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一時被李學武的話說蒙了,她現在不確定李學武說的咱媽是哪個媽。

“嘿嘿嘿”

見顧寧抿著嘴不說話,李學武笑著說道:“你家咱媽,我家咱媽”。

“我要上樓休息了”

顧寧的臉也不知是被壁爐裡的火焰烤的,還是怎麼的,有些發紅發熱。

想要躲開這人的話,卻是被拉住了手。

李學武捏了捏手裡的柔荑,笑道:“坐一會兒吧,跟我出來玩兒,我卻是整天不見人影”。

顧寧順著李學武的力道又被拉回了沙發。

“這邊的工人俱樂部晚上有舞會,想去玩兒嗎?”

李學武靠坐在沙發上,看著有些緊張地坐在自己邊上的顧寧。

顧甯越是緊張,李學武笑的越壞。

“我不會跳舞”

顧寧再次抽了一下手,這次李學武沒有堅持,收回手放在了肚子上。

周亞梅走出來說道:“熱水放好了”。

見李學武手捂著肚子,又問道:“剛才忘了問你了,你吃飯了嗎?我們給你留飯了”。

李學武坐直了身子擺了擺手說道:“晚上吃過了”。

“要不我把帶魚端過來啊?家裡還有酒”

“不用了”

李學武笑著站起身說道:“晚飯後就不吃東西了,沒時間消化,胃會有負擔”。

“你還真是講究”

周亞梅給李學武拿了浴巾,笑看著李學武進了衛生間。

“他懂的還真多”

目送李學武離開,周亞梅又轉身笑著對著顧寧說道。

顧寧點點頭回道:“他父親是中醫,他們家是中醫世家”。

“怪不得”

周亞梅再次感慨李學武的細心。

跟李學武見了這幾回面,也聊了不少了,甚至小時候的事情都有談及。

可李學武就是沒說家裡是中醫的事情。

周亞梅猜測這可能跟自己的職業有關係。

李學武洗完澡,換了衣服走出來,見兩人都還坐在沙發上,便走過來坐在了單人位置上。

“聊什麼呢?”

周亞梅看了看李學武,挑著眉毛說道:“在聊你們家是中醫世家的事兒呢”。

“哈哈哈”

李學武笑了笑,完全沒有被抓包的尷尬。

喝了桌上的茶,然後說道:“我不喜歡吃藥,西藥不喜歡,中藥也不喜歡”。

“為什麼?”

周亞梅問出了顧寧先前問的問題。

李學武笑著看了看顧寧,隨後給周亞梅解釋了自己的職業要求和想法。

周亞梅看了看李學武,說道:“那你是打算接受心理干預治療?你有時間嗎?這來回……”。

“還行”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我們廠跟鋼城這邊每個月都有貨運列車,而且兩個廠的工人也有通勤需求,貨車會掛載客運車輛的”。

周亞梅點點頭,說道:“一個月一次,還是可以的”。

隨後又問道:“今天要做嗎?”

“好”

李學武對著顧寧示意了一下,跟著周亞梅往書房走去。

周亞梅和顧寧都坐在了李學武的後面,還是在李學武看不見的位置。

而李學武洗了澡躺下後感覺更舒服些。

“你入伍的時候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周亞梅見李學武準備好,便開始了第一個問題。

李學武按照周亞梅的要求放空自己,聽著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口中回道:“有一次看押俘虜,戰友開小差,人跑了,當時我在炊事班幫忙,我一聽說人跑了非要去追,呵呵呵”。

李學武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繼續說道:“班長不讓我去,可我已經跑了,他便在後面追我”。

“我那時候總寫東西,就跟文書關係好,到了文書那兒一說緊急情況取槍,他就給我了”

“班長追上我的時候我已經拎著槍往外跑了,他沒法兒,就說跟在他後面,說帶我去立個功”

“那時我剛下連隊沒多久,只摸過半自動,可著急拿錯了衝鋒槍,根本不會用,一邊跑一邊稀里嘩啦的擺弄,嘴裡還叨咕:“這玩意兒怎麼用啊””

“當時我們班長已經跑到我前面去了,可給嚇壞了,即怕前面林子裡的俘虜突然出現,又怕我在後面背刺他,一個勁兒地回頭說:“求求你了,你別擺弄了,別打著我”。

“哧~”

周亞梅忍不住笑,隨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顧寧也是滿臉的笑意。

“後來抓到了嗎?”

“嗯,那是我第一次得到個人三等功”

李學武的神情陷入了回憶中,口中說道:“那是個大傢伙,很重要……”。

顧寧安靜地坐在李學武的身後,聽著他講以前的事兒,講他自己的烽火歲月。

時間好像凝固了,靜止了,昏暗中只有李學武的聲音在房間內迴盪。

隨著李學武說話的頻率越來越慢,表情變換的頻率越來越慢,直至話語聲音停止,呼嚕聲響起。

顧寧在周亞梅的示意下走到李學武的前面去看了看。

看著有些皺著眉頭的李學武,顧寧很好奇他的腦中在想著什麼。

等李學武醒來的時候書房裡面已經沒有人了,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門縫處有一條亮光斜映在牆壁和地板上。

李學武摸了一下身上蓋著的毯子,拿起小几上放著的手錶,藉著映進來的光線看了看,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許是下午睡了一覺,又進行了心理疏導,深度睡眠後的身體很舒服地在躺椅上扭了扭。

再躺了五六分鐘後,李學武坐了起來,將毯子疊好放在了椅子上。

許是聽見了書房裡的聲音,門被輕輕推開。

“你醒了啊?”

李學武看了一眼門口的剪影,從聲音能聽得出是周亞梅。

“你還沒睡?”

“下午我們回來睡了一覺了,不怎麼困”。

周亞梅開啟門走了進來,順手開了小几上的座燈。

光線是昏黃色的,倒是不刺眼睛。

李學武將手錶戴在手腕上,問道:“顧寧去睡了?”

“嗯,你睡了後她就去睡了”

周亞梅走到躺椅邊彎腰將毯子拿起,又走到書架邊蹲下,將毯子放進了櫃子裡。

“怎麼不見你抽菸了?”

李學武伸了伸胳膊,對著走過來的周亞梅問了一句。

周亞梅走到書桌旁坐下,說道:“憂心已解,不抽了”。

說著話示意李學武坐過來。

“是好事兒,我也在減少吸菸的次數和數量”

李學武走到書桌對面坐了下來,問道:“怎麼樣?”

“挺好的”

周亞梅看著自己的記錄說道:“能看得出你最近的心情不錯,呵呵”。

李學武見周亞梅跟自己開玩笑,便知道這是準備對自己進行治療了,不跟自己說病情是為了減少自己的焦慮。

“還行吧,至少昨天的心情不錯”

周亞梅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笑了笑說道:“確實是昨天的事兒了”。

“你如果不吃藥的話,那就得按時來這邊做心理干預治療了”

“需要多久?”

李學武問了一句,又補充問道:“我是說我這個情況需要做多少次?”

周亞梅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人是活的,我不可能限制你的思維和情緒,只能說不斷地干預你已經產生過的情緒和心理變化”。

“嗯”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我儘量每個月來一次”。

隨後又點了點周亞梅手上的筆記說道:“這個不能留,不只是我的,顧寧的也不能留”。

周亞梅皺著眉頭解釋道:“這只是你的心理情況評估,並沒有什麼的”。

“也不行”

李學武盯著周亞梅的眼睛說道:“迄今為止,你是我第一個吐露心聲和說實話的人,但我最多也就能容忍你一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亞梅看了看李學武的眼睛,想到李學武謹慎的性格和特殊的職業,還是選擇了遵從李學武這個特殊病人的要求。

“如果不記筆記或者資料,我無法記住你的情緒波動情況的,畢竟我的病人不止你一個”

“那就讓你的病人止於我一個”

“我要生活和養孩子的”

李學武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會負責你們的生活,至少在我和顧寧康復前”。

說著話,從兜裡掏出一疊錢放在了桌子上推了過去。

而周亞梅臉色有些嚴肅地看著李學武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養你啊!”

李學武笑了一下,隨後解釋道:“現在你不宜工作,無論是從孩子的角度,還是從環境的角度”。

見周亞梅要將錢推回來,李學武一把按住了周亞梅要推過來的手。

“我答應過付海波,而且,這裡面有我們的治療費用和食宿費”

“那也用不了……”

“我在京城”

李學武見周亞梅沒在使勁兒,便收回了自己的手,繼續說道:“我每個月來一次,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所以,這錢就當我存在你這兒”。

說完話便站起身,笑著說道:“把你父母接過來住吧,總要用錢養家的”。

見李學武要走,周亞梅看了看手下的錢,對著李學武的背影說道:“我能養活……”。

“我相信,但最好保險點兒,聽我的安排”

李學武回頭笑了一下,便開啟門走了出去。

周亞梅站在書桌邊,拿起那一疊錢看了看,大概二百塊錢的樣子。

以前她想出去工作,可付海波不讓,讓她專心在家帶孩子。

現在她沒了經濟來源,本想著出去工作。

可這一計劃再次破產,可這次周亞梅的心情要比上一次複雜。

尤其是李學武的那一句我養你。

鋼城的清晨是灰色的,天是灰色,樹枝是灰色的,地上的雪也成了灰色。

李學武哈了一口白氣,拎著鏟子開始收拾院裡的積雪。

其他人家的院子裡都是乾乾淨淨的,只有這處院子和隔壁的院子裡有著積雪。

正在收拾的時候,李學武感覺有人在看自己,身子僵了一下,微微彎下腰,從腋下觀察著四周。

不用仔細找,就憑李學武的觀察力,已經在隔壁的窗子裡找到了目標。

可跟李學武對視的一瞬間,那邊的窗子便拉上了窗簾。

李學武直起身子往隔壁看了看,那家上次來的時候周亞梅介紹過,父親是鋼城醫院的副院長,兒子是自閉症。

李學武手拄著鐵鍬看了一陣便繼續除雪。

將石頭鋪就的路面積雪清除後,李學武又將門口的雪收拾了一下。

等進屋的時候周亞梅已經做好了飯,顧寧和付之棟坐在沙發上,看著罐頭瓶子裡的哈什螞發呆。

“還有一隻沒做?”

李學武在門口跺了跺腳,走進玄關換了鞋,一進屋就見到這幅有趣的畫面。

“昨晚說要養起來,說啥都不讓做”

周亞梅笑著看了一眼沙發那邊,隨後開口招呼幾人吃飯。

李學武看著飯桌上的醬燜哈什螞,紅燒帶魚,清炒土豆片兒,還有一碟熟醬。

“這個,這個蘸醬吃”

周亞梅從廚房裡端出來一盤兒深灰色的乾菜。

“認識這個嗎?”

“呵呵呵”

李學武沒有回答周亞梅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顧寧問道:“你認識嗎?”

顧寧看了看盤子裡已經看不出原來狀態的植物,抬起頭問道:“是灰菜?”

“嘿嘿嘿,你還真知道啊?”

李學武夾起一小塊兒蘸了熟醬嚐了一口,還就是那個味道。

“挺好吃的,你嚐嚐”

周亞梅在炸醬的時候放了辣椒,所以吃起來有點辣,但是下飯。

顧寧也嚐了一口,隨後說道:“小時候我們也去挖這個曬著吃”。

“是我媽去地裡挖的,曬了不少,給我們拿了一些過來”

周亞梅笑著解釋道:“年年去挖,年年曬,還有些香孤什麼的,等晚上我泡一些,咱們嚐嚐”。

李學武夾了一塊兒哈什螞放在了付之棟的碗裡,說道:“小口小口吃,肉裡有骨頭扎嘴”。

“謝謝叔叔”

“呵呵,知道怎麼叫我了?”

付之棟看了看李學武,隨後很是瞭然地點點頭,說道:“我媽說了,上學的才叫哥哥,上班的只能叫叔叔”。

“呵呵呵”

李學武夾了一小塊兒灰菜,蘸了蘸醬放在了付之棟的碗裡。

“晚上叔叔帶你出去玩兒”

“玩兒什麼呀?”

聽見要出去玩兒,付之棟抬起頭,眼睛睜得大大的。

“嘿嘿嘿,有好多漂亮姐姐和阿姨的地方”

“哇!

!”

“之棟!”

周亞梅不滿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對著兒子說道:“好好吃飯”。

付之棟看了看對面壞笑的李叔叔,捧起自己的碗開始吃了起來,但眼睛還是一直看著李學武。

李學武在出門的時候對周亞梅交代了晚上回來接她們去工人俱樂部玩兒。

周亞梅撫了一下耳邊的頭髮,對李學武說道:“你上班不累啊?”

“還行,呵呵”

笑著回了一句便出了門。

周亞梅回屋對著收拾碗快的顧寧說道:“他說要去工人俱樂部玩兒”。

顧寧也是拿李學武沒轍,那人說一齣兒是一齣兒。

“他昨晚說了,我說了我不會”

“我來洗”

周亞梅走過去,拿了桌上剩下的菜碟,走進廚房說道:“不難的,到時候我教你”。

說著話,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說起了鋼城俱樂部的事情。

週一的早晨是忙碌的,鍊鋼廠的工人順著大門往院裡的車間走。

而機關的幹部們則是從隊伍裡分流往辦公樓走去。

自從上週六發生了大禮堂的那件事後,就連鍊鋼廠打掃衛生的都知道鍊鋼廠出大事了。

跟車間和機關樓裡的沸沸揚揚不同,位於鍊鋼廠一角的招待所還是風平浪靜。

就連工作人員換班都是悄無聲息,很怕驚動了樓門口的那些警衛和三樓的總部來客。

而招待所僅僅是表面的風平浪靜,實則已經是劍拔弩張了。

“早!”

李學武上了三樓,跟從會議室出來的紀監幹部們打了聲招呼,隨後跟著楊宗芳進了楊書記的臥室。

跟昨天早上一樣,今天還是三人碰頭,開個早會。

“楊書記早”

“早”

楊元松也是剛吃完飯回來,正在收拾辦公桌上的檔案和筆記。

李學武給兩人分了煙,等點上以後問道:“昨晚怎麼樣?”

楊宗芳看了李學武一眼,神情古怪地說道:“罵了你一晚上”。

“嘿嘿嘿”

李學武將煙送到嘴邊吸了一口,隨後說道:“那就說明很精神啊”。

楊書記看了兩人一眼,說道:“今天約談鍊鋼廠的馮行可、竇長芳、賴俊民”。

李學武抱著胳膊看著楊書記,等著安排。

“既然已經能確定範圍了,那就收網”

楊書記抽了一口煙繼續說道:“我昨天跟鳳山同志溝通了,儘快解決這邊的事情,把鍊鋼廠穩定下來”。

這話的意思就是確定了現在固定的這些人的範圍了,不再擴大調查了。

今天談話的三個人是鍊鋼廠這邊現在主持工作的領導,談話的目的也是考察三人是否有繼續留任的條件。

楊宗芳皺著眉頭看了看楊書記,問道:“書記,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嗯”

楊元松點了點頭,說道:“付斌招了,上級紀監介入了,鳳山同志的意見是儘快挖出毒瘤,剩下的交給鍊鋼廠新班子去慢慢處理”。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治病不能把人殺了,我也贊同這個意見”。

“嗯”

楊元松說道:“上午學武跟我去談話,以工作組的名義,進行考察談話”。

交代完李學武,楊元松又轉頭對著楊宗芳說道:“你去查一下羅成所說的那些,固定好數目就行,涉及紀監的交給鍊鋼廠的同志們進行處理,其他的直接交給鍊鋼廠保衛處處理”。

交代完,楊書記又轉身對著李學武說道:“你們保衛處出個幹部,調過來主持保衛處工作,要穩重又有手腕的,肖長青廢了,不得用了”。

李學武看著楊書記堅決的態度,想了想,說道:“能震住這邊的,我手裡只有一個人,但是他的情況特殊”。

“能有多特殊?多特殊都得調過來!”

楊書記看著李學武說道:“現在恢復鍊鋼廠的秩序最重要,這個位置的工作任務很重要”。

“不僅僅是要處理咱們走後留下的這些首尾,還要重新建設鍊鋼廠保衛處的制度,配合總廠開展打擊違法犯罪的行動,所以你要慎重選人!”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招待所的許寧,有魄力,穩重,在辦理扈正權的桉子時就立了功”。

說了許寧的情況,李學武又猶豫著說道:“可他是年前調的招待所,剛升的副科”。

“不要緊,事急從權”

楊書記擺擺手說道:“你說的這個許寧我知道,在招待所幹的很不錯,已經出了成績”。

說著話點了點李學武說道:“不要捨不得,我知道你對他的看重和安排,外調是對一個幹部的挑戰,也是一個快速成長的渠道”。

李學武說道:“保衛處的幹部永遠跟當走,組織怎麼安排就怎麼辦”。

“我就欣賞你們保衛處的這個工作態度和勁頭兒”

楊書記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我晚點兒跟鳳山同志溝通,儘快讓許寧同志過來,先穩住這邊,給新班子扶上馬送一程”。

聽這話,李學武知道楊元松和楊鳳山對鍊鋼廠幹部調整的態度了。

三人開完了早會,楊書記帶著李學武往談話室走,楊宗芳則是帶著人出外勤,去查羅成和陸雅珍交代的問題。

李學武跟著楊書記一進談話室,見這邊已經有人在等了。

“楊書記,李科長”

坐在椅子上的人見兩人進屋,立馬站起身打招呼。

“坐坐”

楊書記對著這人擺擺手,說道:“行可同志久等了,我們開個碰頭會”。

“不不不,是我早到了”

李學武跟著楊書記坐在了書桌的後面,正對著鍊鋼廠副廠長馮行可。

馮行可顯然知道今天談話的目的,也知道楊書記口中的碰頭會是什麼會,所以這會兒表現的很是謙恭。

楊書記是副廳,馮行可是副處,所以楊元松對馮行可的壓力還是挺大的。

而馮行可跟李學武這麼客氣的原因就是李學武的身份和滿天飛的小道訊息。

現在李學武雖然是正科,但是身份是工作小組的成員,那就是超然於鍊鋼廠幹部的級別。

再有就是這幾天鋼城和京城的電話一直都在打。

打什麼?打探訊息。

老羅進去了,老楊進去了,一個班子哥五個現在外面還剩仨。

這三個人都在找關係問自己的前程,而下面的人也在問空出來的兩個位置怎麼安排。

機關單位就是這樣,明明八字還沒一撇呢,訊息就已經滿天飛了,還有些是言之鑿鑿的樣子。

其他人和位置不好說,但是關於李學武的訊息卻是一致的,那就是年僅20歲的李學武將出任紅星軋鋼廠保衛處副處長一職。

這個訊息既讓聽到的人震驚,可震驚過後是瞭然。

震驚的是年齡,瞭然的是李學武的工作成績。

而鍊鋼廠這邊對李學武感觸更多的是李學武的狠厲。

付海波的被抓,馬三的被抓,鍊鋼廠保衛處幾個保衛的被抓。

過了年後的羅家坪、楊明肅、肖長青、於德才……這一系列都有李學武的影子在裡面。

今天李學武作為工作小組成員的身份出現在談話室,那就是一個訊號。

馮行可知道,李學武馬上跟自己就是一個級別的了。

“馮行可同志,我們的身份你應該知道了,今天我們代表工作小組來找你談話,想聽聽你對羅家坪等人的看法,也想聽聽你對自己工作的看法”

得,猜中了。

馮行可知道現在是正治站位的時候了,這對他來說不是個艱難的選擇。

但讓他謹慎的是對面兩人對自己的看法和態度,這可能直接決定自己的未來。

“我要檢討,對於羅家坪在工作中……”

李學武聽著馮行可的彙報,拿著筆一直在本子上寫著對馮行可的評估意見。

楊元松也是時不時地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

這讓馮行可更為緊張了,還是李學武看他擦了兩次眼鏡,這才站起身到了一杯水給他。

“謝謝”

馮行可接了熱水客氣地道了謝,隨後繼續說道:“我對鍊鋼廠的……”。

馮行可是主管生產任務的副廠長,所以提起鍊鋼廠的生產那是口若懸河,頭頭是道,比他說羅家坪的時候流暢多了。

約莫一個多小時的談話結束,楊書記站起身跟馮行可握了握手,由著李學武送馮行可出門。

“謝謝,謝謝李科長”

馮行可再次跟李學武握了握手,嘴裡不住地道著謝,還說著以後多交流的話。

其實他也知道李學武的意見不佔主要,但還是不想忽略了李學武的意見。

李學武倒是見佛必點三炷香,敬鬼神而遠之。

他是工作組的成員,但這個工作組是臨時性質的,又不是一輩子,何必得罪人呢。

再說了,即使要打差評,李學武也不會露在臉上,還得是贊同的表情回覆馮行可。

等送走了馮行可,對著守在門口的鍊鋼廠同志交代了一聲,轉身進了屋。

“怎麼樣?”

楊元松喝了一口水,問了李學武對馮行可的意見。

“挺好的啊”

“裝傻是不是?”

楊元松回頭點了點李學武,又轉回頭繼續倒水,口中說道:“你既然是工作小組的成員,那就得對自己的工作負責啊”。

李學武從桌子上拿了自己的茶杯走到楊元松身邊,接了暖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關於生產工作確實有自己的認識,對於企業管理也有自己的見解”

聽見李學武只說生產,沒有提及馮行可對思想和鍊鋼廠正治生態的意見,楊元鬆了然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德才兼備嘛”

李學武聽了楊書記的話沒再接話,而是端著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後站在窗邊看著鍊鋼廠的方向活動了一下手腳。

兩人等了沒多大一會兒,李學武便在門口接到了鍊鋼廠公會負責人賴俊民。

賴俊民快六十了,跟馮行可不同的是,賴俊民整個人都是放鬆的狀態。

在跟李學武打招呼握手的時候顯得很是從容。

跟著李學武進屋後,還跟楊元松笑著說了兩句閒話。

等落座後,楊書記對賴俊民的態度也沒那麼嚴肅,主要問了對羅家坪等人的看法,和對鍊鋼廠接下來的幹部調整的意見。

可能是要退休的原因,賴俊民很是敢說。

在批評羅家坪等人的時候很堅決,很徹底,但是在談及幹部調整的時候顯得很謹慎。

楊元松和李學武都看出了賴俊民的態度,這是準備功成身退的老狐狸了。

鍊鋼廠的環境這麼複雜,他在公會的崗位上一直幹了五年,可以說沒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雖然知道他有責任,但是楊書記已經不準備追究了,不到半個小時便結束了談話。

李學武在送走賴俊民回來的時候,楊書記沒再問李學武的意見,因為已經不用問了。

最後一個上來的是竇長芳,現在主持鍊鋼廠工作的廠書記。

上次在大禮堂李學武就見過他,五十四歲的年齡,正是經驗豐富,年富力強的時候。

李學武一眼就能看出竇長芳的心思,那就是覬覦廠長的位置。

這表現在了竇長芳對李學武的態度上,熱情而又不親近,客氣還帶著距離。

因為正處級幹部對李學武還是有些差距的。

竇長芳明明已經是鍊鋼廠書記了,為什麼還要謀求廠長的位置呢?

這就得說一說《工業七十條》了,其中大概的意思就是限制企業D組織對生產行政工作的干預過多。

企業中的D委對於企業的行政管理工作、思想正治工作、工會工作、工青團工作,以及企業中生產的、正治的、文化的群眾活動,實行全面的統一的領導,企業內的一切重大問題必須經過D委討論決定。

在限制D委的工作範圍後,又對於生產工作做出了明確的要求。

即:規定企業的主要管理權力集中在厂部。

這就是為什麼楊鳳山能管理軋鋼廠所有幹部的原因。

而在紀監和幹部任用的時候,楊鳳山會徵求楊元松的意見。

《七十條》最關鍵的一點,也是最核心的一點就是:

規定企業必須實行全面的經濟核算,加強技術管理、經濟核算和財務管理。

其中,最核心、最重要的是企業領導制度問題,即強調要在D委領導下建立一個廠長負責的統一的生產行政指揮系統。

意思就是大事聽檔的,其他事情聽廠長的。

作為鍊鋼廠書記的竇長芳是很想書記、廠長一肩挑的,這在工廠裡並不少見。

而現在鍊鋼廠正符合這種情況,更需要權利集中,加快鍊鋼廠的整頓和調整。

竇長芳已經猜到總廠會對鍊鋼廠人事進行大調整,他如果不抓住廠長的位子,那他一定會被調整。

這是大勢,誰都能猜測得到的。

竇長芳先李學武一步進了談話室,“哈哈”笑著去跟楊元松去握手寒暄。

李學武看了看竇長芳的背影,露出了一個讓楊元松都注意的到了的笑容。

但竇長芳在屋,楊元松就沒問李學武發生了什麼,而是讓了竇長芳坐。

還沒等楊書記問,竇長芳便開始做檢討,檢討自己這個班長沒有起到領導和監督的責任和作用,愧對這個,愧對那個。

李學武聽著這檢討倒是比馮行可做的好,到底是搞組織的幹部,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即言說了自己的失察,也說了自己的為難。

反正就是無奈唄。

“楊書記,您是瞭解我的,我是一個團結同志,以誠待人的人,在監督和檢查方面多次跟羅家坪進行了爭吵”

“但是為了鍊鋼廠的生產任務和穩定,我也是一讓再讓,一忍再忍,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得寸進尺……”

李學武給自己點了一根菸,坐在了桌子後面,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兩人慢慢演。

“嗯嗯,說的是”

在兩人說道共情的時候李學武還不時地點點頭,表示認同。

楊書記看了看手錶,這竇長芳就思想和管理已經彙報了一個多小時了。

李學武看見楊書記的動作和第三遍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得不起身給竇長芳續了一杯水。

這個動作打斷了竇長芳的節奏,讓楊書記有了切入話題的口子。

“長芳同志,我想聽聽你對接下來鍊鋼廠幹部調整的意見”

知道正戲來了,竇長芳理了理心裡的草稿,喝了一口熱水,這才開始說自己的想法。

“鍊鋼廠是紅星軋鋼廠的重要材料供應工廠,又為北方多個工廠提供材料研發和實驗的支援,可以說位置高,任務重”

“這次的風波中,不僅僅是軋鋼廠蒙受了重大損失,鍊鋼廠也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管理危機,迎來了建廠以來最大的挑戰”

竇長芳看了看不住點頭的李學武和沉思的楊元松,斬釘截鐵地說道:“所以我建議,在鍊鋼廠實施權利集中辦大事的處理方式,儘快扭轉鍊鋼廠的局勢”。

“嗯嗯,長芳同志說的我贊同”

楊書記點點頭說道:“嚴肅紀律,整頓風紀是一個長期的工作,生產任務不能耽誤”。

說著話,將手裡的菸頭在菸灰缸裡懟了懟,說道:“鍊鋼廠不能亂!”

這話是說給竇長芳聽的,也是說給李學武聽的。

從楊書記這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桉,竇長芳的笑容更加自信。

他相信,如果紅星總廠在考慮鍊鋼廠一把手的時候一定會想到他,也繞不過去他。

在送走了昂首挺胸的竇長芳,李學武站在三樓的樓梯口把煙抽完了,這才回了談話室。

談話室裡,楊書記倒是沒有了剛才跟竇長芳談話時的和顏悅色,眉頭都擰成疙瘩了。

李學武剛推開門就見到這幅樣子,想要躲出去已經晚了。

“進來,聊聊”

“呵呵呵”

李學武笑著說道:“我可不是鍊鋼廠的幹部,就不用約談我了吧?”

“怎麼不用?”

楊書記看著李學武說道:“咱們談談你的思想問題,我看你最近思想退步了呀!得加強學習了”。

“哈哈哈”

李學武走進屋將自己的本子合上了,坐到了楊書記旁邊的沙發上,也就是剛才竇長芳坐的位置。

楊元鬆手裡夾著香菸也不抽,上下打量著李學武,隨後笑著問道:“要不要試試來鋼城工作?”

“您可拉倒吧!”

李學武端著自己的茶杯說道:“在軋鋼廠還不惹眼,這20歲的副廠長還不鬧翻天”。

“哈哈哈哈”

楊元松這會兒的心情好了些,隨後搖了搖頭說道:“鍊鋼廠是真的需要一個強力人物來這裡坐鎮啊”。

感慨了一句,隨後對著李學武說道:“你要是三十歲,我敢提名你當這個一把手”。

“呵呵呵”

李學武笑著說道:“這話我可當真了,等我三十歲的時候我找您啊!”

“哈哈哈”

楊元松又是一陣大笑,隨後看著李學武說道:“看來你也不看好這個竇長芳啊”。

“還行,挺好的”

“你是從哪兒學的這些話?”

楊書記不滿地看了李學武一眼,說道:“對組織的不忠誠可是原則性問題”。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李學武笑著說道:“竇長芳做組織工作還行,抓大局嘛,呵呵,羅家坪都管不好,還想管大局?”

“是啊”

楊元松嘆了一口氣,隨後說道:“權利大了並不見得是件好事兒,這是一把雙刃劍啊,我是真不放心交給他啊”。

李學武伸手在菸灰缸裡彈了彈菸灰,隨後說道:“我倒是覺得兩地甚至是多地的幹部交流應該形成常態,杜絕長時間屬地任職,減少權利聚集的風險”。

“嗯,許寧將是軋鋼廠幹部交流的第一批幹部,但絕對不是最後一批”

李學武笑著說道:“您說到不放心,我倒是要跟您推薦一個幹部”。

“哦?說說看”

楊書記看著李學武,想聽聽一向謹慎的李學武要推薦誰。

“監察一科科長”

“宗芳?”

聽見李學武的話,楊元松一愣,隨即眉頭皺了起來,嘴裡�

��道:“紀監……”

“不”

李學武搖了搖頭,說道:“我建議楊宗芳同志擔任鍊鋼廠主管風紀監察、保衛工作的副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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