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回家的時候,看到虞修容喜滋滋的。

問過之後,才知道她懷孕了。

而且已經廣而告之。

這就是大戶人家嫡子的福利,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就已經被眾人所知。

所以,這樣的孩子會帶著祝福降生,然後開始自己的人生,這就是儒家世界裡的禮的一部分。

所有的嫡子女都會有一個非常完整的記錄。

萬年縣的戶曹,其實也有這樣的記錄,只不過,這種記錄也僅僅針對於一戶人家的長子,一般情況下,在長輩去世之後,長子基本上會拿走這一戶人家近乎八成以上的財富。

而八成,是一個基本數,也就是說,在分家的時候,長子至少會拿走八成,這就是大唐律法規定的,名曰嫡長子繼承製度。

大唐的第二任,第三任皇帝都不是嫡長子,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極度認同這個嫡長子繼承製度。

在大唐朝廷上,人們在討論律法的時候,談論最多的卻是人情,所以,人情便是律法的補充。

自從韓非子確立了法家學說之後,經過千年的發展,當法家學說抵達大唐時代的時候,人們已經認識到僅僅用條文來約束所有人的行為,這是不可取的。

所以,當虞修容開始確立雲瑾的嫡長子地位的時候,雲初是不怎麼願意的。

然而,身為大唐土著的虞修容卻認為這是內宅最重要的一件事,必須從一開始就讓孩子們知曉,哪些是他的,哪些不屬於他。

“雲瑾的名字已經上了史官們的冊府元龜,已經註明了是藍田侯一脈長子元孫,如果不能在一開始就定好規矩,以後就沒有規矩可言。”

“最沒用的孩子才需要父母的特殊照顧,爭氣的孩子會把這種照顧認為是累贅。”

“夫君這樣赤手空拳就能打出一一片天的人終究是極少數,如果用您本事來衡量以後的雲氏子孫,必定會釀出大禍來的,早點定下規矩比較好。”

雲初回頭瞅瞅趴在一張桌子上啃果子的兒子,嘆口氣道:“用那些沒有多少用處的東西,換你禁錮一生,兒子,爹爹對不住你。”

虞修容不滿的道:“夫君為何這樣說美玉兒?”

雲初捏著虞修容的下巴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待到大鵬簸卻滄溟水的時候,你所在意的所有東西都將在大鵬的雙翅之下化為齏粉,你所認為的重要東西,都會在巨鯨起伏的時候被巨浪吞沒。

鴻鵠在意的是青天,大鵬恨的是天空太低,而巨鯨只有在大洋中浮沉,才覺得暢快。

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為百獸之靈長,就是因為他能化身鴻鵠,鯤鵬。

你說在意的鳥籠子,養不出這些東西。”

虞修容笑道:“妾身不過是內宅的一介婦人,自然不如夫君有鯤鵬之志向。

妾身嘗聞,男子為天,女子為地,這天地之間才是人求活的地方,夫君為高,妾身為低,咱們家的孩子以後還會有,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跟著夫君翱翔於九天之上,總會有一些只能在矮樹上蹦跳覓食的草雞。

所以呢,夫君儘管帶著他們高飛,飛不動的就跟著妾身守著這點家業,也能快活一生。

另外,娜哈這孩子可不願意去當什麼佛國的女王,跟佛國女王相比,她更加關心明日早上吃啥。”

聽了虞修容的話,雲初愣了一下,他一直覺得娜哈這孩子乖巧且聽話,就一心想著為她安排一個最好的未來,從未想過這是不是她喜歡的未來。

今天,被虞修容的話給提醒了,他覺得很有必要跟娜哈這個孩子好好地談一下,而且決定,不管今天娜哈說了啥,他都不準備動怒。

其實雲初已經發現了,大戶人家似乎更加能夠接受自家孩子平庸這個事實。

相反,小戶人家才把一心向上爬當做命一樣的去追求。

雲初進了娜哈的閨房。

說實話,自從娜哈長大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踏入妹子的房間。

娜哈的房間因為裝飾了太多的鬆軟的東西,導致這裡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糖果盒。

地面是厚厚的能把腳掌陷進去的柔軟地毯,牆上掛著厚厚的毯子,即便是不小心撞到上面也感覺不到疼痛,床榻上鋪滿了雪白的毯子,雲初用手按一下,發現手掌就會陷入床榻。

這間屋子裡唯一跟雲初有關係的是一柄棒子,一掛皮鞭,剩下的便是堆積如山的各色玩偶,其中以花熊玩偶最多。

雲初拍拍身邊的包裹著厚厚棉花的凳子,示意娜哈坐過來,不知為何,娜哈挪動著身體很小心的坐到雲初身邊。

不等雲初發問,娜哈立刻抱住雲初道:“哥哥,我以後一定好好地跟著慈雲大師唸經,不偷懶了。”

雲初甚至都記不起自己上一次擁抱娜哈是啥時候,總覺得女孩子大了,就該跟父兄保持距離。

這可不是來到大唐之後才有的習慣,而是從骨子裡是這樣認為的,也就是說,如果娜哈跟雲初一起生活在那個世界裡,雲初也會這樣做的。

雲初就像抱著小時候的娜哈一般,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道:“不喜歡唸經,我們就不念經了,等慈雲大師雲遊歸來之後,哥哥就不讓她進門。”

“真的?”娜哈揚起小臉驚喜瞅著雲初,半天才小心的道:“哥,我不想離開長安,也不想離開哥哥。猴子阿爺總是告訴我說,我以後一定會成為戈壁上最尊貴的王……可是,我不想離開你,離開嫂嫂,離開大頭娃娃,離開美玉兒跟彩雲兒……哥,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雲初嘆口氣道:“不離開長安,就不離開長安,但是呢,女孩子長大了就要嫁人,不能跟哥哥過一輩子。

等你有了心上人,你就只想著早日離開哥哥,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一天,雲初跟娜哈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平日裡話就多的娜哈,則吱吱喳喳的跟雲初說了好多有用,沒用的廢話,雲初都認真的聽著,時不時地給她一些過於幼稚的想法做一些完善跟建議。

跟娜哈一起被虞修容叫喚出來吃晚飯的時候,雲初就已經做出了決定,準備跟玄奘大師好好地談一次。

至於老猴子是沒辦法談的,這個老傢伙活著的唯一理由,便是把娜哈送到神的位置上。

今天的晚飯,一家人吃的有滋有味,尤其是娜哈似乎解開了心結,變得活潑起來了,同時,胃口也變好了。

老猴子是一個感覺靈敏的人,對於娜哈重新變得天真爛漫這件事,他有些憂慮。

不過,雲初不管他,他有什麼夢想是他的事情,娜哈需要有條件的接受,絕對不會全盤接納。

雖然長安最近總有一些不好的訊息傳來,然而,新年,還是如約而至。

首先在長安城炸開的喜事,便是晉昌坊似乎有無窮無盡的肉食以低價敞開了向百姓們供應。

當晉昌坊售賣熟肉的攤子出現在長安,萬年兩縣的各個坊市的時候,晉昌坊弄來的五十萬斤肉食,兩天之內,就被售賣的乾乾淨淨。

即便是如此,還有很多人翹首以盼,希望晉昌坊還能推出更多的肉食。

在肉食買賣火爆的同時,長安城裡的東西二市,以及被重新設定的兩個新的零售商業坊市,晉昌坊,光福坊也人滿為患。

城外的草市子被雲初設定在了曲江裡,牲口市場被設立在了長安縣的光明裡。

有了這些東西,萬年縣總算是有了一點像樣的商業,這些商業活動基本上覆蓋了長安人的衣食住行四個門類。

也就是透過整合這些商業活動,雲初赫然發現,這四門商業,才是世上最賺錢的行當。

不是說它們的利潤有多高,而是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龐大了。

然而,最賺錢,最大宗的貨物卻在長安,萬年兩縣設立的棉紡織作坊之內。

這裡的棉布,已經隨著東西南北方的商賈們的運作下,已經出現了佔領關內市場,並開始向外輻射的商業之路。

目前,棉布最大的對手便是百姓們織造的麻布,關內因為種植了大量棉花的緣故,擠佔了種麻的空間,導致麻布業在關內徹底的潰敗。

雲初相信,只要長安的棉紡織作坊裡的棉布價格再低三成,麻布這個行當很可能就會從關中消失。

不能織造麻布,這對關中婦人的就業是一個很嚴重的打擊,畢竟,在關中男子耕田為養家,女子織布為賺錢,如今,關中沒有種麻的田地了,導致御史言官如今正在勐烈地攻擊棉紡織作坊,他們堅定地認為——不能與民爭利。

所有人都承認棉紡織作坊這種集體織造行當很賺錢,然而,很多有識之士則認為,即便棉紡織作坊賺更多的錢,也不能將麻布行當趕盡殺絕。

他們還指出,因為不能織造麻布的緣故,很多女子的處境淒涼不說,為此自戕者,不知凡幾。

他們說的話都是真話,因為失去了麻布織造帶來的這一份利益,繼而沒有了活路,自殺的女子確實不少。

新的,更好地行業取代了舊有的行當,原本上,雲初認為這是一種可以理解的優勝劣汰的行為。

現在,出人命了,棉紡織行當就算再好,利潤再高,在英明的李治眼中,也不如那些人命重要,因為,李治以為,再多的錢,也比不上他李氏皇朝的根基來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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