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置可否嗯了一聲。

“朕會考慮王府長使的事,你為阿陽的心思,對朕的忠誠,朕頗為感動。”

早想過會有一人主動提起靖王對中樞的威脅。

皇上萬萬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削弱靖王實力的人會是雲默。

真愛姜夫人,憐惜繼女雲薇的雲默!

“父母為兒女,為之計深遠,臣不希望靖王殿下因為身邊小人作祟,同陛下兵戎相見,亦不願靖王受人脅迫致使天下大亂,黎民百姓重陷戰火。

若有那麼一日,靖王固然是天下罪人,臣亦是罪人。

臣讀書多年,求得便是盛世安穩,唯有太平才可施展臣的志向,臣怕了征戰不休,民不聊生。”

皇上徹底打消了對雲默的懷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雲默這類的讀書人,在太平盛世中有發展的餘地。

一旦經歷亂世烽火,雲默的重要性遠遠低於武將們。

楊皇后認真瞄了雲默幾眼,分不清他是真心為穆陽演戲,還是向皇上徹底……應該是向皇權徹底效忠。

雲默沒有稱帝的野心,他最多就是秉政天下,位極人臣而已。

讀書人大多這麼想。

雲默不會管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誰,給他執政天下的權利即可。

阿陽真是倒黴,遇見這麼個岳父。

不過,雲默未必想不到,穆陽一旦真有野心,以後翁婿少不了衝突。

還不如徹底斷了穆陽的野心,穆陽安心做一個藩王。

由此,一旦雲薇同穆陽情分淡了,穆陽不敢對背景深厚的雲薇虧待了去。

“皇后娘娘給予靖王一萬兵馬去了西涼,陛下也可安心慢慢減少靖王侍衛的人數,藩王不可養兵超過一萬,陛下,您這不是懷疑靖王,而是為他好。”

雲默再次開口,皇上心中是高興的,面上露出幾分愉悅。

“阿陽身子骨沒養好,朕指望著他幫朕在江南處理大事,他身邊少不了人護衛,朕不希望阿陽有危險,朕還嫌棄給阿陽的兵馬不夠多。

不羨,你讀過史書,以史觀今,建議朕防範藩王,然你不懂,朕始終相信阿陽,天下誰都有可能反了朕,唯有阿陽不會!

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不過你的建議,朕會好好考慮,朕相信阿陽,但是他身邊難免有狡詐之輩。”

“不羨為朕擬旨,靜西侯勞苦功勞,封汝國公,閔王鎮守西涼,改封地為西涼,王爵封號不變,秦王跳脫,無心政務,暫收秦王封地,待到秦王大婚,朕再賜他封地。”

“臣遵旨。”

“秦王……朕還是要調回京城,他同阿陽不一樣,他得在朕身邊……朕想著他能……”

“做太子?!”楊皇后怒極甩開皇上的手,冷笑道:“本宮以為你想明白了,還是捨不得她們母子!”

楊皇后噠噠噠快步出門。

皇上嘆了一口氣,“傾慕上兩個女人有什麼好?唉,朕左右都不是。”

“儘快擬旨,朕不希望西涼有變,對阿陽,多加一份封賞旨意,說,朕體諒他,不怪他沒能勸住老三,阿陽是老三的嗣子,穆氏江山總有阿陽的一份。”

“臣會讓靖王殿下明白,他為王爺,也是您的臣子。”

皇上滿意笑了,拍了拍雲默的肩膀。

對這個臣子真是再滿意不過了,有些話不方便自己說,雲默主動開口。

有些事,他不去做,雲默去做。

難怪阿陽離開京城後,皇上只是偶爾覺得不適應,比起穆陽來,雲默用得更順手。

皇上將雲默忠誠內斂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羨也是朕的兄弟,若有一日,朕亦封你為王,你不是外人,也是咱穆家人。”

“臣不敢。”

“朕管你爹叫了二十多年的父親,你甚至比阿陽更親近,好好孝順他們,外面的閒言碎語,朕不在意,母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皇上想通了,他聽了朝臣建議不讓太后成親,沒見朝臣對他有多忠心,太后同繼父的閒話滿天飛,並未因為安國公病逝而減少分好。

危機來臨,朝臣有幾個會為他死戰的?

還不是各有心思!

蕭首輔有自己要保的世家,文臣有對楊家戀戀不忘,武勳們兵馬在手,便有了立足的本錢。

最後皇上只能指望自家人,此時他倒是希望穆地主是扮豬吃老虎了,真有一些本事鎮守西涼。

“臣絕對沒有把家父當孫子訓!”雲預設真的辯解,“臣對家父一直很孝順,勸解時也是細聲細語,並非忤逆了父親。”

“好,好,朕知道了。”

皇上瞄著一言難盡的老爺子,開口道:“不羨認為的孝順,許是同他認為的孝子不大一樣吧。”

“母后,繼父,好好享受。”

皇上說了最後一句話,腳步輕快離開雲府,同時按時身邊的密探繼續監視雲默一家的動向。

倒不是怕雲默不老實,他很想知道在雲默的孝順下,繼父的日子過得有多開心?!

再附贈一個太后娘娘,想必繼父對皇上感激涕零。

老太后望著大門口,緩緩流出兩行真正眼淚,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走了,終於走了。”

終於糊弄過去了,老太后心累得很想抱著阿弟睡上三天三夜。

老爺子穿著被冷汗滲透又被體溫燻得半乾的衣服,本想扶起老太后,沒能站穩,反而同老太后跌坐在一起,喃喃說道:“不羨,他是相信了?地主會沒事的,對吧。”

同樣都是繼子,老爺子始終最偏心老三穆地主。

雲默從地上站起身,先給了姜夫人同雲愛一個安撫的目光,才緩緩開口:“沒事了,阿陽本打算在京城宣揚閔王去西涼的計劃用不上了,今日皇上同楊皇后從皇宮鬧到咱家府門口,多少雙眼睛看著?

帝后的傳聞不用找人宣揚,人人都想打聽一二。”

老太后顫顫巍巍問道:“不羨,地主同皇上……”

“您放心,閔王不會弒兄。”

“這就好,這也就好,俺再也受不住兄弟相殘。”

老太后倒在阿弟身上痛哭,老爺子輕輕安慰著。

雲默等了二老神色平緩後,蹲在他們面前,認真問道:“我何時把父親當孫子訓了?!”

老爺子一翻白眼,直接昏了過去,怎麼還記得呢?

他真沒說謊話啊。

糟老頭子!

玩裝昏這招不曾提前通知她!

這不是讓她錯失先機嗎?

她此時再裝昏的話,純純當雲默是傻瓜糊弄了,根本瞞不過去。

“太后娘娘的意思呢?您同我交代過我爹當年有多被人輕視,叮囑我給我爹爭氣,孝順我爹,我按照你們建議做了,為何我爹不滿意?”

雲默覺得自己一腔心血最終錯付了,“難道我做得不對嗎?”

老太后向姜夫人求救一般看過去,“這個,這個,玩笑的話罷了,隨口一說,我不相信,皇上也不會相信,外人更不會相信。”

她狠狠捏著老爺子的後腰,使勁掐,肉都捏紫了,老爺子愣是忍住一動不動。

姜夫人點頭說道:“為緩解方才皇上質問時,老爺子才口不擇言,分散皇上的心思,省得總是揪著閔王的事情不放。

不羨是沒見到,皇上同楊皇后在咱們府門口差點打起來,皇上氣勢迫人,逼著公公發毒誓。

我差點心跳都停了,好在公公同太后插科打諢,又哭又鬧的,皇上的思路才被代偏,不再揪著公公不放。”

雲默眸子微沉,站起身扶著姜氏,仔細檢視。

果然姜氏鬢角的頭髮還溼漉著,雲愛還沒緩過勁,俏臉白似紙。

“夫人儘快安排雲愛同王大虎成親,他們以巡視生意的名頭離京,雲戎……我會打發他去西涼從軍,一旦有意外……能跑出一個是一個。”

“不許胡說!”老太后怒道:“皇上不是相信了嗎?有哀家在,皇上斷然不會為難你們。”

雲默想說,當初你大兒子也是這麼想的,可結果呢?還不是被你二兒子算計死了?

死得悲壯又憋屈!

最近高雍王並不老實,四處找尋不到燕燕之後,高雍王已有賭徒一般的瘋狂,支援穆晨宮變失敗,高雍王並沒被皇上處置了。

高雍王近況並不好,得防著他拼死一搏。

一旦高雍王被殺,老太后大兒子最後這一點血脈也會斷絕了。

老太后對他的維護之心,高雍王一輩子都無法理解。

雲默解釋道:“情況是不嚴重,該做的安排也要提前準備,愛愛他們本就打算成親後遠行,出京城去見見世面對他們年輕人是極好的歷練。雲戎科舉無忘,又無法做個紈絝子弟,我早就準備送去軍中歷練一二……”

“歷練?送雲戎去找阿陽不是一樣嗎?”

“交給阿陽,不是歷練雲戎!”雲默說道:“我兒子也不希望靠著靖王混功勞,他的宿命在西涼,何況阿陽遲早也會去西涼,他提前過去入伍,多結交一些人脈也是好的。”

“西涼……真很危險?地主,他……”老太后又要哭了。

雲默說道:“閔王殿下自己不作死,他一定會好好活著,娘娘,並非是我奉承您,您養大的三個兒子,都是能人,特別厲害。”

再深的話,雲默沒法說,怕被皇上的密探聽了去。

雖然皇上派來的密探對同靖王關照過的親人網開一面,但云默不願留下太明顯的把柄,萬一來監視的人不賣靖王的臉,怎麼辦?

老太后嘆了一口氣,“我倒是想讓他們一個個都不必那麼優秀,安分老實在老家待著。

我同老頭子耕田養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閒暇時去府城轉一圈,喝喝小酒……日子過得比現在踏實。”

“如今是富貴了,哀家不似老二母親。”

老太后深情落寞,欺瞞隱瞞皇上,她也難受不忍心。

可是她能怎麼辦?

十根指頭有長短,手心的肉總比手背的肉厚一些。

“娘娘,皇上一輩子並太多的遺憾,他也不會被人趕下去。”姜夫人體貼勸道:“阿陽同閔王只求自保,求天下太平,同皇上的利益並不矛盾。”

老太后怕了拍姜氏的胳膊,她理解是理解,可是心口還是會抽痛,如同老大死時一樣,她只能裝糊塗,忍下老二在她身邊晃,裝作老二說啥信啥的樣子。

總歸她捨不得自己的命!

所以,她不是個好母親,也不是個好媳婦,做不到為兒子付出一切,同樣她也做不到同阿弟弟一起死!

老太后招呼下人進來,抬著老爺子去了後院。

姜夫人輕聲感嘆,“娘娘不容易,她自私得都令人挑不出錯來,換個人怕是沒她過得好,早被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擊垮了。”

“做人就要想開,千萬別鑽牛角尖。”雲默鄭重說道:“你向娘娘多學一學,萬娘娘想得開,放得下皇上,你……以後同生共死的話不要說了,你以前教薇薇同愛愛時,挺明白的。

落到你身上,你就腦子糊塗?”

“不是糊塗,也非欺騙皇上。”姜夫人眉眼含笑,“不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沒有你,我絕不獨活。”

雲默:“……”

感動有之,不贊同有之,千言萬語都壓回雲默喉嚨中,一句話都說不出,緊緊摟著姜夫人,遇見這個痴情傻女人,他能怎麼辦?

當然是盡力活下去!

絕不能輕易把自己的性命葬送。

當然,他們死了,雲薇同穆陽會照顧好雙胞胎,以及雲愛雲戎。

雲默從不懷疑這一點。

翌日,京城傳遍了閔王換了封地的事,閔王鎮守西涼壓下了當初百姓們偷偷議論閔王不是男人的嘲諷。

閔王穆地主第一次以正面形象廣而告之,名楊天下。

靜西侯接下聖旨後,並未覺得驚喜,難掩失落沮喪,西涼……不再是自己的。

西涼本來就是楊家女公子為自己丈夫謀劃到的領地。

皇上親自把西涼作為穆地主封地,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汝國公隱隱有種宿命感,苦笑連連,“這麼多年,您還是忘不了他,哪怕他做了再多讓您失望的事,關鍵時候,你更信任他,而不是我,在您眼裡,他是狂傲灑脫的宗主,我始終是卑微低賤的騎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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