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太子還要焚書坑儒？！
這是一道送命題！
神君老嫗怎會聽不出來？
她若說神仙不是瞎子，那麼便是神仙對天子視而不見，這是對天子的無視與侮辱，天子如何能夠罷休？
而她若說神仙是瞎子，那麼便是否定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仙，同時也瓦解了他們這些方士和巫師一直以來給劉徹塑造的神仙的神聖性！
可現在更關鍵的問題是。
她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太子身上發生了什麼？
為何劉徹看過這封奏疏之後，便立刻篤定太子成了仙，甚至沒有一絲疑慮？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神蹟，太子已經當眾乘龍或駕鶴而去了不成？
想著這些，神君老嫗也是絞盡腦汁，瘋狂解析著劉徹剛才說過的話，心中思量如何應對這道送命題。
終於還是讓她察覺到了一個邏輯上的漏洞，於是連忙躬身說道：
“陛下，神仙是否目盲，老身也無法篤定，不過據老身所知，神仙早已生出了天眼，不需以目睹物。”
“另外陛下是否成仙，也並非神仙能夠做主。”
“神仙之仙體乃天道所授，凡人所以求助神仙，只是為了得到神仙的幫助與指點，藉此佔破天道覓得登仙之途罷了。”
一個無所不能、長生不死的神仙，還會甘於只做一個太子麼？
且不說內心之中那強烈的屈辱與不甘，以至於動搖了他的道心，瓦解了他此前的信仰。
劉徹始終在一旁觀察著神君老嫗的表情，等待著她的答覆。
看過了劉據“懸浮”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嫗昏花的老眼微微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話。
神君老嫗也不由已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司馬遷雖在後續完成的《史記》中也記載了“焚書坑儒”的事情，但卻隻字未提當年秦始皇坑殺的是儒生，只說被坑殺的那些人是欺騙並非議秦始皇的方士。
而這樣的說法。
雖然有著不同的想法，但劉徹其實已經在與這個神君老嫗站在了同一陣線。
對曾經大母與母后不行，對四夷諸國不行，對權臣貴胄不行，對自己的兒子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與其如此，他寧願拼盡全力去搏上一回。
神君老嫗見劉徹的模樣，心中暗自鬆了口氣，一邊慶幸暫時躲過了這次劫難，一邊又故作疑惑的問道。
“如此就算殿下事後怪罪，看在霍都尉一番好意，又是自家表哥的份上，想來也不便深究。”
聽到這話，腦子充血的劉徹終於冷靜了一些。
又或者說，她現在其實更希望的是劉據的“成仙”是假的，如此她便可以根據自己多年的從業的經驗，從中找出一些漏洞，在劉徹面前拆穿劉據的同時，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劉徹的信仰。
這一刻。
更何況司馬遷現在甚至都還不是朝廷官員，遑論史官。
“太子殿下如今已經成仙，他要做什麼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陛下，僅透過這奏疏中的描述，老身一時還無法斷定太子是否成仙。”
“自殿下那日顯露過仙術之後，這些期門武士與建章騎已是對他言聽計從，無人能夠指使……”
她必須得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從一開始就想說些什麼，就想依靠自己多年的從業經驗，從這些文字中找出一些漏洞，當場向劉徹揭穿，將劉據推下神壇。
不得不承認，這個老嫗的回答很有水平，她在無形中順應了劉徹的意思，降低了神仙的神聖性，使得劉徹心中的屈辱與不滿得到了發洩的同時，又給他搬出了一個更加看不著摸不著、也更加無人可以反駁的信仰——蒼天！
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天更大，否則皇帝為何叫做天子？
因此“焚書坑儒”並無歷史依據。
他就這樣凝視著老嫗的眼睛，彷彿要將她徹底看透。
“我只有這方面的推測，畢竟殿下執意‘焚書’，已經做到了一半，如今又不肯放那群方士走。”
因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皇權最大的威脅！
如此情形之下，君綱父綱該如何維繫！
劉徹決不能接受這樣的威脅存在，哪怕這個人是太子，是自己的兒子，哪怕這個人無心與他抗爭，也不能接受！
劉徹聞言又陷入了沉默。
“沒什麼。”
因為他實在無法想象臥榻之側有他人鼾睡的情景，實在無法接受皇權為他人掣肘的感覺，實在無法承受頭頂始終懸著一柄利劍的忐忑。
也永遠無法理解！
“看完了吧，你作何感想？”
“……”
“不錯，此前那些方士呈遞了許多言鬼神之事的簡牘，都被殿下收下存入了庫房。”
“……”
他必須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天子，必須手握完整的皇權，不接受打一絲折扣！
如果他徹底失敗了，如果他拼盡全力也無法與劉據抗衡，他也只能接受自己的皇權與性命一同終結的結局，沒有妥協！
然後。
畢竟一位和他們搶飯碗的太子，對他們的威脅實在是太大了……
“你說什麼，太子要當眾焚書？”
“！！！”
若非擁有了不死仙體，什麼人能夠將自己腰斬之後，再起死回生的？
“霍都尉是不是在擔心什麼？”
她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劉據的“仙術”沒有一樣是她能夠看懂的，更不要說找出漏洞向劉徹揭穿。
“難道……太子真的成仙了？！”
其實應該是帶了一些政治正確的成分，畢竟在西漢初期，反秦黑秦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確。
神君老嫗的身子不自覺的抖了一下，那張老臉難以自持的露出了驚詫之色。
她不理解！
如此或許能夠助他對劉據的“成仙”有一個更加精準的認識？
說到這裡，霍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就是沒辦法彎下腰去做一個小心翼翼的天子！
不過這個時候已經有了“焚書坑儒”的說法，是由一個名叫孔安國的官員在《＜尚書＞序》中率先提出。
司馬遷聞言卻並未立刻答應，心中已經開始思考霍光這番話的背後含義，沉吟著問道，
看過了劉據“人體切割術”的那段描述。
“這……”
霍光聞言無奈的嘆了口氣：
“那已經是殿下成仙之前的事了。”
如此接下來才能夠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應對。
只是擔心此事影響重大，因此才說與司馬遷，希望司馬遷也去勸一勸劉據。
“我想請你去勸一勸太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非議……殿下若要毀掉這些簡牘雖無可厚非，但其實私下處理也是可以的，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
霍光苦笑，面色擔憂的道，
“另外，前幾日那胖魚兒一家去了黃縣之後險些遇害的事情你也知道，殿下的手段素來雷利，這回必定要拿那個叫做徐神仙的方士開刀，只怕順便就會對這些方士下手……”
甚至有那麼一刻，他的內心中已經出現了殺機，雖然尚不知如何才能處理掉已經“成仙”的劉據，但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嘗試。
身子一僵的同時，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擔憂。
劉徹不聽他說完便轉身走向神殿大門，一把將大門推開：
……
“陛下，老身聽陛下說太子成了仙，不知是如何得出了這個論斷？”
他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是多事的人。
“……”
“……”
對於劉徹來說。
哪怕這麼做需要自爆一些方士和巫師的隱秘手段，傷害到一些同僚和自己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雖然這奏疏是霍光命人送回來的，他也願意相信以霍光的性子不會陪劉據欺君。
神君老嫗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甘心的道，
“若要判定此事，陛下最好將太子召回長安，請太子當面顯露仙術，如此老身或許才能得出結論……”
“拿去，給朕好好瞧瞧，不得有任何疏漏！”
“對啊！”
見司馬遷軟硬不吃，霍光猶豫了一下，終於又壓著聲音道，
“伱有所不知，殿下近日命期門武士與建章騎困住了那群方士，雖明面上說是邀請他們共襄盛事，但卻暗中下令不準任何一人離開……”
劉徹若否定了天，便是否定了自己，甚至是否定了此前數千年、以及此後數千年人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如今殿下要當眾燒掉的便是這些簡牘，還命東萊郡守陳濤下了郡令，邀請當地百姓兩日後一同前往東城門外觀看。”
不過這種政治正確的產物，卻足足傳播和影響了後世兩千多年的認知……
就算劉據始終遵循君綱父綱，那下面的人呢？
那些臣子，那些百姓，是以他這個凡人天子為尊，還是以劉據那個神人太子為尊？
今後是他的詔令更有效用？
還是劉據的仙令更有效用？
難道各論各的不成？
聽到這話，司馬遷的面色立刻變了一變：
“霍都尉是在擔心，太子殿下可能打算……焚書……坑儒？！”
儘管他已經從神君老嫗的臉上得到了自己最不想得到的答案，但仍然抱有最後一絲希望。
“因此決定陛下何時登仙的，是懸於蒼生頭頂的蒼天，與神仙並無干係。”
霍光點了點頭，頗為無奈的說道，
司馬遷當即又凝神道，
“霍都尉若不肯如實相告，請容在下拒絕這個請求，在下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太子的黴頭。”
“蘇文！”
司馬遷得知這個訊息，臉上盡是意外之色。
看過了劉據“羅圈獻彩”的那段描述，尤其是霍光對於仙釀的描述，以及數百人共同品嚐的景象與感受，神君老嫗的喉嚨湧動了一下，依舊沒有說話。
霍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哪怕……因此與劉據徹底決裂，甚至最終為劉據所害。
因此他想著自己勸不動，司馬遷或許可以……就當做是死馬當活馬醫吧。
但霍光畢竟是個鬼神之道的門外漢，他的描述未必便不存在偏頗，何不讓這個曾被神仙上過身的神君幫忙分析一下劉據的“仙術”。
“連下三道詔書，召太子劉據回京覆命！”
可如果劉據以神仙之軀繼續行走於世間，這便是對他這個天子皇權的最大威脅！
一個無所不能、長生不死的神仙，還是他的兒子麼？
看過了為公孫卿驅邪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嫗舔了下下乾癟的嘴唇，沒有說話。
“……”
司馬遷嚥了口口水，
這些日子下來，他也看得出來，劉據不知為何似乎對司馬遷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重，總之超出了常人對史官的敬重。
兩人都希望劉據的所謂“成仙”是假的，並希望從這封簡牘中找到確鑿的證據。
可是她發現是她高估了自己。
哪怕是螳臂當車，哪怕是蜉蝣撼樹，他也絕不後悔。
劉據成了仙對他百害而無一利。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殿下真做出來，只怕被有心人利用，將此事與‘焚書坑儒’的事關聯，引得朝堂震盪，他便是已經成了仙，只怕也難逃如始皇嬴政一般的殘暴罵名，成為天下儒生與士人攻訐物件……”
“不過話說起來，那些期門武士與建章騎不是一直受霍都尉統領麼，霍都尉若擔心此事發生，何不私自下令將那些方士驅逐？”
東萊郡城。
“……”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實在令他不知如何自處！
如果劉據成了仙之後，直接乘龍或駕鶴而去，那倒也還好說一些。
劉徹依舊沉著一張臉，隨手將那捲幾乎被他捏散架的簡牘扔了過去。
“！”
司馬遷也同時僵住，與霍光目光交匯，眼中浮現出難以言喻的憂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