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之所以能容忍雲初帶著馬賊們在柘枝城裡劫掠,完全是因為劫掠的損失在他的容忍範圍之內。

現在,雲初搶劫完畢之後,再一把火將柘枝城燒了,這就無法容忍了。

雖然柘枝城裡的貴族們,剛剛還相互殘殺的人頭滾滾的,等到柘枝城裡燃起大火之後,他們就迅速的停止了戰鬥,開始重新商議結盟,準備全力應對雲初這個外來者。

酣戰了整整一天,他們早就到了人困馬乏的時候,想要追殺剛剛離開柘枝城的雲初這夥馬賊,首先就要休息一下,順便喝點水,吃點飯。

他們喝了水囊裡的水,又從藥殺水裡提來了清水做飯,等他們喝完了水,吃完了飯之後,哈桑突然發現,他的武士們開始上吐下瀉了。

一時之間,就在這個滿是屍體的戰場上,一股股惡臭騰空而起……

伐什幹在清點了自家的健康武士之後,發現人數比哈桑的健康武士多,隨即,戰事再起。

雲初是最後離開柘枝城的,在他之前,很多柘枝城的石國人也跟著老賊他們走了。

他們並不是因為喜歡老賊們才跟著走的,而是已經習慣了跟著財富走,沒有那些財富,一些金匠,銅錢,銀匠,地毯,皮匠,鐵匠,樂師,舞姬們的存在就毫無意義。

不論這些財富是屬於誰的,財富的主人都需要利用這些工匠把財富進行升值。

哪怕那些強盜會組建一個強盜之城,他們也會是強盜之城裡面的百姓。

雲初走的時候,夯土城牆上的木質建築也開始著火了,就在柘枝城這座巨大的火堆邊上,還有一群人正在捨生忘死的戰鬥著。

“這就是我看不起他們的原因……”

雲初在繞過山口的時候,最後看了一眼那些人,對梁英道。

有兩千多個石國人跟著老賊們走了,老賊們其實是一群非常有趣的人。

這一趟,在柘枝城沒有殺多少人,也沒有損失多少人的情況下,搬空了柘枝城,對於這個結果,他們非常的滿意。

他們知道那些工匠跟著他們過來的意義,也就願意儘可能的幫助他們。

他們有好多好多的駱駝,那些駱駝在揹負貨物的同時,也能揹負好幾個人。

有了這些人,旅途上並不會寂寞,那些樂師總是會彈奏起美妙的音樂,那些被閹割過的伶人總是會引吭高歌,這就讓這一支龐大的駝隊,變成了一座移動的城鎮。

每到宿營的時候,工匠們就會尋找那些老賊們,想要把他們手裡的金幣變成精美的金器,銀匠,銅匠們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而那些皮匠們往往會拿出自己製作的裘衣跟老賊們換取金幣,或者銅幣。

篝火邊上的柘枝舞真的很好看,那些美麗的舞娘們,在透過舞蹈充分展現了自己彈性驚人的腰肢,以及曼妙的身體之後,就會去尋找那些有很多錢的老賊們用自己的身體換取一個令人心動的高價。

最美,最妖嬈的舞姬會含著金盃,倒仰身體,抖動著腰肢倒退著將金盃送到雲初面前。

雲初不想碰她的金盃,也不知道這隻杯子被多少人用過,所以,往金盃裡丟一枚金幣之後,舞姬就會把目標轉向商隊的第二號人物梁英。

梁英也不會接受舞姬的好意,所以也丟了一枚金幣到金盃裡。

然後,舞姬就會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人才到老賊這裡,就被幾個彪形大漢拉住四肢,接受了她的好意。

耳邊淫靡的聲音響起,那些樂師就開始瘋狂的奏樂,拿上就有更多的舞姬學那個最美麗的舞姬一樣,叼著銀盃,銅杯抖動著腰肢從雲初這邊開始獻媚。

雲初往每一個經過面前的金盃,銀盃,銅杯裡丟一枚金幣,梁英也是一樣。

跟雲初用欣賞的目光看那些舞姬不同,梁英的眼中多少有一些鄙夷之意。

“永遠都不要鄙視別人的謀生之道,尤其是在我們剛剛打劫完柘枝城的情況下。”雲初用肩膀碰一碰梁英。

梁英皺眉道:“真的不用講禮義廉恥嗎?”

雲初大笑道:“我們的祖宗在一千七百年前的周代,才創造出來了禮,因為有了禮的存在,我們的族群才有了秩序可言。

有了禮之後,直到春秋時期,我們才完善了禮,創造出來了禮義廉恥的說法。

在這之前,我們的先祖,過的日子甚至還不如這些石國人,以青天為幕,以大地為床,以風雨雷電為樂,努力繁衍之下,才有我們的部族的繁盛。

那個時候的西域,還是荒蠻之地,他們知道如何種植糧食,如何飼養牲畜,卻沒有誕生出禮這樣的東西。

沒有誕生出一個被所有人公認的秩序與規矩,這就導致強權成了唯一可以讓人低頭的規則。

這些舞姬做的所有事情,其實就是她們的求生之道,談不到荒淫,也談不到禮義廉恥。

在這片荒漠之中,活下去才是天地間最大的道理。

你可以不喜歡她們的行為,但是啊,不能鄙視她們的行為,她們是一群努力構建自己幸福生活的人。”

雲初說著話,又拿起一枚金幣,如同一個冤大頭一般將金幣丟進了一個胸膛上滿是汙垢的蒼老舞姬口中的陶碗。

梁英瞅著那個激動地快要暈過去的老舞姬,也就學雲初的樣子將一枚金幣丟進了破碗。

雖然到了老賊們那裡之後,老舞姬被踢出來了,陶碗也破了,那個老舞姬卻不以為意,將自己賺到的兩枚金幣貼在自己的眼睛上,幸福的模樣,就連給她提供睡覺熱量的駱駝都在為她高興。

“這就是錢的作用?”梁英再一次發出了感慨。

梁建方家裡出來的敗家子,對於錢這個東西是沒有什麼概念的,以前他花錢的時候也都是如此的豪爽,不過,他從來沒有觀察過那些從他手裡賺到錢的人的神情。

瞅著那個老舞姬握著兩枚金幣,在駱駝邊上翩翩起舞的樣子,他立刻就覺得今天一天下來,就數這一枚金幣花的最為值得。

“這就是君侯在萬年縣給百姓們帶來福利之後的心情嗎?”

梁英捂著自己的胸口問。

雲初笑道:“贈人花朵,手有餘香,吾輩諸人想要真正活得愉快,就必須有萬貫家財,一朝散盡的勇氣,也必須有煢煢孑立於鬧市,翻掌為雲,覆掌為雨,萬千金銀頃刻可聚的本領,如此,方為大丈夫。”

梁英仰慕的瞅著雲初道:“君侯有這樣的本事,別人不成。”

雲初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必須努力做到這一點,這世上,人的能力才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也唯有這樣,才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底氣。

所以呢,一個大的家族,它的大絕對不在它有多少錢糧,有多少人手,而是看這個家裡到底有多少可以翻雲覆雨的人才。”

梁英盤算一下自己家,最後嘆口氣道:“我們家裡至今依靠的還是老祖昔日立下的軍功,而這些軍功,這些年已經越來越不值錢了。”

雲初覺得今天跟梁英說的話已經足夠多了,也就不打算繼續往深裡說了。

就他雁門郡公府邸,如果再不出一兩個可用的人才,兩代人之後,將泯然於眾人矣。

希望梁英能透過這一遭的經歷,有所成長,也算是償還了昔日梁建方對自己的提拔之恩。

軍方老臣的子嗣凋零的厲害,尤其是在皇帝開啟了真正的科考制度之後,他們入仕的渠道陡然被收緊,想要再透過薦舉入仕,如今基本上已經成了泡影。

武勳世家的子弟想要出一個讀書好的人,幾乎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哪怕他們有很好的老師來教育,與那些讀書世家出來的人依舊沒有法子比擬。

就像晉昌坊辦的私塾已經有五年時間了,在過去的五年中,私塾先生教會了晉昌坊裡的孩子們認識了大量的字,學會了簡單的算數。

其實,也就僅此而已,想要更進一步進入四門學,進入太學,進入國子監,雲初根本就不敢抱這樣的希望。

沒有個十數年的耕耘,沒有一代又一代學子前赴後繼的試錯,晉昌坊的私塾書院,想要出一個太學生,很難。

雲初自己之所以被人高看一眼的原因,就在於他可以進四門學,而後入太學,最後在進士科的考試中拿到了第九的名次。

晉昌坊有錢,有書店,有私塾,有先生,在這樣好的條件下都很難出現人才,那些荒僻的地方想要出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更是難上加難。

儒家的學問從來就不便宜……

看著那個老舞姬舉著兩枚金幣載歌載舞的樣子,雲初就不得不佩服李治在西域的手段。

等佛門收納了西域人之心的時候,儒家的治世之道,估計將會在西域之地大行其道。

無論如何,看李治的安排,他應該是一個能走長路的皇帝。

戈壁上不起沙暴的時候,天空就如同澹青色的果凍一般,雲初想要伸出手去觸碰一下,什麼都沒有抓到,假如他的手臂足夠長,可以觸控到青天的話,那種感覺應該是非常非常Q彈的。

一切都很順利,所以,生活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只是不知大雁塔下的虞修容帶著三個孩子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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