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以前總是認為大唐人在西域的行為應該是有組織有紀律,有目的的。

現在看來不是這樣的。

不知道薛仁貴治理下的北庭都護府是什麼狀況,單從裴行儉治理下的安西都護府來看,所有人在處理西域事情的時候都顯得比較隨便。

皇帝的指令確實在準確無誤的執行中,可是,皇帝的旨意都是大的政策方針,一旦需要西域本地官員們進行細密綿柔的小手段治理的時候,總是顯得很粗糙。

這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情,在西域,武將的權力遠比文官的權力大,再加上約束力很小,武將們求快的粗暴手段,就橫行西域了。

回紇王被殺,回紇部族中的大量官員,勳貴們被清洗,裴行儉卻隨便找來一個孩子擔任回紇王,霸道是足夠霸道,卻也在回紇人心中留下了仇恨的種子。

活著的回紇官員中,不是沒有人知曉回紇王與吐蕃人勾結的事情,所以,回紇王廷的裡的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死的,是瞞不住的。

好在此時的裴行儉足夠強悍,大唐安西軍也足夠強大,足夠震懾住回紇人不敢妄動,不過呢,這種壓制只能起到一時的作用,一旦唐人在西域的力量被削弱,雲初相信,第一個起來造反的就是回紇人。

回紇人總共有九姓,即——藥葛羅、胡咄葛、咄羅勿、貊歌息訖、阿勿滴、葛薩、斛嗢素、藥勿葛、奚耶勿總共九部。

其中以藥葛羅最為強大,回紇的可汗也一直都是這個姓氏的人在擔任。

這一次,裴行儉嚴重削弱的便是藥葛羅這個最大的部落,這就給了其餘八姓部落覬覦可汗位置的可能。

假如這一時期,其餘八姓部落中冒出來一個英雄,馬上,回紇部落的風向就會大變。

回紇人很崇拜英雄,就連塞來瑪都在期望他的唐人兒子成為部落中的英雄,最後成為回紇人的王,就不要說別的八姓部落了。

雲初把自己的擔憂告訴了裴行儉,裴行儉陰沉著臉道:“那就一起削弱就是了。”

雲初愣了一下,馬上道:“你準備利用論欽陵的削弱一下回紇八姓部落?”

裴行儉道:“本就是計劃中的事情,一個強大且統一的回紇部落對大唐沒有好處,分而治之,才是好辦法。”

裴行儉這樣說,雲初就無話可說了,如果想要讓藥葛羅一部繼續強大下去,那就把其餘八姓部落削弱一下也是可以的。

“有沒有想法給回紇部落改一個名字?”雲初再一次向裴行儉提出建議。

裴行儉丟給那個新選出來的回紇王一塊糕餅之後道:“改一個名字?”

“對,改名字,只要改換了名字,這個新的部族就會忘記原來的部族仇恨。”

“這有什麼用處呢?”

“放心吧,我在回紇人群中長大的,我很明白這些人的心思,他們中的很多人,連自己的父親都搞不清楚是誰,更不要說祖父了。

如果給他們一個滿意的新名字,他們很快就會忘記以前的回紇部落的事情,只要過上三五年,回紇部落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非常遙遠的回憶。”

裴行儉皺眉道:“起一個什名字呢?”

雲初想都不想的道:“回鶻,取回旋輕捷如鶻的意思,事實上,回紇騎士之所以喜歡在馬上做出各種奇怪的動作,哪怕是跟敵人作戰的時候寧可挨刀也要在馬上胡亂盤旋,就是想要展現自己的輕捷勇勐。

所以,回鶻這個名字他們一定會喜歡。

到時候,你再邀請九姓回紇的人在草原上開一個賽馬會,就比賽勇士們在飛奔的戰馬上誰做出來的動作好看,誰就是回鶻部落中的英雄。

到時候,只要把獎品弄得豐厚一些,我可以向你保證,回鶻部落中的勐士都會忙著練習如何在戰馬上盤旋飛奔,絕對會忘記你剛剛殺了人家好幾個王的事情。”

裴行儉瞪大了眼珠子道:“不會這麼傻吧?”

雲初嘆口氣道:“我養母,一個普通的女牧人,僅憑一張嘴就能說動八千塞人依附娜哈,你還覺得我這個辦法不是一個好辦法嗎?”

裴行儉臉上露出笑容搖搖頭道:“能培養出你這種人的女人,我可不敢有半分的小覷。”

雲初想了一下,換了一個說法道:“換名字其實只是從長考慮,如果你想眼前就出現好效果,可以在回鶻王廷立下一個擂臺。

效法石國的戰籠遴選,不過,不要弄得那麼血腥就是了,選拔出回鶻九姓中的英雄出來就是,必要的時候,可以放寬英雄的選拔條件。

總之,你一定要把回鶻人中最勇勐的一批人集中在一起形成第十個部落,給這個部落超越其餘九個部落的好待遇,最好這些好待遇只能是咱們唐人才能給予的待遇,這樣就能牢牢地把他們控制在手中。

再用這個新的部落來威懾其餘的九姓部落就是了,以後再有事情,派這個新部落出馬就是了,我們唐人不沾因果,也不沾罪孽。更不會招人恨。”

裴行儉瞅著雲初道:“以前向你問計,你從來都是一言不發,今天為何主動為我出謀劃策?”

雲初嘆息一聲道:“照顧好娜哈的部下。”

裴行儉點頭道:“成交。”

雲初站起身長嘆一聲道:“只要來到西域,我就會懷念昔日的裴矩先生,只可惜,此等風華絕代的智者,後繼無人,說起來真的是一件憾事。”

裴行儉也感慨的道:“裴矩老祖出身我聞喜裴氏西卷房,某家出身聞喜裴氏中卷房,裴氏人才凋零,某家也甚為遺憾。”

雲初見裴行儉吃了自己的馬屁,就跟著喟嘆一陣之後就離開了裴行儉的房間。

回到房間之後,見溫柔跟鍾馗都在等待訊息,就笑著道:“裴行儉已經默許了娜哈收攏塞人一族的事情,就算御史言官彈劾,也是得到安西都護裴行儉同意的事情。

我想,裴行儉會給那些聒噪的御史言官們一個很好的解釋的。

不像我們,想要解說此事阻礙太大。”

溫柔對雲初的辦事能力還是非常肯定的,隨即便不再擔心塞來瑪惹出來的禍端,算算日子,發現,自己跟雲初在高昌塞發出的馬屁信函,此時應該已經抵達長安了。

原本他們兩個也不想辦如此齷齪的事情,可是,作為官員,此時兩人距離長安這個政治中心太遠,如果不能讓皇帝知道他們的存在,這對以後升遷極為不利。

長安城昨夜下了一夜的暴雪,冬日裡灰濛濛的大雁塔在掛上一層白雪之後,就顯得千嬌百媚,從一個至陽至剛的塔林變成了一個陰柔的胖子。

長安的鐘樓敲響了晨鐘之後,驚飛了棲息在大雁塔上的鴿子,一串串悠長的鴿哨聲,便嗡嗡嗡的站在晉昌坊上空盤旋。

長安城門大開的時候,首先進入城門的便是在城外等候了一夜的各路使者。

他們或者乘車,或者騎馬,或者步行,急匆匆的將來自全國各地的訊息送抵大唐中樞。

當使者們踏上積雪被清掃的乾乾淨淨的朱雀大街,一輪紅日也從正東方升起,陽光灑遍長安城,讓整座銀裝素裹的城池如同人間仙境。

不過,這樣的美景持續不了多長時間,首先有滾滾濃煙從晉昌坊冒起,那是晉昌坊大食堂煮肉的大爐子,這樣的大爐子晉昌坊足足有二十六座,唯有如此,才能在年節到來之前為長安人提供更多的肉食。

就在晉昌坊大食堂的煙囪開始冒煙的時候,長安坊市裡的各家各戶的煙囪也開始冒出同樣的黑煙。

如今的長安城百姓已經不喜歡用木炭或者木頭來取暖了,晉昌坊新的適合百姓家取暖跟燒煤炭的爐子已經普及了,所以,長安城美麗的天空保持不了多久,就會變得灰濛濛的,而且時不時地會有煤灰落下。

家家戶戶冒炊煙,這在李治看來是富足的表現,就因為百姓們開始一日三食了,大清早的才會有這樣的盛況。

至於汙染這種話題,還沒有在唐人的腦海裡形成。

昨夜的雪太大,將宮中的竹子壓斷了不少,李治清晨遛熊的時候,就發現南牆邊有兩叢巨熊最喜歡吃的竹子,被昨夜的暴雪給壓斷了,這讓他的心情不是那麼美好。

所以,在吃朝食的時候,李治就多給了巨熊一盤子蜂蜜糕餅。

每日看百騎司送來的訊息是他一日的開始,放在最上首的一張紙上只有很少的幾個字,上書——一夜無事!

李治隨手就把這張紙丟進火盆裡面,瞅著那張紙被火苗吞沒這才拿起第二張。

這一張上的字也很少,上書——書房觀雪,一夜無眠。

李治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隨即便把這張紙也丟進火盆眼看著燒成灰盡。

目光再次放在這一摞子文書上,突然,他看到一張有著綠色標籤的文書,就眼睛一亮,從底下把這一封文書抽出來,急匆匆的開啟之後,先是看了文書的抬頭,上面寫著:正則兄安好,弟在高昌塞……

李治眉頭皺一下,納悶的道:“這個二百五給劉仁軌寫的什麼信件呢?”

隨即,就脫掉鞋子,將一雙腳塞進巨熊濃厚溫暖的皮毛裡,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好好地看看雲初寫給劉仁軌的這封厚厚的信件。

看了片刻之後,李治就抽抽鼻子,然後衝著大殿的虛空叫道:“給朕拿一壺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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