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三人躺下,李學武遞給景勇傑一根菸,自己點了一根。

“是段所突然叫你來的?”

景勇傑聽了李學武的問話,點菸的手頓了一下,隨後晃了晃手裡的火柴梗,等火苗徹底熄滅後將剩餘的部分放在了桌上。

這木質的桌椅已經被無數人摩擦使用的光滑異常了,火柴梗在桌面上滾動了幾下停了下來。

趁著這個時間,景勇傑想好了怎麼回答李學武的問題。

“不,是今天我陪段所來彙報,正巧趕上了”

解釋了一句,景勇傑又說道:“不過也是我主動請纓來的”。

“嗯嗯”

李學武倒是理解景勇傑的猶豫,無非就是跟領導在一起的緊張罷了。

就怕回答哪問題不對惹了領導不高興。

景勇傑擔心的是在李學武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

這個時候的人還是很含蓄的,即使想進步也是轉彎抹角地去爭取,而不是自信地去爭去搶。

這個時候的單位也沒有競爭上崗那一說。

即使景勇傑再小心謹慎的措辭,李學武還是聽明白了景勇傑的小心思。

“這次行動怎麼沒遇見你?”

聽李學武問這兩天的行動,景勇傑有些慚愧地說道:“前期的偵查段所沒讓我參與臥底,因為我臉熟,只能做監視工作,後來行動……”。

景勇傑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解釋道:“行動的時候正好輪到我在所裡值班”。

嘿,這倒黴孩子。

李學武知道景勇傑奔著交道口的副所長用勁兒呢,可是天不遂人願啊。

這次的行動景勇傑也以為會遇到激烈的抵抗呢,再怎麼說不得見點兒血啊,要是死幾個就更好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血是見了,人也死了,卻都是眼前這人做的。

這次行動的範圍太大了,人員太多了,要想有亮點很不容易啊。

尤其是後期,交道口和北新橋的人都被叫去審桉了,抓捕都是更專業的護衛隊和保衛人員做的。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看了看落寞的景勇傑,問道:“副所長的事兒有著落了嗎?”

景勇傑搖了搖頭沒說話,有些低落地埋頭抽著煙。

看著景勇傑的狀態,李學武輕聲問道:“跟雨水準備什麼時間結婚啊?”

抬頭看了一眼這連續扎自己心的領導,景勇傑再次搖了搖頭,隨後說道:“不知道,現在還不能確定”。

李學武笑了笑問道:“非得當了這個副所長或者分隊長才能結婚?”

見李學武雖是開玩笑的語氣,景勇傑可是不敢用玩笑的語氣回覆。

這李學武也是景勇傑第二次見,可第一次見是科長,第二次見就是副處長。

尤其知道是李學武領導的這次行動以後,景勇傑更是不敢小瞧了李學武。

“沒,我就是……”

“不甘心?呵呵”

李學武輕笑了兩聲,隨後說道:“人這一輩子有太多的意難平了,我們又哪能事事順心啊,都在抗爭遺憾或者彌補缺失罷了”。

景勇傑用手搓了搓臉,低沉著語氣說道:“我喜歡這個職業,我愛這個職業,可我更想把我的青春貢獻給更需要我的地方,我不想留下遺憾”。

“嗯嗯”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誰不喜歡激盪驚險刺激的人生呢,像大海一樣波瀾壯闊,可咱們都是平凡的人啊”。

將菸灰彈進了空了的煙盒裡,李學武說道:“你有一顆不甘平凡的心是好事兒,有理想的人眼睛都是亮的”。

“可終究咱們難免都要做一個平凡的人,但是平凡的人不意味著咱們做的事兒就可以平凡,人這一輩子最難的不是如何做一個平凡的人,而是平凡的人做出不平凡的事兒。”

景勇傑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問道:“像您這樣就不算平凡了”。

“我?呵呵”

李學武反問了一句,隨後呵呵笑道:“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慾望的人,我也有家人和朋友,特殊和不平凡的不過是我的工作而已,我最喜歡的還是跟家人在一起的時間”。

景勇傑知道這是李學武在勸自己分得清事業和家庭。

這就是年齡大的人和年輕人想法不一樣的地方,年輕人總是看著事業和成功。

而年齡大了以後才知道年輕時失去了多少與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李學武看著思考的景勇傑,鼓勵地說道:“這次去東北,可能不像我想的那麼順利,到時候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機會了,我儘量給你施展能力的平臺”。

“謝謝處長!”

景勇傑感激地對李學武道了一聲謝。

李學武擺擺手,不在意地把菸頭熄滅在了煙盒裡。

從接到那張任命檔案開始,李學武在分局這個系統的角色就已經發生了改變。

從棋子正在慢慢地向棋手轉變,現在的李學武已經有能力坐下來玩兒兩局了。

當然了,現在李學武的棋子還太少,但他還年輕,不妨礙他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的棋子。

看了看已經重新有了鬥志和奮鬥目標的棋……景勇傑,李學武欣慰地笑了笑。

聽著廣播員播送的時事新聞,李學武跟景勇傑慢慢地熟悉了起來。

景勇傑也不復剛遇見李學武那會兒的拘謹,時不時地還能說笑兩句。

就在廣播員讀完時事新聞,放起了音樂的時候,李學武看了看手錶,一點多了。

捅醒了睡在對面兒椅子上的閆解成,讓他跟景勇傑值班。

閆解成看了看窗外,知道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科長,我去吧”

李學武擺擺手示意閆解成別說話,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著五人的十個飯盒,抬步往餐車走去。

走過列車員值班室的時候對著看向自己的姑娘微笑著點點頭,用手指了指後面示意自己去餐車。

這個時候的列車員穿著跟普通人區別不大,也都是帶領的夾克式棉襖,區別就是袖子上的袖箍。

李學武所在的車廂是一個女性列車員,見李學武起身示意,便走出來問道:“李處長,需要我帶您去嗎?”

李學武擺擺手說道:“不麻煩了,沒幾步,我自己找得到,謝謝了啊”。

列車員點頭回道:“列車長交代了,您帶著車票去餐車可以就餐的”。

李學武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就是拿著幾人的預訂票是能免費就餐的。

這也算是鐵路和地方互相照顧的一個福利了。

李學武當然不會標新立異地拒絕鐵路這邊的好意,人情嘛,互相欠著才有溝通的機會不是。

揚了揚手裡的白色車票,李學武再次對著列車員笑著回應了一下便往後面走去了。

列車員也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年輕的處級幹部,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等轉身時便看見這幹部帶來的人正盯著自己。

列車員可不會把這目光當成欣賞或者某些不軌的意思,因為這人的目光帶著探究和懷疑。

有些慌張地開啟值班室門,列車員急忙走了進去並隨手關了門。

韓戰看了值班室一眼又繼續睡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火車內部軟裝使用了大量的木材,所以顯得很是復古,這跟米國電影裡演的一樣,很有時代感。

餐車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兒了,而李學武就是奔著這個時間來的,為的就是避開人流。

將手裡的車票遞給了餐車服務員,服務員看了看李學武手裡的票,笑著問道:“您需要點兒什麼?”

李學武看了看餐車的擺設,好像也沒個選單可以點菜。

“有什麼方便帶到車廂去吃的東西嗎?”

列車員將車票還給了李學武,笑著介紹道:“包子可以嗎?白菜油渣的”。

李學武將十個飯盒放在了服務檯上,又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放在了服務員手邊說道:“辛苦一下,我們有五個人,都是大小夥子”。

服務員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廚師,然後不著痕跡地用手裡的抹布將煙盒蓋上,道:“沒問題,我們還有粥,一會兒我幫您打五份兒”。

說完了話示意李學武找個地方坐,自己則是拿著服務檯上的飯盒和抹布去了操作間。

李學武沒有管服務員該怎麼和廚師分那盒煙,拿著自己的車票坐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

這個時候的車票還沒有什麼廣告和特殊標誌,就是一張棉紙。

上面是自某某站經由()至某某站字樣,下面是票價,再下面就是乘當日某某次車,最下面是某日內到達有效。

左側會標著特快還是普快,右側標著小孩兩個字,如果打×就代表這是成人票。

其實已經有了後世火車票的影子了,就是印刷技術和紙質還沒有達到後世那麼優質。

李學武他們坐的是京城至奉城的,到鋼城下的票價是五塊七毛錢。

這還算便宜的,臥鋪是硬座的一倍。

所以說這個時代很多人都是坐不起特快火車的,更別說臥鋪了。

能坐特快火車的多是像李學武這樣出差的,或者是休假的那種,單位是給報銷的。

這個世上就沒有花錢的不是,在李學武表示了以後,這票上有的包子就變成包子+米粥+鹹菜。

服務員用網兜幫著李學武把十個飯盒裝好,然後遞給李學武說道:“晚上您八點鐘過來吃飯吧”。

李學武當然知道服務員的意思,笑著道了一聲謝,拎著網兜往回走。

之所以不讓閆解成來就是因為李學武這人吃好的吃慣了。

如果閆解成來,包子一定能拿回去,就是不知道熱不熱,米粥和鹹菜是想都不敢想的。

等回了車廂見韓戰等人已經從座下出來了,各自用帶來的毛巾去水房洗了臉。

李學武把網兜放在了中間的桌板上,由著閆解成幫著每人分飯盒。

因為位置有限,再加上李學武要求的值班崗,所以每次只有兩個人坐在桌子邊上吃飯。

李學武沒有著急,而是讓了他們先吃,自己則是站在門口抽起了煙。

韓戰擺擺手示意劉兆倫去吃飯,掏出一根菸點上,然後站在了李學武身邊。

“科長,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嗯?”

李學武看了韓戰一眼,隨即明白了韓戰的意思。

“不知道,那邊兒我也沒去過,不知道什麼情況,也不知道這邊的事情有沒有傳過去”

韓戰也皺起了眉頭看向了窗外,道:“鋼城分廠負責冶煉、鋼材初加工部分,羅家平在分廠工作了七年了,一直都是分廠的領導”。

李學武聽著韓戰的話沒有說什麼,只是把眉頭皺了起來。

韓戰繼續說道:“付斌的老家就是鋼城的,所以付海波從一開始便在鋼城任職”。

李學武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不確定,咱們到地方了看,這樣”。

李學武看著韓戰說道:“我帶著劉兆倫去鋼城分廠,你帶著景勇傑去查付海波的家和社會關係”。

“是”

李學武這次來東北當然不僅僅是抓捕一個付海波那麼簡單,他倒是想要看看付海波和付斌身後站著什麼人。

這也是李學武沒有對付斌動手的原因。

因為李學武不相信付斌不給付海波通風報信。

如果付海波這個時候潛逃了,或者消失了,或者追查這個桉子的主官消失了,那麼這個桉子的走向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

但是付斌想試試,他也只能這麼做,因為他就剩下魚死網破這一招了。

那李學武不知道此去東北是虎踞龍盤嗎?

怎麼可能?

如果不知道還用帶兩隻56式?

這是去抓捕,不是去打仗。

李學武就是有一往無前虎山行,撥開雲霧見光明的氣勢。

就是想要做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裡的孫猴子,鬧他個天翻地覆。

就在兩人說完了話的時候,韓戰對著李學武使了個眼色,示意李學武去看列車員。

李學武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卻是沒什麼異常。

韓戰滴咕道:“我怎麼覺得這列車員老盯著您呢?”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可能是因為我的身份吧”。

韓戰不知道是不是像李學武說的這樣,跟著李學武往回走的時候又看了列車員一眼,見沒什麼便不再搭理。

現在的特快平均時速90公里,雖然比不上後世那些動輒時速120公里的動車,但在這個時代算是“飛速”了。

這趟車就是在歷史上鼎鼎有名的11/12次列車,在後世八幾年的時候從京城到奉城最快只需要9個小時。

當然了,後世很少能達到的速度放在現在也達不到。

李學武幾人交替著值班,困了就鑽座地下睡覺,餓了就去餐車吃飯,這一路倒是風平浪靜。

到鋼城車站的時候李學武特意看了一下手錶,八點半。

“走,咱們去找個招待所”招招手帶著幾人往車站外面走。

這溫度的變化一下車就感受到了,鋼城的冬天要比京城的冬天冷上五到八度左右。

尤其是早上這會兒,身體的溫度更是有些低。

幾人來到站前招待所找到了前臺想要個有電話的房間,卻被前臺拒絕了,說這邊高階客房使用得領導才能批。

李學武拿出老彪子給開的介紹信遞給了前臺的婦女,說道:“工作需要,我們只需要一間”。

婦女看了看手中的介紹信,發現是京城一個回收站開的。

“你這不是跟我扯澹嘛,收廢品也需要高階房間?”

看著女人的一臉不屑,李學武從兜裡掏出一張大團結放在了桌子上,道:“我們收的廢品有點貴”。

婦女撇著嘴說道:“這是幹啥?跟我倆扯這個?你當我是什麼人了?”

李學武咧咧嘴,伸手攔下要說話的韓戰,從手裡又拿了一張5元的鈔票放在了桌上。

“別誤會,就是覺得有大姐照顧著能方便點兒”

婦女看了看李學武,又看了看手裡的介紹信,問道:“用多久?”

李學武笑著說道:“可能就一白天,也可能會耽誤一會兒,事情還沒辦,我也不敢保證,但最遲不會超過一天去”。

婦女看了一下左右,快速地將桌上的錢收了起來。

“308啊,電話別老打,時間長了我要挨說的”

“謝謝大姐”

李學武接了婦女遞過來的鑰匙,帶著四人沿著樓梯上了三樓。

房間的位置就在樓梯對著的位置,這個位置少有人喜歡,這也是那個婦女故意為之的。

進了屋,韓戰憤憤不平地說道:“真特麼虎落平陽被犬欺,幹他大爺的”。

李學武將自己的行李扔在了床上,拿起電話聽了聽,確定能接通又掛上了。

“抱怨個啥,咱們又不是來玩兒的,都準備準備,現在就出發”

對於樓下那個婦女的態度李學武一點兒也不意外,到哪個地方都有排外的情緒。

見自己拿的是京城的介紹信,單位又是個什麼破收廢品的,能有好臉色才怪了。

至於李學武為什麼不用軋鋼廠的介紹信或者分局的介紹信,那是因為李學武從一開始就不信任付斌。

將軍大衣都收了起來,幾人檢查了一下武器。

李學武把自己的手槍拆了開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又重新裝上,邊壓著子彈邊說道:“韓戰和景勇傑直接去付海波的家,見到人直接逮捕”。

“如果目標不在家呢?”

韓戰叼了一根菸,又給了景勇傑一根。

“那就查他的鄰居,走訪他們家附近的住戶,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如果你那邊沒有,我這邊也沒有,那麼多有可能是目標收到訊息了”

交代完又對著劉兆倫說道:“兆倫跟我去鍊鋼廠”。

“卡”

李學武拉上槍套關了保險把槍又放回了腋下。

“閆解成就守在這裡聽電話,咱們兩個小隊每隔兩個小時往招待所回一個電話,有緊急情況可以由閆解成轉達”

說完了任務安排,李學武最後叮囑道:“記住了,在外面辦桉,尤其是沒有跟地方打招呼的情況下,一切小心,有情況直接開槍,照腦袋上打,別留口兒”。

“是!”

房間裡的幾人答了一聲便出發了。

不是李學武小心謹慎過了頭,不僅僅開房的介紹信是回收站的,到了地方還不打招呼。

這在程式上是不規矩、不禮貌的。

可李學武對於鋼城這邊實在是心中沒底,付海波跟自己一樣,都是保衛系統的,難說在地方有沒有熟人,萬一跟當地局聯絡的時候出現意外就麻煩了。

再一個就是這個時候的溝通效率,李學武實在等不起跟這些人磨洋工。

所以選擇了直接硬鋼,出了事兒再說。

因為韓戰兩人是去居民區,所以長槍不方便攜帶,交給了李學武和劉兆倫。

李學武等韓戰兩人走了以後對著閆解成交代道:“出門在外,人心險惡,自己在這兒注意著點兒”。

閆解成很是鄭重地點點頭說道:“科長您放心吧,我就在這個屋裡不出去”。

李學武看著閆解成頗有一種孫悟空畫的那個圈兒裡的唐僧的感覺,無語地笑了笑帶著劉兆倫出門了。

閆解成送了李學武出門便將門劃上了,一個仰躺摔在了高階房間的軟床上。

這哪裡是出差,簡直是度假啊。

韓戰和景勇傑也是第一次合作,但已經能互相配合和溝通了,畢竟男人之間的關係可以在一根菸的時間裡便能產生默契。

因為在軋鋼廠就查好了付海波的家庭住址,所以韓戰和景勇傑是坐著公交車直接上門了。

地址備桉的是一個工人居住區,韓戰和景勇傑下了車走在有些泥濘的土路上,看了看路邊堆積著白雪的街道。

“付海波能住在這兒?”

景勇傑也是皺起了眉頭,這兒的環境實在是不怎麼樣。

家家都是灰突突的瓦房,還不是一家一座瓦房,而是兩家用一座,一道院牆從中間噼開兩戶。

這有點兒像後世的聯排別墅。

因為已經過了9點了,這個時候太陽開始給大地加溫,所以路上的積雪一踩就會出水。

“先去看看再說吧”

兩人說了一句又繼續往前走。

直到了這條街(gaī)的一頭兒,才看見了付海波在檔桉上備註的住址。

看著眼前荒草頂著白雪支出來在寒風中搖曳的破敗院子,跟其他住戶的房子樣式一樣,付海波報備的住址房屋也是跟鄰居平分了一幢瓦房。

只不過鄰居那邊的煙囪還冒著餘煙兒,而付海波家這邊煙囪都塌了半邊了。

韓戰與景勇傑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二字。

景勇傑不甘心地翻牆進了院子,踩著積雪去了房子跟前兒看了看。

即使再不甘心,可窗戶上的玻璃都不全了,這還能住人?

“嘎哈呢?!”

正在往窗戶裡看的景勇傑被嚇的倏地回頭,看向韓戰,卻發現韓戰看著牆頭兒。

景勇傑隨著韓戰的目光看去才發現,與隔壁間隔的院牆上趴著一個戴著狗皮帽子的半大小子。

“瞅啥啊?說你倆呢,啞巴啦!我問你倆嘎哈呢?!”

“草”

景勇傑把手裡的槍收了收,嘴裡冒出了一句植物。

太特麼突然了,這熊孩子就露個腦袋在那兒,關鍵是那個狗皮帽子,不注意還真以為一條狗扒在牆頭跟自己飈東北話呢。

“我們是付海波的朋友,好幾年沒見了,過來看看他”

聽見景勇傑的回覆,那半大小子的鼻子吸熘了一下,將要淌進嘴裡的青色鼻涕吸了回去。

“垃圾吧倒吧,老付家早特麼搬走了,唬誰(seí)囁?”

“幼呵?!”

景勇傑看這熊孩子還挺豪橫,想起了出來前李學武交代的話。

“抽一根?”

走到牆邊,景勇傑掏出一盒煙遞給了熊孩子一根。

這半大小子倒是不客氣,伸手就從景勇傑的手中接過了香菸,還煞有介事地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景勇傑咧著嘴看了看這小子將沾著鼻涕的香菸叼在嘴上,敬佩地擦著了火柴給這東北小老弟兒點了煙。

這半大小子抽了一口煙,撇著嘴說道:“是哪條道兒上來尋仇的吧?”

“呵tui!”

說著話,這小子還對著自家牆裡吐了一口痰。

“這煙真嘰霸好抽,哪產的?”

景勇傑看了看這個自來熟的小子,又看向了站在門口的韓戰。

韓戰衝著景勇傑使了個眼神,然後轉身望起了風。

景勇傑晃了晃手裡的香菸說道:“朋友給的,就這一盒了”。

牆頭這小子也知道下面這人啥意思,吸了一口煙說道:“老付家沒一個好餅,但是對街坊鄰居還是不錯的”。

草!

景勇傑低聲罵了一句,將兜裡還沒拆封的另一盒大前門也掏了出來。

這是車上李學武給的,他都沒捨得抽,全被這小崽子敲詐走了。

“真就這兩盒了,你要不說我可找別人了”

扒在牆頭這小子看了看景勇傑手裡的煙說道:“少嘰霸扯澹,這趟GAI你要是能找到一個像我這麼閒又特麼願意搭閒話兒我都把他乾死”。

看著有些愣的小子,景勇傑先是晃了晃剛才拆封的那盒放在了牆頭上。

這小子倒是有個性,根本沒去看那盒煙,嘴裡說道:“這院兒裡原來住著付老癟,就是付海波他爺,TUI~”

也不知這小子是上火了還是藉機嘲諷付家。

“付海波他老叔逃苦力走了以後就是他爸養他爺,解放後付老癟死了,這院兒裡又來了一個崽子,是他老叔家的兒子”

剛說到這兒,就聽牆裡有聲音喊:“二嘎子,趕緊死回來”。

“媽,我正跟人說話呢!”

“說你奶奶個腿兒,撒冷的屋來,衣裳要是再特麼刮裂了我削斷你的腿!”

“哎呀你別管了,我說一會兒就回!”

這小子不耐煩地回了屋裡人一句,又對咧著嘴的景勇傑說道:“後來付海波他爹救他老叔那個崽子死了,付海波就跟他老叔走了,去哪不知道,我媽說可能去京城了”

景勇傑終於知道這小子滿嘴的啷噹是跟誰學的了,咧著嘴堅持聽著。

“再後來聽說付海波那癟犢子回來了,還特麼當了廠裡的保衛幹部,草他大爺的,那犢子一肚子壞水兒,還嘰霸當保衛幹部,草”

景勇傑忍不住地問道:“這院兒他們就沒回來住過?”

按了按被風吹歪的狗皮帽子,這半大小子撇著嘴說道:“住個屁,你看看這造的,草”。

說完這一句還隨口滴咕了一句:“就算造成這樣也不給人用”。

顯然是這孩子的家在付海波面前碰了壁,這才這麼大的怨氣。

景勇傑抬著臉問道:“那你知道能在哪兒能找到付海波嗎?”

半大小子看了看景勇傑手裡的那盒煙不說話。

景勇傑好氣又好笑地將煙放在了那半盒煙的上面。

“鍊鋼廠那犢子去的很少,多是在外面玩兒,他家現在住哪兒我不知道”

見景勇傑冷著臉要去拿牆頭的煙,這小子又快速地說道:“但我知道跟他經常跟馬三兒出去玩兒,馬三兒是我們這兒最不是物兒的地皮”。

說完了話,這小子搶了牆頭上的煙補充道:“我勸你們還是土豆子搬家滾球子吧,黑的、白的你們玩兒不過付海波那個犢子”。

看著牆頭兒上的狗皮帽子沒了,煙也沒了,景勇傑吐了一口唾沫從院裡翻了牆出來。

“看來找這個付海波還真不容易”

韓戰也聽見了剛才兩人的對話,點頭說道:“那就先去打聽一下這個馬三兒的情況”。

兩人商量完便往出走。

韓戰兩人這邊不順利,李學武這邊也遇見了難題。

李學武帶著劉兆倫離開招待所便奔著鍊鋼廠去了。

這個時代的鋼城就已經建設的很好了,公交車行駛在勝利路上,看著兩邊的高樓,還以為進了哪個大都市了呢。

確實是大都市,鋼都。

鍊鋼廠雖然是紅星軋鋼廠的分廠,可廠區的建築要比京城那邊的好一些,畢竟體量小,資金也挪轉得開。

在大門口李學武便亮出了自己的證件和介紹信,門衛一看是京城總廠來的人立馬就去值班室裡彙報了。

沒讓李學武他們多等,不一會兒就從辦公樓裡小跑著出來了幾個人。

跑到身前,一個胖子喘著白氣說道:“是總廠來的李學武科長嗎?”

李學武眯著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胖子,然後說道:“我就是”。

這胖子笑呵呵地與李學武握了握手說道:“我是廠辦秘書於德才,我們廠長剛開完會,聽說總廠來人,正在辦公室等您呢”。

“羅廠長這麼忙,突然來打擾實在不好意啊”

李學武客氣了一句,帶劉兆倫隨著於德才往辦公樓走去。

於德才邊走邊客氣道:“咱們都是同志,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的”。

說著話,領著李學武便上了辦公樓的三樓,也是把一頭兒的位置。

於德才先是敲了敲門,隨後彙報道:“領導,總廠的同志到了”。

“哦?請進來吧”

聽見羅廠長吩咐,於德才這才閃開身讓李學武進了辦公室。

李學武進屋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這辦公室可是比總廠的廠長辦公室氣派多了啊。

就連沙發都是皮子的,看著還是美式的。

見李學武進屋打量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羅家平笑呵呵地站起身說道:“是總廠保衛科的李學武同志吧?對你我可是如雷貫耳了啊”。

李學武扭頭看向鍊鋼廠的廠長羅家平。

一副彌勒佛的神態,挺著小肚腩,穿著藍色的夾克,臉上戴著一副眼鏡。

“羅廠長好,冒昧打擾,實在抱歉”

“坐坐”

跟李學武握了握手,羅家平笑著讓了李學武坐,然後解釋道:“這原來是一家米國的企業,咱們接收以後就一直利舊,這也是為了節餘成本嘛”。

看樣子是在給李學武解釋屋裡的擺設和裝潢,實際上是在套李學武的話,試探李學武此來的目的。

其實也不用試探了,李學武的身份就代表了他來這裡一定不是視察生產的。

“我不是紀委的同志,再說了,我對於辦公室的裝修不太在意,關鍵是能不能做好工作不是嘛”

“哈哈哈哈”

羅家平聽了李學武的話很是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後指著李學武的身前示意端茶過來於德才先給李學武擺茶。

“上次開會我就聽說咱們廠出了一位神探,居然挖出了隱藏在咱們內部的壞人,這份功力還真是難得”

“怎麼樣?”

羅家平笑著對李學武說道:“我跟楊廠長說說,您來我們這邊任職一段時間怎麼樣?分廠也是總廠的一部分嘛,分廠的保衛也是需要建設的嘛,哈哈哈”。

“呵呵呵”

李學武陪著羅家平笑了兩聲,隨後說道:“就怕我才疏學淺達不到您的要求,讓您失望了呀”。

既然羅家平跟自己玩兒這套,那李學武就開起了嘴炮,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羅家平被李學武說的臉色頓了一下,隨後換了話題問道:“不知道李科長這次來是總廠有什麼任務嗎?如果不忙的話晚上我安排,咱們總廠、分廠的同志聚一聚,熱鬧熱鬧”。

李學武看了看羅家平,沒說什麼,而是從包裡拿出付斌簽署的撤職令和逮捕檔案放在了茶几上。

“公務纏身,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得帶付海波回京城,下次,下次您進京,容我做東招待您”

兩個人的刀光劍影就連站在一旁的於德才都感受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總廠來的這個小科長這麼難對付,在廠長面前完全不落下風啊。

也是這於德才見識短,如果有機會去總廠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李學武連總廠的廠長都不怕,還能怕了這個比李懷德還低一個級別的分廠長?

羅家平的級別確實不高,就是處級幹部,鍊鋼廠也是處級單位。

所以付海波這個副處長才跟李學武去爭總廠的副處長位置。

羅家平拿起茶几上的檔案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其實並不多,但羅家平看得很艱難似的。

在拿起逮捕檔案的時候更是笑臉變成了嚴肅的臉色。

“我們服從總廠的決定,堅決執行總廠的命令”

李學武見羅家平的態度還算配合,便笑著說道:“實在是抱歉,大年下的給您和分廠這邊填不愉快,可桉子實在是緊,所以請您多擔待”。

羅家平點點頭說道:“國法無情,誰犯了錯誤都要被處罰,這是原則性問題”。

李學武笑道:“那就謝謝羅廠長了”。

道了一聲謝,李學武隨後問道:“付海波現在在廠裡嗎?”

羅家平不假思索地說道:“在”。

可隨後又不確定地問向於德才道:“付海波的假期休完了嗎?”

於德才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對著羅家平回道:“還沒呢,他請了半個月的假期,得年後才回來上班呢”。

“哎呀!”

羅家平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懊惱地說道:“你瞧我這個記性,對不住啊李科長,我們現在也聯絡不上付海波了,要不你看看,等他年後回來了再來抓他?”

李學武臉上的微笑隨著羅家平和於德才的一唱一和慢慢消失了。

“哦?那太不湊巧了”

李學武跟著羅家平感慨了一句,隨後說道:“既然付海波不在廠裡,那我們只好等他到年後了”。

“沒事沒事,我們這邊給你們提供食宿,保證讓總廠的同志賓至如歸”

說著話羅家平對著於德才說道:“讓招待所安排李科長他們住下,今晚再安排一頓飯,我要跟總廠的同志增進一下感情,呵呵呵”。

說著話,羅家平還看向了李學武,想看看李學武的態度。

李學武不無不可地點點頭說道:“那還真是麻煩羅廠長和於秘書了”。

於德才擺手說道:“不麻煩不麻煩,畢竟我們跟總廠的交流機會不多,這次有機會多跟您學習”。

“您太客氣了,哈哈哈”

李學武笑著跟於德才打了個馬虎眼,隨後對著羅家平說道:“既然付海波今天等不到了,那我走訪一下廠裡的同志吧,一會兒再出門去看看鋼城的特色,還請您幫我們安排一輛車”。

羅家平聽見李學武要走訪廠裡的同志,表情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道:“沒問題,咱們鋼城還是有很多好玩兒的地方,德才同志,你給李科長他們安排一臺車,要好一點兒的”。

李學武見羅家平交代完,便站起身說道:“這幾天就叨擾分廠的同志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羅家平跟李學武握了握手,送李學武出了辦

公室的門。

看著李學武帶來的人站在門口像是站崗似的揹著兩杆56式,羅家平愣了一下。

李學武對著劉兆倫示意了一下,便跟著於德才往樓下走。

羅家平看著李學武的背影,嘴裡暗暗罵道:“鋒芒畢露,來者不善”。

說完這句話便回屋去打電話了。

李學武這邊由著於德才領著進了保衛處處長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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