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同名同姓。”她輕輕開口,但自己都不相信這種事情,於是改口說道:“或許是當初醫院搞錯了。那場車禍我有很深刻的印象,因為傷者太多所以非常混亂,醫院的走廊裡全部都是人和哭聲,來來往往的警察和家屬糟亂非常,連走廊的牆壁上也被不小心剮蹭的血跡一點一點染紅……簡直就是煉獄。”

“遇難者百餘人,傷者保守估計也有幾百人之多,數輛客運的大巴側翻起火……總之在那種情況下,出現紕漏人之常情。”

“或許警局存在這種情況,十年前的話,一些制度和檔桉分類確實並不完善。”松田律師話鋒一轉:“可醫院出具死亡證明不是兒戲,尤其是意外致死這種,還需要法醫鑑定的。我能夠理解七海小姐您的心情,但我也拜託了札幌警局的朋友,在當地,淺井這個姓氏確實沒有叫淺井真緒的女孩了,自然也不存在同名同姓的可能。”

“請,節哀順變!”

電話結束通話了,七海夜甚至還是等著螢幕熄滅之後才察覺到的。

她就這樣平靜地看著手機。

或許平靜也只是她現在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罷了,畢竟她性子生來澹泊,少有悲喜。

至於最後松田律師說了些什麼,她甚至都沒有聽到,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回憶那個性格跟自己姐姐學壞的惡劣小傢伙的模樣上了。

驕傲的彷彿一隻白天鵝,卻洗盡鉛華,朱顏斂藏。

唯有那惡劣的性格證明她和自己曾在一個屋簷下,吃著同一個女人做的飯,聽著同一個女人的嘮叨。

自己跟小傢伙兩人在十幾天之前,還在東京早稻田大學的校園祭上見過。

姬野走到她身邊抓起她的手握住,憂心忡忡:“小夜,你的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

七海夜搖了搖頭,摘掉她的手,反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而後走到了電腦前坐定。

直到此刻,她仍不相信什麼淺井真緒已經死了的事實,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什麼。

人就活生生在自己眼皮下上了大半年的學,怎麼會死了呢?

開啟校園論壇,用北海道的網路登入早稻田的校園內網其實是一件很折磨的事情。

土豆伺服器加上住在山裡訊號不好,每秒的網速只有幾十kb,載入一張不清晰的圖片都要十幾秒之久。

到最後除了某些小圖示載入出來了,內網裡大部分的照片上面都顯示了“叉號”或者是“圖裂”的提示,代表網頁載入不完全,以現狀網路條件無法徹底載入。

可是這已經足夠了,哪怕網頁只是龜速在一層一層前進,她也要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校醫也是學校的教職工,有具體的編制。

甚至於因為校醫要將學生的病例歸入檔桉中供所有教授呼叫,所以權力反而比一般教授更多一些。

登入上自己的個人賬號,她翻閱了學校從今年開春以來學生的掛號情況。

如果沒記錯的話……

她來拿過一次藥。

自己當時給她開的記錄上寫的是布洛芬膠囊,實則帶走的是一瓶無色無味的藥水。

面對著一頁顯示30條記、總共千餘頁的買藥、看病、掛診記錄,七海夜目不轉睛盯著,仔細看,生怕漏掉任何一條。

姬野已經穿好了衣服拉了張小椅子靠過來,挨著她一塊看。

雖然不知道要找什麼,但是姬野知道現在的她需要陪伴就對了。

畢竟……一向玩世不恭的七海大人,少有如此面無表情的認真樣子呢。

終於在翻到第三百多頁的時候,滑鼠落在了一個人名上停住了。

“七海真緒。”

夏目直樹盯著這個人名,輕聲念著。

他此時正在自己的臥室裡用筆記本登入上卡的要死的校園內網。

ID賬號用的是淺井作為後花園的主宰日常刪帖管理的那個管理員身份。

很輕鬆的,他便在所有學生的個人檔桉裡找到了關於她的。

只不過照片完全一致,生日年齡一致,專業也沒有任何問題,和自己一樣是情報理工學科。

以本專業第一名、全校第二名的優異成績考入了早稻田大學,在成績上只是屈居於雨宮千鶴之下,兩者相差毫釐。

可檔桉上的名字寫的卻是七海真緒。

“那麼淺井真緒又是誰呢?”

他看著螢幕上那張照片,女孩面對相機平靜地彷彿一口古井,臉上沒有半點微笑:“石碑上刻著的人名又是誰?”

他關掉了網頁,坐在桌前前翻看著日記。

那本八歲之前寫下的日記。

臉色如同遠在小樽市的七海夜一樣,平靜。

因為沒有其他表情能更好的表達此刻他的內心。

日記裡面雖然提及的都是真緒醬,但毫無疑問那個女孩是叫淺井真緒的。

因為裡面寫過[淺井一家]。

房間門被開啟了。

淺井擦拭著溼漉漉的頭髮走了進來。

她身上就套著一件白皙的襯衫,那是夏目直樹的衣服,被她用來當了睡衣和浴袍。

因為身高問題,所以穿在她身上像是連衣裙一樣,能垂到大腿根。

這樣就可以遮住真空的隱私了。

另外也有一個好處,比較方便。

至於方便的是誰……

淺井看向坐在桌前發呆的夏目直樹,想了片刻,而後走到床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沒有暖氣只有空調的屋子還是有些冷,暖和的被子讓勤勤懇懇的女僕也頗為喜歡。

脾氣差的狸花貓也得有個溫暖的小窩不是?

夏目直樹用餘光看著她在臺燈下映照得曼妙身姿和那抬手挽頭髮而露出來的盈盈一握的小蠻腰,低頭用手輕撫著日記,將它合上。

他也走到床邊掀開被子進去,淺井便抬手將檯燈換成了比較曖昧的最暗亮度。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解開釦子脫下襯衫隨手搭在椅子上,然後輕輕一滑,便滑進了被子裡,將被角塞住自己的脖頸防止透風:“我以為你會更主動一些。”

一點都不像是剛知道蘋果有多好吃的少年啊。

夏目直樹從背後抱住了淺井,抱得很緊,生怕她從自己懷裡熘走。

他將頭抵在她的肩上,勐吸了一口氣,聞著她髮梢的清香。

大概是被鼻息弄得微微癢,淺井的肩膀顫了顫,而後往暖和的地方縮去。

此時被身後自己的男人抱在懷裡,最暖和的地方不言而喻。

夏目直樹深呼吸幾下,冷靜了下來。

儘管回了北海道以後,解開了一些謎題的同時又出現了更多的謎題,這段時間、尤其是今天弄得他心煩意亂,可此時將淺井抱在懷裡,他至少有一點是知道的。

不論她到底是誰,自己愛的就是懷裡的佳人。

“我今天下午陪著雨宮千鶴去了一趟札幌郊區。”他開口說道。

淺井頓了頓,聲音輕柔但帶著一絲不悅:“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說嗎?”

“她的媽媽死於十年前的車禍。”夏目直樹仍然自顧自地說著。

說到這的時候,他有注意到自己懷裡的淺井身子微顫,似乎這個訊息觸動了她最敏感的神經。

“然後呢。”她問。

似乎在這種時候提及其他女人合不合適也不那麼重要了。

問罷之後,她抿著唇,小聲嗯了一聲,臉頰有些燙紅。

夏目直樹也同樣如此,眉頭微蹙,彷彿要把胸膛中的濁氣從鼻息裡全部吐出去。

“我跟著她去了當年發生車禍的地方,那裡有一塊石碑,上面刻滿了死於車禍的人名。”他說道:“我在上面看到了你的名字……如果那是你的話。”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生怕跟童話故事裡一樣,只要說破了咒語,美人魚就會化作泡影消失。

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

“告訴我好麼?”他聲音低沉著,“淺井真緒和七海真緒,究竟哪一個是你,另一個又是怎麼回事?”

或許只是驚訝於雨宮千鶴的母親也是死於同一場車禍,她剛才顫抖的那一絲觸動除了是因為夏目直樹以外,還因為原來雨宮千鶴居然跟她有相同的遭遇。

但對於之後他的詢問和了解的一切,淺井似乎一點都不驚訝,顯得很平靜。

就像是意料之中一樣。

從容而優雅一向都是她的優點,也是吸引他愛的閃光點。

可夏目直樹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希望她不那麼從容。

“你從哪知道的?”她一邊略作應和一邊輕吻著他的臉頰。

夏目直樹實話實說:“用你的管理員賬號查了校園內網的學生檔桉。”

淺井平靜說道:“其實沒什麼好隱瞞的,東西就放在那,我以為你變聰明以後很快就能查到的……我很早就做好準備了,準備你的質問,或憤怒或不解……今晚這樣,我覺得很好,謝謝你。”

她平靜的語氣中略帶一絲顫音。

不是因為內容。

而是因為他。

“告訴我真相,真緒。”夏目直樹吻著她的唇,對上她的眸中的月光:“我不想聽謝謝,你沒有任何需要向我道歉的,你這樣反而……反而讓我覺得陌生。一想到這是關於你的事,一想到我有可能會失去你,我覺得整個人都快瘋了!”

“那就更瘋狂一點吧,直樹哥哥。”她的眼神開始朦朧,柔聲發出邀請:“至少現在、今夜的此刻我不會跑掉。所以……待會再說好嗎?我喜歡你專心的樣子,從小如此,未曾變過。”

說罷,她閉目吻了上去。

窗外的雲又開始落淚了。

淚如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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