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可以很肯定的說,自己過來的那一刻,天地一定是有異象的。

玄奘看到的巨大鐵鳥,毫無疑問就是敦煌機場起飛的大飛機,玄奘看到的鋼鐵巨龍,毫無疑問就是蘭州到烏魯木齊的火車,只可惜蒸汽機車早就被淘汰了,否則,他看到的將是一頭會噴火的巨龍。

戈壁上經常會出現一些海市蜃樓,是水汽在光的作用下將遠處的城市景象倒映進了半空,然後,玄奘就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神奇。

而孤獨的躺在戈壁上的那個巨大的大地之子嬰兒凋像,則是玄奘不能理解的存在之一。

而後,當他看到雲初變成一個小嬰兒的時候,深受佛門理論影響的他,將這一幕稱之為——世界的真相。

在佛門理論中,世界本身就是一個點,一個蘊含了無數可能的點,等這個點開始運動的時候,變回衍生出無數種真實。

什麼是虛妄的?什麼又是真實的呢?

看破虛妄便是真實,透過真實又能看到幻影一般的虛妄,兩者如同孿生子一般相互糾纏,相互成就,又相互傷害。

玄奘一直在尋找他看的這一幕的誘因,就像他給娜哈說的那句話——沒有因由的果才是最可怕的。

而人類最大的恐懼,就來自於無知。

樓蘭人消失,在雲初那個科學還算昌明的時代也是未解之謎。

雲初甚至看到過從樓蘭古蹟中找到的那個樓蘭美人。

看到的東西越多,按理說越是距離真相越近,可惜,不是那麼回事,在大唐時代,距離樓蘭人消失才過去了二十八年,真相就已經變得撲朔迷離的不好辨認。

“我應該真正的跟玄奘大師會談一次。”雲初對老猴子道。

老猴子搖頭道:“你見玄奘大師,只會擾亂他的修行,會帶給他更多的迷惑。

他的迷惑已經足夠多了,已經超過他的壽命能承受的範圍,你若是再給他疊加迷惑,會讓他得不到最後的安寧。”

雲初理解老猴子說的話,他的意思是說,玄奘大師已經走在了一條光輝的道路上,就沒有必要在玄奘大師老年之後,再改弦易轍,帶著疑問死亡,是對一個智者最大的傷害,也是那些信奉他,崇拜他的人所不能接受的。

“你是玄奘的子孫,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誕育了你,但是,這一次在大雪山,我遇到了一位苦修的番僧。

把關於你跟玄奘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告訴我說,佛是不死的,還說,他死之後,只要我在他臨死前手指的方向去尋找,必定能尋找到一個新的他。

然後,我就殺了他,並且沿著他手指的方向跑了不下一千里,但是,啥都沒有找到。

所以,我覺得這個番僧在騙我。”

雲初笑道:“你既然到了大雪山,為什麼沒有去找女王印證一下此事呢?”

老猴子喟嘆一聲道:“女王已經死了十年了,她的國也被石國攻破,消失了十年了。”

雲初覺得老猴子真的很慘,像他這麼忙碌的一個人,卻為了一件沒有頭緒的事情跑了那麼多的冤枉路。

所以,他就忍不住將虞修容用百年人參燉的雞湯,往老猴子手邊推一推,示意他多補補身體。

老猴子喝著雞湯慢慢的道:“不管對錯,只要我們覺得是對的就可以了。”

雲初道:“我覺得也是這樣比較好,過於較真,對誰都不好,尤其是對你不好。”

老猴子從雞湯裡面撈出人參一邊嚼一邊道:“現在也很好,等娜哈的行宮修建好了,她就能入駐,接受信徒們的朝拜了。”

雲初道:“行宮在什麼地方?”

老猴子道:“就在大雪山上,兩萬八千名奴隸正在日夜修建,最多再有兩年,就能修建好。”

雲初皺眉道:“西域的大雪山有很多。”

老猴子道:“這就不是你一個方外之人應該知道的。”

雲初怒道:“我更希望娜哈可以成親生子,愉快的度過一生,而不是當什麼狗屁的女王。”

老猴子瞅著雲初道:“娜哈成為女王一樣可以結婚生子,一樣可以過的幸福安康。”

雲初一把拉住老猴子的手道:“你也看到了,娜哈不適合當王。”

老猴子冷笑道:“娜哈很適合當王。”

“她處理不來那麼複雜的事情。”

“用不著她來處理,她只要愉快的當她的王就好,自然有人幫她處理好所有的事情。”

“如此說來,娜哈當王,也不過是一個傀儡。”

“你錯了,娜哈必定是一個無人敢欺凌的王,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是佛旨。”

雲初茫然的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娜哈的國沒幾天就會滅亡,就像那個雪山女王的國一樣。”

老猴子咕咕咕笑的跟一隻貓頭鷹似的,拍拍雲初的肩膀道:“明心見性!

娜哈或許愚鈍一些,或許頑皮一些,甚至無賴一些,這都不會影響她當上女王,我們需要娜哈那顆無垢的心,引導我們一路向前……無憂,無慮,本著一顆心走向光明,這本來已經足夠了,而娜哈又是那麼的美麗,善良……”

雲初覺得自己已然無話可說……老猴子當年在西域的時候,對雲初描述長安的時候,就是這種痴迷,沉醉,嚮往的模樣……現在又開始用這種狂熱的態度來安排娜哈成為女王的事情……這簡直太可怕了。

就因為老猴子在描述長安的光明模樣的時候,給雲初心底種下了一顆要把長安變成他描述的那副樣子的種子。

而云初在過去的幾年中,確實在按照當初的理念在改造長安,還準備把自己的一輩子搭上,也要完成這一瑰麗的夢想。

現在,又開始忽悠娜哈了,而且已經不知道忽悠了多少年了,以娜哈的智商,雲初現在已經非常的肯定,在娜哈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座光明佛國。

以前總覺得老猴子那樣的憧憬長安,是一種病態,自己就是可憐他,才想著滿足一下這頭老猴子的願望。

很明顯,善良的娜哈現在也一定是這麼想的。

老天爺啊,真正可憐的絕對不是眼前這頭猥瑣狡詐的老猴子,而是被當做工具人的他們兄妹倆。

老猴子啃完人參之後對呆滯的雲初道:“讓你老婆以後多燉一些這東西給我,喝了之後,全身氣血通暢,飯都能多吃兩碗。”

雲初答應一聲,就離開了老猴子的房間,瞅著面前的爛慫大雁塔,由衷的長嘆一聲。

很明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天空破了一個大洞,玄奘就像一個看電影的人一般,看了整場電影一樣的場景。

這場真實的電影,改變了玄奘大師對真實跟虛妄的看法,也就是說,破了他的佛心,現在的玄奘並沒有將全部的心力放在翻譯佛經上,堪稱走火入魔。

真不要緊,等玄奘大師那一天想通了,要見他的時候,可以好好的探討一下過去的那個世界,說不定能讓玄奘大師變得通透起來。

跟醉心於探索人類本真的玄奘大師不同,老猴子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孫猴子。

他喜歡建立一些東西,卻沒有耐心去守著他建立的東西,就像猴子掰包米一樣,掰下來一穗夾在胳膊下面,再去掰下一穗的時候,就會把前面掰的包米丟掉……他唯一比猴子聰明的地方就在於,他會把丟掉的包米送給自己喜歡的人。

毫無疑問,老猴子最喜歡的人絕對不是雲初,而是娜哈,為了娜哈,老猴子這些年不是在戰鬥,就是在戰鬥的路上,雲初不知道老猴子到底殺了多少人,反正,從河西到西域這一路上的寺廟裡,都換上了法相宗的人。

雲初找到娜哈的時候,這孩子正在精心挑選火晶柿子,為了讓這些柿子看起來更加的誘人,她跟她丫鬟大肥正在一顆顆的挑選。

把顏色不周正的,品相不好的,統統留出來給家裡的僕役們吃,好的,軟的,準備送給那些守衛棲雲寺的和尚們吃,好讓他們產生便秘,在如廁的時候慘叫出聲,最後破掉他們的閉口禪,繼續留在棲雲寺保護玄奘。

在雲初看來,這完全是一種腦子不夠用的表現,但是,娜哈是認真的。

瞅著哥哥從她精心挑選的火晶柿子裡拿起一個吸著吃了,娜哈眼中的神色很複雜。

有些惋惜,還有些不忍心。

見哥哥吃完了一顆還要吃第二顆的時候才道:“柿子不能多吃,吃多了上廁所遭罪。”

雲初道:“你想當女王嗎?”

娜哈沉默一會,最後點點頭道:“那裡的人很可憐,總是你殺我,我殺你的,沒有一天安寧,我想化解他們的紛爭,讓大家好好地放牧,好好地活著,再也不要相互廝殺。”

雲初也沉默了一會道:“你應該知道他們都是什麼德性,殺戮存在於他們的骨子裡,沒人能夠改變。”

娜哈站直身子瞅著雲初道:“不聽話的羊,挨的鞭子總是最多的。”

雲初皺眉道:“羊捱了鞭子要是還不聽話呢?”

“這種事我問過人了,她說那就殺了它,烤著吃,或者煮成手把肉,做成肚包肉,羊場灌上羊血,都是美味。”

聽娜哈這麼說,雲初不用問,就知道娜哈是找誰問的這個問題……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武媚。

“把不聽話的羊殺光,吃光,剩下的都是溫順的羊,這樣,放牧的時候就輕鬆了。”

雲初的覺得眼眶發酸,因為這句話也是有出處的,這是大唐前太子李承乾的名言的變種。

直到此時,雲初才發現,娜哈之所以在小事上表現得很無知,完全是因為這個孩子接受的是世上最純粹的皇家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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