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秋,朝廷大比之年,李義府邀請禮部侍郎何鳶來家中品嚐長安城出現的一種新茶。

何鳶下差之後來到李義府家中,被家僕迎入一間小宅中,久侯李義府不到,只好一遍品茶一邊等候上官到來,百無聊賴之下,見桌面上有一些寫好的詩詞卷軸,隨即開啟欣賞,發現竟然是一篇記賦,在看完這篇記賦之後,何鳶發現寫的極好。

看記賦最後的落款,才知曉是李義府次子所作。

而後,李義府一直沒有歸來,何鳶不得不告辭回家。

第二日早朝之時,何鳶被李義府推舉為此次科考主考,皇帝允之。

而後,何鳶極力建議此次科考,要以記賦為先,為重,皇帝允之。

兩月後的大比,李義府次子李洽高中進士第三!”

雲初翻動著手裡的書本,感慨的對溫柔道:“以某家之才,當年也不過第九而已。”

溫柔手中同樣有一本書,他指著書中的一段內容道:“李義府此人有大才,可惜不用於正途,你們聽聽這一段斂財妙法。

龍朔一年,洛陽修建天津橋,陛下以李義府為督事,當時,工部,大將作,少府監,洛陽令四家爭相討令修建天津橋。

此次修建,本意便是要取消前隋鐵索橫江串平板渡船為渡的天津橋,要把天津橋修建成一座龜背拱橋,工程浩大不說,國朝為此撥錢三千萬。

李義府一時之間難以取捨。

就在此時,李義府母親重病,此次需要耗費人參,鹿茸等等名貴藥材,李義府不得已,就拿出家中祖傳之寶七色琉璃盞售賣,以度過此次難關。

工部,大將作,少府監紛紛出高價購買,只有洛陽令說手中錢不湊手,拿著一千貫錢為定金,約定日後有錢之後,再付餘下之錢,若不能成,則以三倍罰之。

李義府不願意將七色琉璃盞賣與工部,大將作,少府監,擔憂會影響他考慮修建天津橋人選,於是,便果決的應下了洛陽令的請求。

一月過後,洛陽令獲得修建天津橋的重任,又過一月,洛陽令言無錢購買李義府家中寶物,遂賠付了李義府三倍的訂金,也就是三千貫。

此事完成之後,李義府家中寶物依舊在,卻平白得了四千貫錢……”

狄仁傑嘆息一聲道:‘這種是是而非得桉子最不好對付,不論是李義府的兒子透過手段考上了進士,還是李義府白得四千貫錢的事情,看似跟李義府一點關係都沒有,都是底下官員自作主張搞出來的事情,實際上,這種事情非常的惡劣,到時候會帶壞一大批人的,也會推高我們大理寺查桉子的難度。”

雲初隨便翻閱一下李義府借龍宿山人之口寫的這本《百官行書》,對立面的內容並沒有感到過於驚訝,這種書歷朝歷代都有,大唐有,大宋有,大明有,大清也有,跟大清的那本《百官行書》比起來,李義府寫的這本書不過是剛剛入門而已。

雲初手裡之所以有這本李義府當作救命稻草的書,完全是因為銅板家的印書坊已經壟斷了長安,洛陽兩地的印書市場。

這些印書坊並不一定叫做銅板印書,不過,仔細查驗一下的話,就會發現銅板才是這些印書作坊最大的東家。

因此上,不論李義府在哪一家印書作坊印書,最後,書的內容都會被反應給溫柔。

李義府自以為機密刊印的《百官行書》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認為雲初從未染指過洛陽。

他們的看法有一半是對的。

雲初從來沒有染指過洛陽官場,他染指的是洛陽的百業,從印書坊到馬車行,到客棧,到食肆,再到糧行,布行,染布行,成衣定製等等行業。

這些行業大多是在長安沒有立足之地了,才跑到洛陽來的。

儘管他們做生意的手段沒法子跟長安那些掌櫃相比較,但是,拿長安那一套生意理論來洛陽,卻基本上是無敵的。

其中,就拿糧行來說,洛陽的糧行都是開店等客人上門的時候,長安糧店基本上已經把長安百姓給劃分光了,百姓們根本就不用去糧店,糧店記錄著他們家糧食的多寡,一旦發現這家人的糧食快要吃光了,就會按照人家上一次購買的量,把糧油送上門。

因此上,長安糧店裡基本上見不到幾個客人,每年卻能賣出去巨量的糧油。

如今,由長安出資的糧行正在洛陽侵略如火,再有一年時間,洛陽百姓也就不用自己去糧店買糧食了,也會享用跟長安一樣的服務。

洛陽的馬車行也是如此,這些車行裡從運貨的板車直到專門服務官家的超豪華的四輪馬車都有,長安城的馬車行這些年生產出來大量且效能各異的馬車,服務也主打的就是一個熟人社群。

一個小官員的家卷僱傭過一輛馬車春遊,覺得車伕服務不錯,半年後再有需要的時候,他們就會驚喜的發現,來的還是半年前用過的那輛馬車,還是那個面目憨厚,品質淳樸還喜歡笑,卻從來不多嘴的車伕。

這樣的服務時間長了,再發生幾次拾金不昧,勇敢保護僱主的事情之後,這個車伕跟這輛馬車基本上就會進入這戶人家,只要是想用馬車,根本就只有這麼一個選項。

有百業工坊支援的雲初一行人,來到洛陽之後的生活便利條件,也就不比皇帝差多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像很多洛陽系的官員在長安有房子一樣,長安系的官員在洛陽當然也基本上都有自家的房子。

雲家在洛陽的房子就在白馬寺邊上,跟長安晉昌坊的房子一樣,開啟後門就能看到白馬寺的大門。

皇帝要封禪泰山,玄奘大師這個越來越像佛爺的人自然不能少,當然,孫神仙也在皇帝邀請之列。

玄奘大師到了洛陽,就住進了白馬寺,而孫神仙還沒到洛陽,就被紀王李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迎接去了他的紀王府,孫神仙一直留在長安不肯來洛陽,紀王李慎在洛陽基本上就處於夜不能寐的恐怖境地裡。

雲家的宅院佔地面積比較大,基本上是由三個宅院拼湊成的,有共用的後花園,如果將後宅的月亮門給堵上,立刻就成了三間獨立的宅院,正好方便雲初,溫柔,狄仁傑三家人進駐。

雲家在這座宅院裡的管家是長安府邸管家劉義的長子劉柱,這是一個跟他父親劉義相比有些木訥的男子,這樣的脾性要是放在長安自然是不合適的,放在洛陽這片不用跟外人打交道的地方,就顯得有些知人善任了。

三座宅院都是已經打理好的,在路上跑了半個月的三家人半個時辰之後就已經安頓好了,各自開火吃了一頓飯之後,就進入了休憩模式。

李治牽著巨熊在竹林裡走了一陣之後,就蹲在小溪邊用清水洗臉,這樣做會讓他感覺更加清爽一些。

左春死後,瑞春就成了皇帝的跟班太監,至於那個跟山一樣雄壯的武士,如今,鬢角處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髮。

“長安城裡該來的人是否已經到齊?”李治用冰涼的溪水撩撩臉,任由溪水從下巴上淌下來,打溼他的衣襟。

瑞春連忙道:“回陛下的話,長安來人自午時一刻開始進洛陽,如今,還在陸續進城中。”

“雲初帶了多少人進城?”

瑞春立刻道:“一百一十六人,主要以家僕為主,此次雲氏可謂是舉家前來。”

李治掏出手帕擦擦臉,接著點點頭道:“薛仁貴還沒有抵達洛陽嗎?”

瑞春道:“薛仁貴預計兩日後到達,按照陛下的旨意,他需要統領長安參上的八千府兵。”

李治又道:“雲初抵達洛陽,可否外出?”

瑞春搖頭道:“可能是鞍馬勞累的緣故,雲初,溫柔,狄仁傑三人進入白馬寺住所之後,就沒有外出,只是派了親隨去吏部遞交了帖子,估計明日這三人就會親自去吏部點卯。”

李治嘆口氣道:“看著一個個都識情知趣的,其實沒有一個能讓人放心的,還把長安當成自己的了,這邊才有風聲,李義府那邊就立刻遭災,這擔子也大的沒邊了。

到了洛陽,也不說前來叩闕,卻自顧自地在家睡大覺,真真是不為人子。

也罷,他不來看朕,朕這就去看他,問問他還能不能記得與朕在棉花地裡縱論天下的時刻。”

白馬寺在洛陽城裡,李治出門就沒有過於大張旗鼓,等他抵達雲氏大門的時候,卻發現這裡很熱鬧,太子李弘已經先他一步抵達了雲氏。

李治下令所有人不得亂動,他自己牽著熊在瑞春跟隨扈武士們的陪伴下踏進了雲氏大門,管家劉柱焦急萬分,卻一動不動的光冒汗。

在雲家前院,李治見到了東宮侍衛,來到雲氏中庭,他又看到了東宮的宦官與宮娥,看樣子,李弘是孤身一人進入了雲氏後宅。

對於李弘這種不知輕重的行為李治多少有些不滿,就算是再信任雲氏,也不能不帶貼身侍衛與宦官。

對於私闖別人家後宅這種事,李治沒有一星半點的難為情,如果真正算起來,全天下人的後院都應該是他的,這些人不過是暫時擁有罷了。

轉過一座假山,李治並沒有看到太子跟雲初他們密謀的場面,相反,他看到李弘在雲氏曲折的迴廊間縱躍,正在追趕一群孩子,僅僅是聽李弘爽朗的笑聲,就知曉他此刻的心情極好。

雲初靠在一張椅子上往外丟出一張紙片,隨即溫柔,狄仁傑兩人也隨即往外丟紙片,旁邊還有一個紅泥爐子,爐子上的銅壺正冒著熱氣,一個僕婦不斷地將滾水灌注進三人面前的小茶壺。

一群婦人們坐在草地上鋪著的氈子上,看不清眉目也能知曉這些婦人應該是這三人的妻妾。

哦,只有妻,沒有妾,這三人家中都只有一個正妻,並無妾室。

皇帝這種人自帶氣場,就算是跟李思,雲瑾他們打鬧的李弘,正在鬥地主的雲初溫柔,狄仁傑,哪怕是正在嗑瓜子聊天的婦人們,在皇帝出現的第一時間,都把目光落在了皇帝身上。

李弘立刻站定,面色也毫無阻礙的變成嚴肅臉,至於剛才還懶洋洋的雲初三人也在第一時間就收攝心神,變成了昂昂廟堂之器。

李治眯縫著眼睛瞅著走過來的雲初道:“你好大的擔子,居然敢謀刺大唐右相。”

雲初抓抓頭髮左右看看,一邊施禮一邊道:“微臣此次前來,就是來恭迎陛下還都長安的,再有一年時間,大明宮就能完工,一年半以後,興慶宮也會完工,至於曲江宮殿也已經修繕一新,如果陛下擔心太極殿潮溼,可以居住在大明宮,哪裡不但乾爽,器物也是新的,如果擔心冬日寒冷,陛下可以住在興慶宮,那裡的火龍經過大匠改動後,即便是冬日,也溫暖如春,若是覺得燥熱,還可以直接去曲江避暑……”

李治不等雲初誇耀完畢,就冷聲道:“朕問你為何要謀刺李義府?”

雲初笑道:“長安乃是陛下吉祥宅邸,這等心思陰沉,居心叵測之輩還是不要來長安為好,會破壞我等好不容易為陛下積攢的些許陽氣。”

李治聞言不怒反笑道:“李敬玄去就合適是吧?”

雲初道:“只要是正人君子,誰去都成,哪怕是左相上官儀去微臣也舉手歡迎,就是不要那些陰人。”

“你說的陰人不會是跟皇后有關的人吧?”

雲初臉色大變立刻辯解道:“陛下怎可如此汙人清白?”

聽到這熟悉的憊賴話,李治也不由得歡快起來,瞅一眼太子道:“平日裡總不見你來朕這裡,跑這裡卻勤快。”

李弘笑道:“許久不見之故。”

李治再瞅瞅那個抱著李弘的腰怯生生地看著他的李思,就招手示意她過來。

李思怯生生地見禮,還低聲喊了一聲父皇。

李治上下打量一下李思,昔日李思被孫神仙抱走的時候柔弱的跟一隻小貓一般,現如今,卻是一個身材高挑的美麗小女子。

雖然比不得他平日裡見過的女子美麗,卻勝在身體健康,剛才與李弘笑鬧也顯得活潑。

隨即就對前來見禮的虞修容道:“教養的很好,辛苦了。”

虞修容連說不敢,李思卻把雲瑾從後邊拉出來推到皇帝面前道:“父皇,這是我以後的駙馬!“

李思的一句話就像一塊石頭丟進了平靜湖面一般,濺起無數水花。

雖然李思這樣說話很是無禮,李治卻非常的歡喜,他覺得李氏的女兒家,就該有這種敢為天下先的氣勢,尤其是在雲初這等桀驁不馴的人面前,更加要把皇家的風範徹底的端起來。

李思就做的很好!

李治見雲初臉上明顯的驚愕之色,再看看虞修容臉上浮現的怒容,頭一次見這一對夫婦失去了控制表情的模樣,李治心頭就像是剛剛喝了一碗冰水一般通透。

李思是這兩人養大的,對這孩子必定是極為了解的,僅僅看他們夫婦表情,李治就明白,自己的這個便宜閨女絕對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子,平日裡必定讓雲初夫婦頭痛至極。

再回想一下李氏公主的德行,李治頓時覺得李思的要求非常的有道理,雲初這人對爵位沒要求,對錢財也沒有什麼興致,這種無慾無求的人,自己能拿捏他的手段不多,現在看來,聯姻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假如李思日後鬧騰的不像話,那也是雲初夫婦教導不力的緣故,好與壞他們家都必須受著。

想到這裡李治的心情就更好了,將雲瑾拉過來仔細看來看,發現這孩子虎頭虎腦的眼眸明亮,將來明顯是一個容貌上乘,多才多藝的好孩子,就笑吟吟地從腰上摘下一面玉佩放在雲瑾手裡道:“賞你了。”

雲瑾知禮的謝過皇帝,並無一般人家的小孩子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侷促。

李治又對李思道:“胡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是你一言而定的。”

李思咬著嘴唇道:“除過他,將來父皇母后給我指任何一個駙馬,孩兒都保證他活不過三天!

父皇應該知曉,孩兒跟著老神仙學了不少的東西,就算是放開查,也必定是暴斃身亡!”

聽著自家閨女講出來如此駭人聽聞的話,李治不但不怒,反而更加歡喜。

瞅著雲初道:“老神仙一向仁慈,斷然不會鼓搗什麼毒藥一類的東西,倒是你,這麼多年精研製毒之術,如今應該臻於化境了吧?”

雲初黑著臉對李思道:“以後不得再進入我的書房,否則家法伺候。”

李思對黑著臉的雲初沒有半分畏懼之意,上前抱住李治的胳膊不斷搖晃道:“父皇你就準了吧。”

李治笑吟吟的道:“這還需你母后答應才好。”

剛剛還怯生生地李思,這一刻眼神竟然變得堅定,仰著頭對李治道:“父皇,孩兒會去求母后,母后一定會答應的。”

瞅著一臉期待的李思,李治忍不住在心中嘆息一聲,這樣的李思,他很早以前就見過,與高陽公主竟然一般無二。

李弘見李思還要纏著父皇,就把她拉開丟在一邊,笑吟吟地邀請父皇參觀雲氏後宅花園。

也許是剛才李思的事情給了皇帝一個很大的驚喜,李治再也不追問雲初刺殺李義府的事情了。

相反,對雲氏家宅中新奇的傢俱,物事起了極大的興趣,尤其是那些看著就不像是凡物的木牛流馬。

以至於讓他忘記了巨熊的存在,而巨熊自從見到雲初之後,就自動的把身體貼在青石板上貼平,還用雙爪子捂住自己的腦袋,儘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畢竟,它當年在野外竹林逍遙的時候,被雲初打的悽慘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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