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叫什麼名字?快告訴那女孩叫什麼名字?那個……”他看著跌落在地報紙,手指顫抖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銷售經理聞訊趕來把相關新聞報道展示給易澤然,同時給自己在警局的朋友打電話,十幾分鍾後關於那場車禍的詳細資料全都傳送過來,其中包括死者的姓名籍貫。

易澤然盯著螢幕上陌生的名字,心情猶難平靜,他臉上的表情太過肅穆,嚇得銷售經理戰戰兢兢地嘗試了許久都沒敢打擾到他。

“謝謝你。”他低低地道了聲謝,捏緊車鑰匙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外,那銷售人員張大嘴巴還沒叫出聲就被經理一個凌厲的眼神打斷。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雨滴濺落在車玻璃開出大朵的水花,外頭霧濛濛的,馬路空曠許久不見一輛汽車駛過,易澤然心急如焚地發動了車子,車速飆升時大腦陡然恢復了理智。

他開得很慢,慢到時光彷彿靜止,無數透明的雨滴懸在半空燈光照亮的瞬間彷彿千萬顆連綴在一起的珍珠,他雙手緊攥住方向盤,黑沉沉的眼睛直視著灰色的草原,腦海裡全都是蕭落躺在廢墟中蒼白的臉。

雨停了下,下了又停,道路上結冰的情況好了許多,他的車速也漸漸快了起來,遠處狹窄的馬路邊停了輛破舊的麵包車,撐著黑傘的矮胖男人趴在車胎旁檢查情況,他身邊還站著個黑瘦的老人。

易澤然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目光觸及到老人被雨水打溼的棉衣時放慢了車速,果然,那年輕人攔住了他的車,討好地趴在車窗向他求助。

易澤然全程沒說話,眉頭緊鎖看著雨水順著老人臉頰往下滴,等年輕人說完話,他直接彎腰開啟了車門,目光直視著老人,年輕人哈著氣把老人往車上推,嘴裡說著他聽不懂的藏語。

老人折身回到車裡抱出個黑色的木匣子,慢吞吞地上了車,車門關閉的瞬間老人終於低聲向他道了聲謝。

許是易澤然臉上帶著生人勿近的標籤,年輕人不敢和他多說話,扭頭不停地和那老人聊天,說的全是當地語言,他只能依稀辨別出幾個人名,那老人大多數時候是保持沉默的,雙手緊緊抱著木匣子像是呵護什麼稀世珍寶。

易澤然把兩人帶到了附近鎮上,到達地點時外頭雨已經徹底停了,暗紅的日頭掛在城鎮的西南角,遠看去還不如春節門前掛的大紅燈籠明亮。

車門開啟老人急匆匆地下了車,那年輕的在後面高聲喊叫,應是在詢問他為什麼要走那麼快,老人回頭,黑亮的眼珠掃過易澤然的側臉,轉頭對年輕人說了句很簡短的話。

易澤然聽得卻清晰,老人說了“蕭落”兩個字,從口型到發音全都是正確的,他眉頭一縮,折身拉開車門走了出來,剛經過雨水洗禮的空氣是涼爽又幹淨的,他深吸一口氣,筆直地看著老人的眼睛,“不知老先生家住在哪裡?”

見老人警惕地看著他,易澤然眼睫低垂輕聲解釋道:“我是來藏區旅行的遊客,想找些有意思的地方研究一下……”

“我們就是附近村的,沿著這條路一隻往前,看到的第一個村落就是了,這位老人可是我們學校的老校長,教了幾十年的書,附近人沒有哪個是不認識的。”

易澤然抬頭望著眼神在灰濛濛草原間的馬路,那條路他認識,當時他和蕭落到藏區遊玩,車子就拋錨在那條馬路,最後還走了許久的路到達年輕人所說的村落休息了一晚。

盯著水蛇般的馬路,他的眼眸不自覺暗沉了幾分,在年輕人發出疑問前他飛快地轉身道謝,“知道了,改天有空一定會去拜訪,但眼下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一步。”

他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轉身拉開了車門,車輛行駛前年輕人依舊在熱情地擺手,老人低著頭手指撫摸著黑匣子,寂寥得像沙漠裡最後一棵樹。

他直接開車去了年輕人口中的村落,走得越緊心中的思念就越發糾纏,腦袋也越來越冷靜,他知道蕭落走這麼遠肯定是想躲著他,他不確定過了那麼久蕭落是否已經放下了心中的怨念……愈是不確定,行動就愈發艱難。

天上的烏雲已經完全散去,火紅的夕陽垂在草原一腳,青色的草與白色的雲還有紅色的晚霞連成衣服色彩鮮明的水墨畫,易澤然推開車門下了車,獨自行走在空曠的馬路上。

柏油馬路還在溼著,邊緣的小水坑還結著冰,易澤然沿著馬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雪地靴被泥水染汙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他抬頭看到遠處村落飄起的嫋嫋青煙,耳邊傳來牛羊悠長的叫聲,躁動的心在那一刻出奇的安靜。

他脫離了馬路踏在泥濘的草地中,憑藉著記憶慢慢朝學校走去,心中有個很莫名奇妙的想法,他看著村裡黑濛濛的房子,幾乎就要確定他的蕭落就藏在那所有著白色牆壁的學校中。

但他又怕自己猜錯了,像個偷東西的賊一樣艱難地行走在草地中,前面出現了一條狹長的小路,路面上的草都被踩踏平整,走上去終於不再那麼費力。

牛羊的叫聲越來越大,中間還夾雜著孩子歡快的嬉鬧聲,他停下了腳步,看著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追著只羊羔從灰色的牆體後跑了出來,那羊羔跳到泥土裡,白色的羊毛都染成了灰色。

他呆呆地看著,耳邊忽傳來清脆的女聲,那聲音猶如一道驚雷劈開了他胸中的混沌,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躲在了對方看不見的位置。

果然一個穿著黑色長款羽絨服的女孩緊跟著跑了出來,三言兩語趕走了那兩個孩子,一腳跳進泥地裡追被放走的羊羔。

她穿得太厚了,遠遠地只看見一團黑色的衣服搖擺,笨重的模樣像極了一頭熊。

易澤然忽地笑了,望著女孩驚惶無措的臉蛋,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

羊羔行動實在太靈活,又被孩子嚇怕了,見有人來捉撒開腿跑得更快了,蕭落伸手抓了把泥哭笑不得地回頭搬救兵,“寒川,快過來把它捉回去,小傢伙太皮實了。”

陸寒川聞言趕快放下手裡的東西,脫了外套跑過去和她一塊捉羊,可他個頭太大,腳下的草地被孩子踩得格外泥濘,長手長腳比蕭落還顯得笨重,可他不肯服輸,前撲的過程直接栽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蕭落在旁邊笑得喘不過氣來,瞧著陸寒川惱羞成怒的表情想收斂一下,掩唇偷笑的時候沒留意自己被泥染汙的手掌,糊了一臉的泥土。

這回換陸寒川笑她,兩個大人蹲在泥地裡相對大笑,聲音歡快到像個八九歲的孩童。

易澤然的笑容還掛在臉上,若不是眼中悲傷的情緒太明顯,都快要被他臉上標準的笑容騙過。

笑聲依舊,頭頂火紅的雲彩飄蕩,明亮的光芒點綴在沾了雨水的草地間,美得教人移不開眼睛。

易澤然苦澀地垂下眼瞼,心臟被人拿著刀一點點地挖去,不過是回頭的瞬間那心就已經整個空掉。

他在想被蕭落藏在草稿箱的故事,故事的末尾應該是竹馬和心愛的女孩分別,回頭發現青梅依舊在等他,兩人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多完美的結局,他轉頭慌不擇路地往馬路上跑,快到跑到平整的馬路時突然腳下一軟跌坐在水坑裡,褲子鞋全都溼了,傍晚的風帶著十足的寒意往他身上灌,他握緊了發抖的手掌,站起來時臉上恢復了慣有的波瀾無驚。

發動車子時連續幾次都沒有成功,他眯著眼睛長久地坐在車廂裡,暖氣很足,身體裡的寒意逐漸驅散,牧人驅趕著羊群翻越馬路回家,經過時好奇地打量了幾眼。

易澤然慢吞吞地睜開眼,重新發動了車子,轉彎,飛快地行駛在空蕩蕩的馬路。

回到市裡已經是深夜,他站在酒店最高層的陽臺,端著酒杯迷醉地望著燈紅酒綠的城市,腦袋有些發懵,可意識還是清醒的,手裡還響著宋博遠的聲音。

蕭落的老家被拆遷,拆遷款項放在了蕭落的銀行卡里,老家裡的東西則全都被搬進了易宅,宋博遠事無鉅細地彙報著每一樣東西,最後只得來他簡單的三個字:“知道了。”

很累,不光身體,五臟六腑都是累的,他仰頭看著頭頂繁盛的星辰,明亮的燈光被迷離的雙眼模糊成一片朦朧的白,他忽地鬆了手,酒杯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紅色的液體順著地板如血液般爬上每個角落。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步退回到房間,倒頭沉沉地睡去。

他做了個夢,夢裡蕭落拉著他的手走在長滿桂花樹的小道,鼻端漂浮著桂花濃郁的香味,眼裡是她飛揚的長髮,他揚著唇角痴痴地笑,眼前的情形陡然一轉,變成了金碧輝煌的大廳,蕭落將他的手放在了蔣玉筱手中,然後轉頭投向陸寒川的懷抱。

耳邊傳來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青梅竹馬,本就是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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