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娜哈來說,平生最可怕的經歷,便是在龜茲城的時候,哥哥在外邊打仗,把她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裡那一段歲月。

她一邊害怕哥哥戰死,一邊又害怕自己待在地窖裡永遠都出不去。

那種感覺很不好。

如果不是老猴子經常出現陪伴她,娜哈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那裡藏多久。

李弘被關在東宮已經三個月了,在娜哈看來這跟自己被關在地窖裡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哥哥準備了很多食物留給她,還弄了好多好玩的東西給她陪著她。

就像李弘在東宮一樣,食物不缺,人也不少,不過,這些人跟哥哥給自己準備的玩具,玩偶都是同一個道理。

那一年,她跟現在的李弘一般年紀。

所以,她一定要來到東宮看看李弘,就像哥哥不論參加了多麼殘酷的戰鬥,都會第一時間開啟地窖來看他一樣,當時哥哥說過,像她這麼大的孩子如果被關的時間長了,心智就會發生變化。

晉昌坊有好幾個心智不全的人,就喜歡坐在垃圾堆上衝著別人傻笑。

娜哈不想讓李弘也變成那個樣子。

於是,就把大頭妹妹塞給了李弘。

李弘抱著李思哭的好慘。

娜哈看到滿地的圓蔥,她對這東西遠比對李弘更加感興趣。

看到娜哈在拔圓蔥苗,李弘連忙阻止道:“七月之後才能長好,現在拔出來很可惜。”

娜哈瞅著只有根沒有球莖的圓蔥道:“什麼都沒有長出來。”

李弘連忙道:“會長出來的。”

娜哈怒道:“我哥哥給我吃的手抓飯裡的圓蔥我見過,是這麼大的一個球,還很香。”

李弘連忙道:“你再等等,圓蔥根會變大,到時候就有很香的手抓飯吃了。”

娜哈抓過看熱鬧的李思,摸著她的大頭道:“能長得跟她的頭一樣大嗎?”

李弘驚恐的搖頭道:“不可能!”

娜哈鄙夷的瞅著李弘一邊用雙手比劃大小一邊道:“我哥開始種白菜的時候只有這麼大,後來就長的這麼大,前前後後就用了一點錢。

崔嬤嬤都說你是敗家子,一個破圓蔥就害的好多將士戰死了,花了三千多貫錢。”

李弘耷拉著腦袋道:“還不是你說當初在龜茲你哥弄的手抓飯有多好吃,圓蔥炒羊肉有多好吃,我才給那邊寫信要圓蔥的。”

娜哈拖著李思沿著圓蔥地往屋子裡走,長廊下站著幾十個好奇的東宮屬官。

這些天來,脾氣變得無比暴躁的太子殿下耷拉著腦袋提著一個碩大的竹籃跟在後面,跟早上那個還因為早飯問題大發雷霆的太子殿下判若兩人。

“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你,長孫無忌真的是你的阿祖嗎?”進了屋子,娜哈就讓李思關上門,坐在椅子上問李弘。

聽到娜哈又問起這個讓他汗顏無地的問題,李弘恨不得一頭扎進圓蔥地裡,把自己當圓蔥種下去,看看腦袋上能不能長出一個圓蔥大小的包來。

“能不能不要問這件事,我喝稠酒,喝多了。”

“給你喝稠酒的那個人你弄死了嗎?”

李弘攤攤手道:“沒有,當時酒宴上的人太多了,我沒有記住是誰給我喝的酒。”

“咦,你身邊的人也不知道是誰讓你喝的酒嗎?另外,他們沒有阻攔你這個小孩子喝酒嗎?”

李弘尷尬的道:“他們被我父皇杖斃了。”

娜哈白了李弘一眼道:“跟你一起喝酒的人呢?”

李弘嘆口氣道:“太多了。”

娜哈怪叫一聲道:“呀呀呀呀,多蠢的傢伙啊,連猴子阿爺都不如。”

李弘瞅著娜哈道:“猴子阿爺很聰明,很厲害的好吧,我年紀小,不如他也是應該的。”

娜哈立刻湊到李弘跟前,眼對眼的道:“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猴子阿爺是傻子。”

李弘身子向後仰,拉開跟娜哈的距離道:“那個時候我覺得很厲害,現在覺得我很傻。”

娜哈裝模作樣的嘆口氣道:“我哥哥就快回來了,要是讓他知道你變傻了,也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李弘靠著娜哈坐下來道:“我實在是太不小心了,話說出口,所有人都在大笑,我已經知道不妙了。”

娜哈冷哼一聲道:“當時為何不把那些發笑的人給殺掉呢?”

李弘皺眉道:“殺人?”

娜哈點頭道:“在龜茲城打仗的時候,有人對我起了壞心思,我哥跟猴子阿爺,就透過地道把他們全部都給殺了,一個活口都沒有留。

我哥當時還說,這樣就沒有人能傷害我了。

還告戒我說,一旦發現別人對你不利,想要害你,那就要果斷的出手,在他害你之前,先弄死他。

人家都開始害你了,你還不弄死他,怎麼,留著那些笑話你,害你的人過年嗎?”

李弘為難的道:“我被圈禁了,沒辦法殺他們。”

娜哈覺得李弘簡直愚蠢透頂,就在他的腦袋上拍一巴掌道:“當初那些想要害我的人那麼多,我自己能殺掉他們嗎?”

李弘搖頭道:“不能。”

“既然不能,他們是怎麼死的?”

“你哥跟老猴子殺……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殺不掉他們,就該讓我父皇跟我母后幫我殺?”

娜哈臉上露出笑意,強行拽過李弘摸著他的腦袋道:“這就對了嘛,你是小孩子,犯錯是必然的事情,你不會真的認為長孫無忌就是你阿祖吧?”

李弘堅決的道:“我阿祖是太宗皇帝,我是喝了酒,不知怎麼的就說了那句不該說的話。”

“你把這話跟你父皇說了嗎?”

“沒有,當時父皇暴怒,光顧著打我了,把我打得好慘,只想忍著痛不喊叫。沒有說。”

娜哈掀開自己帶來的籃子,取了一塊欠實糕給了李思,又給了李弘一塊,最後自己拿著一塊得意的道:“這一點你父皇就不如我哥,我哥一般都是把事情問清楚之後,才開始揍我的,還給他自己立下了一個規矩,一天之內,最多隻揍我一頓。

他這是擔心一天揍我好幾次,一時失手,把我打死了,他就沒有妹子了。

你也可以把這道理告訴你父皇,一天最多揍你一頓,這樣你就能多活一段時間。”

李弘咬著綿軟甜蜜的欠實糕想了一下道:“我這樣跟父皇,母后求助,會不會顯得很沒有本事?”

娜哈道:“不知道,反正我弄不好的事情是一定會求我哥或者求猴子阿爺幫忙的,直到現在,家裡人沒人看不起我,我哥還誇我聰明。”

“我父皇罵我愚蠢。”

“我哥經常罵我蠢得跟豬一樣……”

“我母后也罵我,說我不堪大任。”

“我嫂子,經常覺得我以後可能會嫁不出去,你看我在意了嗎?”

李弘看著娜哈那張得意地臉,很想說,雲初跟虞修容說的是事實,他是被冤枉的,話到口邊,又覺得自己在長孫無忌家乾的事情確實有點愚蠢。

就忍不住朝太極宮方向看過去,有了娜哈的事情在前面墊底,他忽然覺得向自己的父親服軟,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堪。

父親那一關很好過,只要認錯,服軟,最多再挨一頓臭罵這件事就過去了,主要是母親……想到這裡李弘就覺得後背很癢。

娜哈跟李思見他用力的在柱子上蹭後背,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孩子只要想起母親,後背就會奇癢無比。

兩人掀開他的衫子,四隻手一起幫他抓撓,半天,這股子奇癢才消退下去,只是後背上,一片嫣紅,上面還都是李思跟娜哈下手不知輕重抓出來的印子。

“你這麼怕你母后嗎?”娜哈摳著指甲縫裡的李弘身上的皮屑不解的問道。

“我不怕,就是一想到要面對母后,我的後背就奇癢無比,還不如直接挨一頓打來的痛快。”

中午時分,李弘留娜哈跟李思吃飯,飯菜弄得非常的豐盛,也非常的和娜哈跟李思的胃口。

東宮的廚子本身就是來自於晉昌坊龐大的廚娘隊伍,中午太熱,主食就是麻油雞絲涼麵。

在吃了兩口涼麵之後,娜哈瞅著李弘道:“你這裡有米酒嗎?”

李弘聽到酒字,身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為難的道:“應該有。”

“喝一點。”

李弘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道:“才吃完喝酒的虧,不能不長記性。”

娜哈道:“你要是酒量很好,就不會出上次那樣的錯事了,慢慢喝,讓酒量變得好起來,我哥他們喝酒都是一罈子一罈子的喝,也沒見因為喝酒幹出什麼不對的事情來。”

李弘瞅著娜哈那雙滿是狡黠之色的藍眼睛,果斷的搖頭道:“如果說你前邊說的話還算有些道理,那麼,你現在出的主意,必定是一個足以讓你哥哥,嫂子揍你的壞主意。”

娜哈果決的道:“你不喝,我喝!”

於是,在日落西山的時候,在六個侍衛的護送下,從東宮裡駛出一輛馬車,馬車後面拴著娜哈的烏騅馬,而馬車裡躺著兩個面色潮紅且呼呼大睡的醉鬼。

目送馬車遠去,李弘設想了一下娜哈睡醒之後將要面臨的場面,就忍不住呵呵笑了一陣子。

回到書房看了一會書,讓自己平靜下來,在抄寫了一篇大字之後,就對太子洗馬吳徵道:“去太極宮傳信,就說太子問父皇安。”

吳徵道:“殿下如今尚在圈禁中,不得見駕。”

李弘瞅著吳徵道:“當日在趙公府上,我記得勸我飲酒的人中間,就有你吧?”

吳徵臉色大變,連連搖頭道:“臣下不敢!”

李弘跳上座位,再一步踏上書桌,俯視著吳徵道:“你的三族被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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