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晚上宿營在成皋。

裴行檢的前軍,以及皇帝所在的中軍已經離開了,他們走後,就給雲初留下了一個滿目瘡痍的成皋郡。

這裡沒有出現糧倉被火燒,或者糧食被淋上屎尿的怪異事情。

只不過,皇帝在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成皋郡糧庫裡的所有存糧。

皇帝做一些未雨綢繆的事情是很有必要的,只是,雲初的後軍可就倒黴了。

面對磕頭如搗蒜的成皋地方官,雲初沒有選擇裴行檢要糧食的方法,他覺得總是從底層百姓口中搶奪糧食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情。

於是,他選擇找上成皋郡的富戶們,派出一千大軍連夜籌糧,等到天亮的時候,雲初軍中就多了不少的糧食,就是沒有軍糧那麼整齊,糧食裡多出來了許多的豬羊,雞鴨鵝一類的東西。

雲初不白拿那些富戶們的糧食,還給他們寫了一張張很規範的借條,那些富戶將來可以拿著這些借條去洛陽兵部,換成錢財。

聽起來這件事做的有始有終的,似乎很不錯,但是呢,沒有一個人,包括雲初在內的人,都不覺得這些富戶去洛陽兵部之後能拿到糧食款。

李思手裡的糧食是人家的私產,不能動,至於那些富戶們的糧食是不是私產,這就要看皇帝的認知了。

搶劫地方,強行徵集軍糧,這對大唐軍隊來說其實是一種很不起眼的日常行為。

身為大唐最重要的暴力集團,雲初給出借條的行為會引來旁人恥笑的。

就這,還是因為大軍在國內行走,做的不會太過分,一旦離開了過境,大唐府兵所到之處,將會有寸草不生的狀況出現。

之所以會出現如此不講道理的原因在於,府兵們的待遇很少被真正落實過。

每位府兵在被應徵時,按規定都要準備好一張弓、三十隻箭、一把橫刀以氈帽、氈裝,還要準備九鬥小麥。

這些物資由折衝府代為保管,官府發給憑券,一旦發生戰爭時,憑券兌換。如果府兵防戍超過一年,官府則另外給予補助。

這種供軍方式,給國家節省了大量財政。

按道理來說,唐代府兵執役超過一年,每延長一年按理說就能得到絹布十二匹、慄十二石。

當然,按理說這三個字很有意思,只要是按理說的事情,基本上等於沒有。

滿大唐的六十萬正規府兵,除過長安本地府兵沒有按理說這個說法,每個延長執役時間的府兵能全額拿到按理說的報酬之外。

就只剩下三萬名北衙禁軍有軍餉可以拿。

北衙禁軍是皇帝的親兵,是一支獨立的軍事力量。他們的基本生活所需由朝廷供給,享有廚食、身糧、衣賜等待遇。

按理說的事情越多,軍紀就越是敗壞,軍隊的作風就越是趨於野蠻。

雲初當然不會損害李思的利益去填補本身就會崩壞的府兵制度。

再加上皇帝此次東巡,原本制定的策略就是強硬,就是蠻橫,唯有如此,才能讓所有人都知曉皇帝的威嚴。

從高祖李淵開始,皇帝到哪裡,大唐最精銳的軍隊就會在哪裡,這是慣例。

雲初要是一團和氣的跟地方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樣,到了皇帝那裡,就該雲初自己不好了。

秋毫無犯這種事情,不適用於大唐府兵。

雲初大軍離開成皋郡的時候,一路上,富戶們哭號連天,軍司馬想要派人去嚇唬一下他們,要他們閉嘴。

雲初卻非常的理解這些人的痛苦。

都是好幾代人積累的財富,如今一朝被軍隊給掠奪走了,哭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情。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這句話本身就是在大唐時期出現的。

瑞春向李治稟報了雲初在成皋的行為之後,雖然傷痛百姓受苦,還是對雲初的劫掠行為給予了充分的理解。

大勢在前,餘者不過是瑕疵而已。

不過,彈劾雲初縱兵劫掠的彈章卻沒有斷過,每一個御史都知曉這是雲初的無奈之舉,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放過這個很好的彈劾雲初的機會。

才出門,就事事不順利,皇帝的車駕停步在了鄭州。

皇帝車駕停步鄭州,雲初後軍就只好停步在滎陽。

滎陽的主體其實就是虎牢關,雲初兵馬進入虎牢關之後,就按照行軍長史李績的建議,封閉了整個虎牢關。

虎牢關,現在叫武牢關,之所以會改名字,跟李治的祖先李虎有關。

在雲初眼中,這座武牢關算不得高大,夯土城牆也算不得結實,然而,李績站在武牢關上,卻似乎有無數的心事想說卻說不出來。

李思出現在李績身後的時候,不用問,就聽李績自言自語的道:“當年,高祖皇帝信不過太宗皇帝,取太宗皇帝所屬交付裴寂迎戰劉武周,結果,全軍覆沒,只有裴寂一人得脫,導致太宗皇帝麾下再無可戰之兵,就連河東之地也盡數丟失,包括大唐龍興之地晉陽。

時河北地的竇建德西進,準備與王世充聯合,一鼓而滅大唐。”

李思輕聲道:“那時候英公在誰的麾下?”

李績道:“王世充麾下任小將軍,某家本是瓦崗寨的一條好漢,王世充擊敗李密之後,我就成了王世充的人,當時還以為王世充是一個天命之人,誰能想到當時強大,富庶的王世充會在這虎牢關下,成就了你祖父的一戰擒二王的曠世戰功。”

李思笑道:“當時英公就投降了?”

李績咬著牙道:“當時,你祖父手中兵馬不足三萬,還都是東拼西湊出來的雜兵,面對虎牢關堅城,功奪六日未曾損傷虎牢關分毫。

可以說天時地利都不在他,至於人和,只需從尉遲敬德進軍虎牢關時期,地方百姓紛紛避走,也不願意為大軍提供軍糧這一點就能知曉人和也不在他。”

李思抱著李績的胳膊道:“可是祖父還是贏了啊。”

李績的臉上浮現出一片濃烈的緬懷之色,口中讚歎道:“你高祖在刻意的剝奪你祖父的兵權,還殺了號稱可以”免二死“的劉文靜,就是為了剪除你祖父的羽翼。

手中精銳的關中,河東兩部兵馬又被裴寂葬送在了河東,手中只有三萬烏合之眾,卻要面對竇建德的十萬雄師,後背便是王世充的八萬精銳。

丫頭,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手中的時候,若是你,如何翻盤?”

李思咕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驕傲的道:“百騎出擊!”

李績笑道:“是啊,百騎出擊,太宗皇帝就是這麼幹的,奇怪的是,他贏了。”

李思仰頭看著身材高大的李績道:“贏了很奇怪嗎?”

李績點頭道:“是啊,很奇怪,太宗成功了一次,也就成功一次而已,以後再也不能重現了。”

“你也不能嗎?”

“不能,老夫戎馬一生,無數次想要再成功一次,可惜,一直未能得償所願。

李思有些不瞭解李績說的話,不過,她又覺得李績說的話好像很重要,不要緊,先記住,回去問師傅就是了。

李績顯得很孤獨,站在虎牢關城頭上,似乎在緬懷過去的風雲歲月。他不再說話的時候,這座虎牢關就像是他一個人的。

雲初聽完了李思的敘述,沉吟片刻就對李思道:“英公老了,他就開始思考天命這個東西了。”

李思道:“什麼是天命?”

“天命”的意思是上天、自然的實體代表的意志,也指上天主宰眾生命運,自然的規律、法則,人的自然壽命。

結合英公訴說太宗皇帝的往事,你可以理解為一個人如果天命所歸,他就能無往而不利。”

“怎麼才能知曉自己是不是天命所歸呢?”

“沒人能夠提前知曉自己是不是天命所歸,人們只是經歷了無數生存存亡的磨難之後,才隱約有些自覺,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天命所歸對他已經不重要了。”

“那些沒透過那些考驗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雲初拍拍李思的髮髻,點點頭道:“沒錯,都死了,從無例外。”

“我父皇算不算天命所歸?”

“算,因為他現在天下無敵。”

“我母后呢?”

“以前算是天命所歸,現在有了你,就算不上天命所歸了。”

“太子哥哥呢?”

“他正在驗證自己是不是天命所歸的路上。”

“我呢?”

“你不算,你只是一個善良的小女孩,我們不去爭奪什麼天命所歸。”

“為啥不爭取?”

“過程太痛苦了,我覺得不划算,這世上從來沒有平白無故的收穫,想要收穫,就要拿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去換。”

李思眨巴著眼睛道:“確實不划算,我也不要了。”

雲初瞅著李思連蹦帶跳的去組織自己的生意去了,就對一直在烤火的溫柔道:“你想不想試試?”

溫柔搖頭道:“最好的從來都輪不到我,如果強求,很可能會有我無法承受的災難落在頭上。”

雲初沒有再說話,坐在溫柔對面,往茶壺裡蓄滿了水,兩人看著火苗舔舐著茶壺底,片刻之後茶壺裡的水就被火燒的吱吱作響。

狄仁傑帶著一身寒氣走進帳篷,脫掉大氅,搓著手來到爐子邊上,接過溫柔遞過來的熱茶水,抱在手心,對沉默的雲初道:“事情很不對勁。”

溫柔道:“有多嚴重?”

“有人在刻意的阻撓陛下去泰山行封禪大典。”

雲初道:“陛下的十二萬大軍,可以踏平一切不臣,不滿。”

狄仁傑喝一口熱茶道:“他們沒想著硬攔,光是這一路上的殺戮,就能讓陛下此次封禪大典無疾而終。

偃師縣的事情我調查過,最後發現,那個劉霖,其實就是一頭犧牲。

人家好吃好喝的養了這麼多年,就等著在被陛下宰殺的時候心無怨言,乖乖的捱上一刀。”

雲初吃了一驚道:“這麼兇狠的嗎?”

狄仁傑掀開帳篷簾子,朝外看了一眼,又把腦袋縮回來,低聲道:“山東人,河北人都不希望陛下東巡。”

溫柔瞅著雲初道:“我們怎麼做才能避開這一場驚濤駭浪?”

狄仁傑道:“避不開,從陛下讓雲初擔任後軍統帥的那一刻起,我們就避不開了。

這麼些年下來,天下十道中,唯有河南道,河北道依舊沒有被大唐徹底的征服,表面上他們臣服於大唐,實際上與大唐離心離德,朝廷政令最難通達的便是這兩個地方,尤其是州郡之下,朝廷的政令幾乎無法通行。

甚至可以這樣講,在這兩道中,朝廷真正佔據的不過是州郡這些點,除過這些點之外,都是不臣之民。

只不過他們目前畏懼陛下的強大,不敢舉兵造反而已,一旦大唐中樞開始變弱,他們舉兵造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些天,我一直遊走在鄉下,路過一些荒僻的村子的時候,發現他們對於官家非常的警惕,不過,等我們換過衣衫之後,再與他們說話的時候,才發現,這些人只知道本地鄉紳,眼中並無大唐官府。”

溫柔搖搖頭道:“大唐立國五十年,還不能收攏民心,真是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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