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回到城主府的時候心情很好。

用一些稻米換到了那麼多的鯨蠟,這東西只要弄一個模子,就能製造出很多價值更高的蠟燭。

而溫柔還在生氣,他在一張很大的紙張上寫下了雲初新詩《人境》的下半闕。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見雲初進來了,就招手道:“過來看看我寫的這下半闕詩,跟你的詩比起來如何?”

雲初認真誦讀了一遍,又想了一下這個東晉時期的詩人,點頭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這麼想的,你偷聽我的夢話了?”

溫柔搖頭道:“我雖然沒有心,但是,我從未想過忘記我在這裡做過的所有事情。

好事是我做的我會承認,壞事是我做的我也會承認,但是呢,我從心裡認為在這裡我們做了很多邪惡的事情,那麼,這個時候,就不能在我們心懷愧疚的時候,吟誦出這般沒心沒肺的文字,並且是在大街上吟誦出來。

我以為,這是對那種情懷的玷汙。

而且,我還認為你現在已經有些驕傲自滿了。”

雲初沒有想到弄錯了一首詩,會帶給溫柔這麼大的觸動,想了一下,覺得溫柔說的很對。

自從脫離了長安的環境,脫離了李績的掌控之後,自己確實在思慮上出現了一時疏忽。

“要小心啊,事情還沒有結束呢,我們做的事情還沒有獲得朝廷的認可呢,真不知道你這個時候驕傲個什麼勁,行百里者半九十的話不用我說吧。”

“你剛才摔摔打打的就是為這事生氣?”

“我更生氣的地方在於,高文吹捧你的時候,你沒有表示這是人家陶淵明的詩,這很掉價,會讓高文在心底裡看不起你。”

雲初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溫柔立刻笑道:“你去碼頭弄回來了什麼東西,能讓你這麼高興?”

“兩百桶鯨蠟。”

還以為溫柔會很高興,沒想到,溫柔苦笑一聲道:“陛下正在籌備修建自己的陵墓,你這個時候找到了這麼多的鯨蠟,正當其時。”

“陛下給自己修建陵墓跟鯨蠟有什麼關係?”

“因為陛下的陵墓之內將會修建兩座巨大的燈池,供奉兩盞千年不熄的長明燈,一旦陛下真正開始修建陵寢之地了,你這兩百桶鯨蠟,會給大行城帶來滅頂之災的。”

雲初瞅瞅溫柔,還想再看看鐘馗,結果,鍾馗不在,雲初道:“陛下會讓大行城拿出兩萬桶鯨蠟?”

溫柔道:“還有可能是二十萬桶鯨蠟,如果出現這樣的狀況的話,會有多少人葬身大海?

這種事不是沒有先例的,想想始皇帝為了修建陵寢裡的江河湖海,秦巴山中採水銀死了多少人就明白了。

多少年來,歷朝歷代的臣子與帝王在修建陵寢的事情上起過無數爭執。

也死過無數的臣子,目的就是不讓皇帝重蹈始皇帝的覆轍。

大唐驪山邊上的湯池下,即便是這樣的寒冬都能生產一些蔥,韭,菠菱菜,這些綠葉菜,進入蜀中,漢中就有一些地方即便是冬日,也有新鮮菜蔬出現,你知道為何陛下的餐桌上,在冬日基本上不上這些東西嗎?”

雲初皺眉道:“不是說,非時令菜蔬不食,是為了養生嗎?”

溫柔搖頭道:“不是的,是為了限制皇帝不可靡費過甚。比如我家,在驪山就有湯池,每年能產數百斤新鮮菜蔬,我們家每次在冬日吃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是關上大門的,由家中大婦親自在小廚房做。”

雲初嘆口氣道:“如此說來,我這是錯了?”

溫柔道:“鯨蠟這個東西不僅僅是大行城這裡有,大唐沿海之地都有產出。你真以為好東西大家不知道用,非要把這東西弄得價格騰貴,弄成每一個人都用不起的樣子嗎?

是後果太嚴重。

我祖父他們好不容易說服太宗皇帝以山嶺為陵墓,陵寢之內,陳設簡樸,為萬世之表,萬一陛下以這兩百桶鯨蠟為突破口……”

溫柔說的都是大唐朝廷上的一些潛規則,這些潛規則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卻是朝堂上的臣子們願意遵守的一項規定。

不是雲初這種從平民突然變成仕人的人能知道的。

雲初願意把這些潛規則譽為——限制皇權!

皇帝的許可權基本上是無限大的,假如這個世上真的有一個人可以為所欲為的話,這個人一定是皇帝。

在大唐之前,瘋子皇帝層出不窮,帶給臣民的災難也有目共睹。

既然大家都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那麼,就一定不能讓皇帝變成一個變態,或者瘋子。

在皇權之下,一切都要靠潛移默化,一切都需要有春風化雨的效果,潤皇帝於無聲中。

溫柔絕對是一個很好的諍友,問題是這個諍友把自己抄錄的半闕陶淵明的詩親自貼在雲初的床頭這就很過份了,雲初不想把自己的恥辱掛上去,溫柔非常的堅決。

這一夜,雲初躺在陶淵明的詩下面怎麼都睡不安穩,總覺得陶淵明的幽魂正站在他的頭頂冷冷的看著他。

雲初終究還是把那些鯨蠟製作成了蠟燭,放在軍營中供將士們使用。

雖然給這些人使用這麼好的蠟燭,有暴殄天物之嫌,將士們還是用的很開心,因為這種蠟燭真的沒有煙氣,比油燈好多了。

當然,也僅此而已罷了,他們只是認為這東西就是大行城一帶的特產而已。

雲初站在地圖前面,他沒有辦法幻想出二十萬大軍在高句麗山巒,丘陵間大規模行軍的模樣。

不過,當他鑽出山巒之後,還沒有見到鴨綠水後面的第一座高句麗城池,辱夷城,就迎來了高句麗軍隊亡命一般的反撲。

李績知曉這是高句麗這個國家能拿出來的最後的勇氣,於是,就背靠山巒立下營寨,不斷地派出將領們領兵四處突襲,一定要消磨掉高句麗人最後的抵抗之心。

這一次,他不僅僅要殺人,還要誅殺高句麗人最後的勇氣。

第一次在冰雪中與高句麗人作戰的唐軍,沒有任何的不適之感,在國內充足的糧秣,物資供應下,士氣高昂且節節勝利。

劉仁軌率領的水師沿著高句麗海域不斷地襲擾,長淵,內米,仇乙,長口等沿海城池處處都能看到大唐水師的帆影。

新羅大軍在新羅大將軍金庾信的統領之下也從開平方向進軍高句麗南方重鎮木比城。

與此同時,在蘇定方病重的情況下,裴行儉在百濟被黑齒常之折騰的生死兩難,原定的與新羅大軍一起討伐高句麗的行動不得不由新羅人獨自完成。

雲初在簽發了最新一隊送往辱夷城的糧秣之後,就對此次押送糧草的鐘馗跟王德發道:“糧草送到之後,就儘快趕回來,莫要在軍中多做停留。”

鍾馗道:“會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危險嗎?”

雲初搖搖頭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們再捲進這場對我們來說多餘的戰爭。”

鍾馗不解的道:“為什麼是多餘的戰鬥呢?”

雲初嘆口氣道:“因為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不想與火藥沾邊。”

鍾馗眼前一亮道:“英公終於要在辱夷城動用火藥了?”

雲初道:“十二天還沒有打下辱夷城,再損耗將士的生命,對英公來說就是很大的恥辱了。

最重要的是,高句麗剩餘的精兵都在辱夷城,只有來一次大規模的爆破,才能徹底的震碎高句麗人的抵抗之心,我甚至懷疑,英公這一次指定要大行城兵馬運送這些並不重要的物資,還是在試探我是否對火藥感興趣。

這也是英公給我的最後一次參戰的機會。

我的態度依舊是——拒絕。”

鍾馗帶著府兵以及王家三兄弟的奴兵們離開了大行城,因為有了馬拉爬犁,與滿地的冰雪,他們前進的速度很快,那些阻礙了大唐軍隊半個月的路途,鍾馗他們應該能在十天之內就抵達辱夷城。

“這可能是英公的最後一場大戰,被你拒絕之後,以後恐怕不好登門。”

溫柔見雲初的神色不好,就擔憂的道。

雲初搖頭道:“等英公解甲歸田了,我們的關係才會真正的好起來,放心,以後去英公府上討酒喝,他還是會給的,還只會是好酒。”

“徐敬業在吐谷渾幹出一番事業來了?”

雲初大笑道:“張柬之在有李氏隴右道的人馬支援的徐敬業的攻擊下,被驅逐出吐谷渾營地,不知所蹤。

現在,徐敬業給英公這一家子打出來了老大的一片域外江山,英公應該感謝我才對。”

溫柔道:“這麼說,這最後一次深入高句麗作戰的機會,就是英公對這件事的反應?”

雲初大笑道:“也是他最後一次捆綁我的機會,讓鍾馗他們去送軍糧,英公就該知曉,我對他孫子沒有半點野心,甚至是一個對他李家有恩,卻沒有任何圖謀的人。

你說像我這麼無私的人,他應該如何對待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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