣,五人當年弒師之後,方才得了這陣法書卷,但畢竟不得名師指點,多年才有所成,但如今孫青巖輕易朗誦,卻好似早有所知一般,這等驚詫,只有他五人各自感懷。

孫青巖回過頭望了望,卻見此刻徐浣塵掌抵墨止背身,渾身蒸汽騰騰,臉上顯出一陣赤紅,顯然極是賣力,然而墨止臉色卻仍青紫,不見絲毫好轉。

“這是我門中陣法精要,你如何得知的?”紅臉漢子性子最急,

孫青巖冷眼斜睨,說道:“既然你們學藝不精,我便替故友教教你們這陣法,該當如何使練!”

他身比話快,一語未畢,身子一晃,便已躍至眾人身前,抬掌便朝中心那黑臉矮子頭頂拂去,五人只覺眼前青影閃動,竟被他瞬間破了外勢,徑直壓往土屬陣心。

柳無逢原本還道孫青巖只知口訣並不知其關竅變幻,但這五行大陣首重在居中之土,孫青巖單掌急出,勢頭強勁,顯然便是蛇打七寸之法,登時四人大急,各自回身相救。

而那居中的黑臉矮子,心知自己乃是大陣之根,更不敢絲毫怠慢,揚首一抬,手中亮出一塊灰白石牌,這武器四面圓鈍,無刃無鋒,長亦不過兩尺,當做兵器都甚是奇怪,但他膂力沉重,石牌揮舞起來呼呼作響,朝著孫青巖衣袖重重砸去。

“土可生金,金多土變,強土得金,方制其壅!”孫青巖口誦訣竅,沉拂力道一偏,衣袖倒卷,只在黑臉矮子小臂上稍稍一觸,看似無比輕柔,但那矮子手臂上卻恍然

大震,幾乎不受控制地順著衣袖搖擺,反朝著金無鑄面門掃了去。

金無鑄一見孫青巖衣袖卷著那沉重石牌迎面而來,不禁大驚失色,手中如意高抬,迎頭揮擊,然而孫青巖身子卻又一變,如意上灌注十成力道,倒打了個空,和石牌凌空交接,發出一聲沉響,二人臉色各自大變,倒退一旁,五內之間如遭雷擊。

孫青巖空中連折幾道,袍袖翻卷,一會力劈東首,引得金無鑄相救,一會腳踏北面,引得紅臉漢子高呼,身法輕盈若虛,前後縱躍,袍袖紛紛揚揚卻又始終不著痕跡。

那五人被他前後調動得頭昏眼花,相救相避,腳步踏亂,神思耗繁,不但全無絲毫相濟,反而處處互為掣肘,舉止之間只覺前所未有的滯澀。

但孫青巖卻始終輕聲吟誦口訣,每每皆料敵於先,五行門遺少連動數般機變,卻均被孫青巖霎時破解,而孫青巖一人獨身,卻牽動五人心神。

“位立三才屬五行,陰陽合處便相生。機關算盡原未果,心合天地自然成。”

孫青巖忽然高聲朗誦,正是陣法口訣最終一句。

至此,五行門陣法口訣由始及終,共二十五句,已全數誦畢,陣中五人此刻說是自擺一陣倒不如說早已陷在自己陣中,心沉宛若死灰,只感那多年視若珍寶的精妙陣法在他人手中幾同玩物。

而孫青巖方才全未發一枚暗器,單單憑著袍袖之力,便應和了五行生剋之中妙詣所在,這般領悟之高,柳無逢等人自忖十數年苦心孤詣精研至今,亦未能望其項背,不由得心生大愧。

孫青巖猛地清嘯一聲,縱身高躍,喝道:“五個叛逆,可識得我麼!”

柳無逢等人見他輕易便將自己苦心多年的陣法破去,正自心驚,猛地聽他高喝不由得下意識地各自揮動兵刃擊去,孫青巖雙臂齊出,撥轉拂撩,將五人兵刃各自攪動,互相擊打,勁力妙極,剛巧便與五行相剋之道吻合,乃是以金擊木,以木扶土,以土製水,以水攻火,以火焚金,五人兵刃既合五行,便絕難逃此理,當即各自乒乓亂響,各自折斷。

五行門遺少委頓於地,臉色早已煞白,本就醜陋古怪的五人如今更像五具早已行將就木的待死之人一般,此刻各自經絡之中氣息衝撞,苦不堪言。

柳無逢倒在地上,口中兀自冷言冷語:“尊駕江湖之中名頭也叫的響亮,卻偷學我門中陣法,今日以我門中陣法勝我五人豈不慚愧麼?”

孫青巖搖頭說道:“尊師當年是我故交,曾與我言說門中陣法口訣,但個鐘道理我卻不曾問,尊師亦不曾透露,其後我偶得妙思才知五行大陣精妙,尊師當年一直不肯傳你五人陣法,你們可知為何?”

五人聞言,均各大驚,當年五人只道是師父氣量狹小,怕五人學得神功反勝自己,故而隱沒不予,但今日聽孫青巖所說,其中似是還有隱情,當即紛紛大瞪瞳孔,不敢多說半句。

“尊師當年極看重幾位,但五行陣所需五人心意合一猶似一人,方能運轉如意,生出無量變化,可你們幾人始終互相猜忌,各自為患,雖功法皆成,卻始終心性涼薄,若是傳了陣法,反制約了你們武學進境,尊師一番苦心,最終卻死在你們手上,這些年爾等血債累累,如今妄稱什麼正道,莫非笑話!”

仙俠小說相關閱讀More+

殘陽破月行

林和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