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駕車面北而行,不覺間已到了三月,江南春岸折柳,已是到了花紅綠柳時節,沈沐川有意降了速度,多走些山間花開的小路,帶墨止四處散心。

說來也怪,墨止本以為惹上了江南宗門之首南宮山莊,往後路途必定步步坎坷,一開始見沈沐川有心四處遊歷時,還提出過異議,但卻沒想到,往後路途居然順暢非常。

心中踏實下來後,便依著自閒心訣中所書寫的法門開始練習呼吸吐納之功,照著其中心法心訣步步練習,每每運功行勁,胸中都是一陣暢順舒適,原來他所學的自閒心訣,乃是沈沐川多年來苦思所得,十分深厚玄妙,自呼吸行止開始,如何行氣、如何運功皆獨有巧思。

墨止每次依法修習,自身內勁便都更進一層,箇中但有不解之處,就近便有沈沐川指導解答,再加上墨止悟性奇佳,知一通三,進境極是迅速,數日之間,已是自覺身子輕了許多,步履之間也更加沉穩,呼吸漸發綿長,正是內息漸漸深厚的表徵所在。

沈沐川看在眼中心中實是欣慰,當年自己離開宗門,便立誓再不可使用御玄宗之中哪怕一絲一毫的功夫,但他也是心思精巧之人,居然在十幾年之間創榛闢莽,研究出屬於自己的一套內外功法,心中如何不想有人繼承下去,墨止所學甚快,為人也聰慧勤快,沈沐川看著歡喜,便趁著閒暇時配合著心訣進度,教授起飲中十三劍的劍招來。

“墨小子,我今日且來傳你飲中十三劍中第一式,天羅群星。”沈沐川站在一片空地上,手中握著一支細小樹枝以為劍,墨止坐在對面,凝神細瞧,只見沈沐川殘枝斜指地面,手臂霍然揚起,樹枝凌空急響,手腕處急速一抖,殘枝殘影以一化十,分作數個角度,偏鋒側進,似挑似刺似撩似掃,或三實一虛,或三虛一實,虛實變幻之間淵然難測,恍如星辰萬千皆臨凡塵,諸般手法竟似全然在這一擊之中,使將開來,劍法縱橫。雖只一式,但箇中精微變化實是可化作萬千之用。

只見其劍勢凌厲無前,盡數打在一株粗壯樹幹上,只聽得噼啪一陣脆響,樹幹竟是被這殘枝刺穿十個透明樹洞,威力之強乃至於斯,而再看沈沐川手中殘枝居然並未斷折,竟是由於沈沐川內力灌注其中,故而雖是殘枝,亦勝過尋常木頭的堅韌程度。墨止看著心中實是已欽羨至極,忍不住拍手叫道:“好劍法!”沈沐川白了他一眼:“廢話,這還用你說!你當我在這給你賣藝呢!我且問你,我這一招,精要在何處?”

墨止心中將沈沐川方才轉瞬演練的劍招迅速閃回,他雖天資聰慧,但畢竟武事尚無經驗,此刻一時之間也難以洞察。

沈沐川見他口中猶疑,心知自己這套劍法實是並非入門之途,當下也不氣惱,說道:“我來告訴你,這一招名字叫做天羅群星,精要便在於一個‘羅’字,須知這一式劍招之中劍光如星,要的便是攻勢繁複閃爍,虛實不定,但天上星星你如何看得分明?如何能駕馭清楚?你若執劍,當有羅網群星的從容氣度,與天比齊,天可羅群星,你的劍亦可羅織這紛繁劍招,所需劍勢繁而不亂,劍氣發而不散,萬千之勢盡在你一劍所握,但在敵手所觀,便是如天象萬千難以參測,便算是初窺門徑了,聽懂沒有?”

墨止呆立搖頭。

沈沐川解下酒葫蘆,猛灌一口,懶懶散散地說道:“練吧,練就會了。”

說罷,縱身一躍上了一塊巨石上,自顧自地飲起美酒來。

但這一下可難住墨止,按理來說,若是換做旁的武者教導武藝劍招,往往遵循自易而難的過程,但

沈沐川卻是不屑於此,且他這套劍法是他功法大成後精研所得,本就不易練成,墨止初學時雖不明就裡,只管苦練。但孫青巖看著,知曉這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上乘劍法,其中萬千妙用實是難以勝數,自己雖只見過其中一兩式已是大為慨嘆,饒是墨止心智機敏異常,此刻也難以掌握。

墨止連試了一整個上午,都沒半分樣子,沈沐川卻也不急,反倒是橫臥一旁,自顧自地飲酒,極是愜意享受,墨止對著那棵樹揮刺劈削,轉眼便是一整日,始終難以掌握全這一式中的奧妙,好在他此人除卻心智聰慧之外,心性自遭逢劫難之後痛定思痛,也打定主意不再淺嘗輒止,反而更添許多堅韌,練不會的便一直練習不輟。

孫青巖看著墨止這般變化,與之前那略帶紈絝的少爺已是大為不同,忍不住心中稱讚,但他心思細膩沉穩,見這般修煉實是大異習武之道,於是對沈沐川說道:“你這套劍法,給一個初學武事的少年,會不會太難了,你有沒有簡單一點的?”

沈沐川翻了個白眼,說道:“簡單的有,但那都是御玄宗教的本事,我早年立了誓不能教,老沈就這一套劍法。我看墨小子聰明得很,反正遲早要學些難的,不如一上來便把最難的學全,後面再遇到簡單的他便上手更快。”孫青巖雙眉大皺,這番奇怪理論他實是聞所未聞,但沈沐川一生神詭手段,誰知道他心中打的什麼主意,一時之間也不便橫加干涉,便由著他指導墨止終日練習這絕難的飲中十三劍的劍法。

墨止自父母亡故之後,心性便也變得立時沉穩堅韌,飲中劍法雖艱難無比,但他看在眼中,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再加上早看到沈沐川一身修為,更是堅信沿此法門修煉,未來必有所得,故而此番雖遇難題,卻也一直練習不輟。一直練習了三日方才學會其中三般手法,但若要在一擊之下同時運出,更是難上加難無法企及,更何況要做到沈沐川那般見招拆招更盡其妙,則更是他從未想象過的境界,功力精純未達,這便是難以一蹴而成的了。

好在沈沐川半點沒有著急的意思,一行人便如此停停走走,有意給墨止留下練習餘地,而墨止也是沉浸其中,終日修習。不過百餘里的路途竟行了十數日,其間沈沐川飽飲美酒佳釀,大酒葫蘆似乎沒有見過底,而墨止趕路時便自行按照心訣修習,得空時便又練起劍法來,幾日之間墨止尚覺不出絲毫變化,但若是給早些時便認識墨止的人來看,此刻的墨止雖只過了十數日,但身子已是茁壯許多,身軀愈發結實,面容也少了許多稚氣,煥發出些許男子的瀟灑毅然之風。

眼見離渡口越來越近,這一日墨止仍在苦練手中一招天羅群星,只是招式繁複艱難,一直以來難以突破瓶頸,沈沐川橫臥在一塊平坦石頭上,照著日光暖融融地半睡半醒,十分閒適。

便是此時,孫青巖的身影回落到二人眼前,原來自雙臂受傷後,孫青巖便難以動武,這些時日雖是大有好轉,仍是達不到自己全盛水平,再加上他心知,江湖授藝最忌諱有旁人圍觀,故而閒暇時便往來城鎮探聽些訊息,他生性謹慎沉穩,一直以來生怕眾人再臨險境,畢竟自己如今雙臂尚未恢復,全然幫不上忙,若要痊癒,只怕尚需月餘時光,好在他自身輕功超然,往來行走全無拘束,但這一次他回來後面色卻頗為黯淡。

原來這一日,烏袖鎮血案正式公告天下,一時之間江湖震動,甚至帝京之中也為之側目,誰也不曾想到,時至今日,這般盛世太平之下,在溫潤江南之地,竟爆發出這般可怖的屠鎮之舉。

最終結果便是烏袖鎮闔鎮慘遭屠戮,究竟有

無生還也無人可知,這座小鎮最終竟是被人直接在地圖上徹底抹去,再也不剩半分痕跡,好似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徹底乾脆,一夜之間竟能將一座百餘人口的鎮子殺了個乾淨,饒是官府調集江南精銳捕快,但已經消失的東西又如何能查得到一點蛛絲馬跡?而這種惡魔般的行徑,也讓江湖中再次有傳言四散:這般恐怖的行徑江湖已是數十年間未曾再有,或許魔道已然捲土重來。

沈墨二人聽他說罷,心中各自大驚,畢竟當日離開之時,烏袖鎮雖死傷慘重,但並非是全鎮遭遇毒手,而不過十幾日的光景,居然聽到烏袖鎮這般遭遇。

墨止強壓心中悲慼,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聲長嘆,便又回到樹蔭下,盤膝而坐,繼續照著心訣所載,調息自身。其實他即便再心性轉變,終究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如何能不思故土,不念舊情?終究是離鎮之時,被當初鄰里喝罵詆譭,以致於烏袖鎮三字於他而言成了心中一塊鮮血淋漓的傷疤,不願提起也不願回想,而此時此刻,沉浸於武學修行,已是他如今最大的逃脫手段。

沈沐川往日裡大大咧咧,但見墨止這般反應,如何猜不出少年心思?心中只得暗暗嘆氣,自從離鎮之後,他雖看似每日飲酒消遣,但實則心中始終思索這場浩劫緣由。

於是將孫青巖拉到一旁,低聲問道:“我且問你,這次傳出烏袖鎮血案的同時,可否另傳出了《無厭訣》的傳言?”

孫青巖輕輕嘆氣,算是肯定,說道:“既然已經將聖教扯了出來,無厭訣如何逃得過?我方才在茶樓裡聽到,已經有人說,烏袖鎮藏有聖教至高秘籍《無厭訣》的總綱部分,正是因此,鎮子才慘遭血洗,我尋思這也並非妄語,之前便有流傳過我與另外兩位聖教星使各自掌管部分無厭訣,與今日所傳,邏輯上甚是貼合,因此在江湖上,這種流言傳的會極快。”

他早年身為魔道十四凶星之一,自然對魔道尚懷忠心,所謂“魔道”、“兇星”等等稱呼,皆是正道武林口中相傳的,若是站在所謂魔道立場,自然以“聖教”、“星使”等等稱呼相稱。

孫青巖雖隱居多年,口中稱呼仍是未改,對於稱呼之爭,早些年他與沈沐川甚至曾有過爭論,最終才決定互不干涉,自己心中明瞭即可,因此如今聽在耳中,沈沐川也未覺彆扭,問道:“那我今日再問你以此,這鬼秘籍到底在不在你手上?生死攸關的事,百十來口性命都搭進去了,你可別再諱莫如深,該說什麼趁早說了,我也好早做打算!”

孫青巖面生猶疑,但卻沒有說話,沈沐川看他如此,心中已是猜出了個大概,便道:“好好好,你愛說不說,老子認識你十多年了,我才懶得覬覦你們那雜碎邪功,你就是白給老子,老子也不要!你就當個寶似的揣在懷裡等著這破書給你下崽去,但我可跟你說,萬一我們行蹤暴露,江湖中那些賞金遊俠齊聚,我可就管不得三七二十一,你把這喪德行的東西給我扔出去,我好不容易收個稱心徒弟!”

孫青巖聽他如此說,正色道:“你放心,我便是豁出性命,也會保護少東家安全!但《無厭訣》是我聖教秘籍,當年......我的確帶了一部分出來,如今也的確在我身上......我既然受天劫教主所託,也絕不可貿然將秘籍拱手交出,但若是真的有了危險,你放心,我自然有辦法保你們二人安全。”

沈沐川不耐煩地一把拉住他,低喝道:“老子不用你保護!我只問你,你究竟有沒有暗地裡修煉過這邪門功夫!”

孫青巖抬起頭,深望了沈沐川一眼,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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