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隊轉過最後一個彎,便看到了墨家鏢局偌大的門楣。

多年來的苦心經營,使得這家鏢局早已做到遠近知名,故而門面威嚴,四根粗大的立柱支撐起墨家鏢局的金字招牌。

這塊招牌,一直以來都是墨止心中最大的驕傲,亦是帶著這份驕傲和對於墨家鏢局的責任,讓他願意自幼開始走上習武這條道路。

當別家孩子躺在父母懷中時,他已隨著鏢隊出了鎮子,為的並不全然是滿足內心遊歷四方的祈願,更是他作為少東家,渴望著在一次次走鏢過程中將自己打磨,使得有朝一日能夠配得上這金字招牌沉甸甸的分量。

以往每次他送鏢歸來,父母都會在門口駐足等候,這幾乎已成了墨家三口一則不成文的約定。

而這一次,父母卻沒有來到鏢局門口等待他,甚至此刻一股沉悶之感籠罩著鏢局上下,似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墨止心中不由得一沉,敏銳的嗅覺告訴他,這段時間鎮子上必定是出了事情。

他從馬背上跳下便要衝進鏢局,而孫青巖卻是抓住他的手臂,低聲說道:“你且不要妄動,鎮子上必有情況,我與你一同進去。”

孫青巖這般說著,實是已切實感到箇中詭異,多年來行鏢的他,已敏銳地在空氣中聞到一絲令人不安的血腥氣息,但他此刻心念急轉,

如今務必要將眼前的少東家保護好,故而也未曾言明自己所察的詭異狀況。

墨止聽他所說,心中對孫青巖也一直信服,當即點了點頭。

二人輕聲地便進了鏢局,往日裡鏢局此刻也到了開伙做飯的時辰,眾人一同勞作雖是嘈雜,卻也十分融洽熱鬧,但今日卻安安靜靜全然沒有半分聲響。

墨止心中焦急,正要開口呼喊父母,孫青巖再度將他的嘴捂住,說道:“有血腥氣,你不要出聲。”

聞聽到血腥氣,墨止心中的驚恐登時有多了幾分。

他雖然自小隨著鏢隊出行,比起尋常人家的孩童多了許多見識,但卻從未見過真正的殺伐之事,如今在自己素日裡居住的家中傳出血腥味道,如何能不讓他驚懼?

當下莫說是再做呼喊,連大氣都不敢再喘半口,幾乎是憋著氣往鏢局中行進,瞪大了眼睛望著孫青巖,一時之間幾欲落淚。

孫青巖略作思忖,說道:“你跟住我,我們一同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你不要出聲,也不要過於害怕,或許是秦嬸今日殺雞也未可知。”

孫青巖如此說,無非是想稍稍緩解墨止心中恐懼,但他如何能聞不出,空氣中這極其細微的血腥氣正是人血的味道,而且這味道竟是從鏢師們所居住的側院中緩緩飄出來的。

他心中思索再三,頗感不解,畢竟若是真有歹人來襲,最有可能的還是先直奔後堂最為穩妥,畢竟家眷並不懂武學,且家中金銀首飾大多也都會存放於後堂之中,何故要先在鏢師側院下手,豈非多此一舉?

然而雖有疑惑,孫青巖也預感此時只怕不簡單,但他卻不敢將墨止隨意留在哪裡,只得帶著他繼續朝著側院走去。

只是行得越近,血腥氣息便愈發濃烈,孫青岩心中也愈發吃驚,似是這般濃烈的血氣,這怕死傷絕不下數十人之多。

直至二人來到側院門前,只見大門緊閉,院內隱隱傳出眾人交談的聲音,雖聽不真切,卻從語氣中能感到眾人談話時,皆是十分焦躁恐懼。

然而此時孫青巖卻是心中一鬆,因為他敏銳地從眾人的聲音中辨別出了墨家鏢局掌櫃墨崧舟的聲音,他轉身對墨止說道:“少東家,我且進院探查一番,我料想鏢局中其他人應都在此處,你也莫要驚慌,我探查好之後便來找你。”

墨止此刻也聞到了血氣濃烈,不敢再進,於是也略略點了點頭。

孫青巖身形一動,便躍上一旁的矮牆,隨即翻進了側院之中。

墨止多年生活在這裡,對這裡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但今日,伴隨著空氣中愈發濃烈的血腥氣,再加上週遭靜謐詭異的氛圍,使得眼前的一切顯得尤其陌生。

他很想大聲呼喊自己的爹爹孃親,但巨大的恐懼感似乎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將他的喉嚨緊緊懾住,讓他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

時間在這樣的等待中顯得特別漫長,血腥味道在墨止的鼻腔內反覆衝撞,這樣的味道讓他感受到一陣反胃噁心。

他不知道大門內究竟是什麼樣的場景,在這樣的環境下,少年只能任由心中的恐懼感在不斷滋長,想象力在這一刻顯得是如此多餘,墨止努力地讓自己不去設想大門裡面的樣子,但各種景象卻是在腦海之中紛至沓來。

正當此時,大門被緩緩開啟, 墨崧舟與妻子梅氏從中走了出來,二人步履蹣跚,臉色皆是一陣慘白,可雖然滿面憔悴,二老但見到兒子,仍是努力地對兒子報以笑容。

墨止急忙問道:“父親,鎮子上出了什麼事情,這股血腥氣是怎麼回事!”

墨崧舟沒有立即回答,但看得出他此刻也是強行壓下心中紛亂的情緒,話語低沉沙啞,像是被日光灼烤得滾燙的一把砂礫,他拍了拍愛子的後背,緩緩說道:“我們先回房再說吧。”

一旁的梅氏此刻面色蒼白,全無往日那般沉靜,似乎是被嚇壞了,聞聽丈夫的話語也只是只是眉眼低垂,輕輕點了點頭,一家三口便回了後堂。

然而墨止卻沒有看到,大門後的孫青巖,面對著眼前的場景,額頭上瞬間便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樣的場景,饒是他走鏢多年,見過險要場景無數,亦不曾見過。

在他眼前的是一字排開的十數輛碩大的木板車,而這些木板車上錯落地堆放著幾十個麻布口袋,此刻鮮血早已乾涸,黑黢黢的布袋子上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和惡臭,幾十個麻袋中,盛裝的竟是僵硬的屍塊!

他努力地讓自己忍住腹中那股翻滾不息的嘔吐慾望,艱難地開口問道:“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身旁的秦鏢師也是鏢局的老人,沉痛地搖了搖頭,說道:“這支鏢隊是今日早些時候被馱馬拉回鎮上的,回來的時候便是如此的景象,老江帶的這隊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這堆袋子裡,屍體盡皆被人肢解分割成了一塊一塊......我們已報了官,但等靈渠城官差到來,也當須有數日。”

“什麼!”

孫青巖難以置信地望了望眼前的屍袋,他不知道這隊鏢究竟遭遇了什麼,讓他們被人分屍成了這般模樣,他連忙說道:“

江鏢頭帶的這隊人,走的是哪一趟線路?”

墨止隨父母回到內堂,此刻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幽暗的夜色在此刻顯得外界危機四伏,好似在庭院每一個黑黢黢的角落中,都暗藏著看不見的殺機,這讓墨止心中的恐懼感像是有了呼吸一般膨脹,而庭院內血腥氣似乎愈發濃重,始終也難以散去。

梅氏似乎是在方才受了驚嚇,許久都不曾說出半個字,面色頹然地坐在一旁。

而墨崧舟此刻雖好一些,卻也是不住地咳嗽,這是他多年以來的頑疾了,每到天氣寒冷之時,他便極易微咳,今年冬天本靠著藥物調理好了一些,此刻卻又再度復發,墨崧舟劇烈地咳嗽聲在庭院中迴盪。

墨止連忙取來火爐上的湯藥伺候著父親飲下,墨崧舟這才稍稍好轉,但面色依舊是一片鐵青。

他沉著臉說道:“止兒,你去把鴿箱取來......”

墨止略略思索,試探著問道:“父親,你說的可是......沐川叔留下的那個鴿箱嗎?”

墨崧舟沒有說話,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墨止見父親如此,心中雖有訝意,卻也不能猶豫,返身便走了出去,此刻天色黯淡,也不知是因為早春多雲多雨的緣故,還是此刻心情緊張,墨止感覺不僅天色暗沉,連氣壓也沉重異常。

他雖不知側院中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要探知過深為好,從方才父親的表現上看,鎮子上必定是發生了重大事件,這事件只怕並不簡單,連父母和青巖叔都難以處置,否則,父親怎會輕易取出這隻信鴿......

不多時,墨止已將鴿箱取了回來,這是一隻頗為陳舊的竹箱,也不知是何時編織,但竹身油亮猶如青玉一般,且每一根竹身上還有一顆紅色斑點,尤為醒目,也不知是何處所產的竹類,但顯然質地上佳。

而此時,墨崧舟亦早將密信仔細封裝好,眾人開啟鴿箱,其中是一隻通體灰亮的信鴿在其間咕咕地叫著,雙眸明亮有神。

墨崧舟苦笑著說道:“沒想到還真的被沈兄弟猜到了,我果真有朝一日需要用到這隻信鴿。”

說著,便將密信裝到信鴿腿上,來到庭院之中,放飛了出去,灰色信鴿圍著鏢局盤桓三圈,終於朝著西方振翅飛去。

墨止此刻忍不住問道:“父親,究竟出了什麼事,需要讓你用到這隻鴿子,你曾經說過,若不是到了......緊急時刻,你不會用這隻信鴿的。”

墨崧舟一直盯著信鴿遠去,直至再也望不見,才說道:“沒錯,此刻只怕就是到了我曾說的,生死存亡之際,而且不僅僅是我們墨家一家,而是烏袖鎮闔鎮性命,只怕皆要面臨劫難,好在沐川兄弟離此地並不遠,若是順利,或許明日可達。”

墨止還想要發問,母親梅氏已走到了身邊,淡淡地說道:“你父親所說的,或許並不誇張,你就不要再追問了,你只要知道,我們所有的打算都是為了我們這一家好,便可以了。”

顯然,梅氏已經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了過來,柔聲問道:“家中細軟已打點好了,隨時可以上路了。”墨止聞聽心中起疑,連忙問道:“打點細軟?我們要去哪裡?”墨崧舟輕描淡寫地說道:

“靈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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