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見雲瑾啃完了手頭的牛肉,就用快子把自己的牛肉夾起來放進雲瑾的餐盤,還細心的把大塊牛肉分開,方便雲瑾取用。

雲瑾給了李思一個大大的笑臉,就果斷地開始吃牛肉,還威脅溫歡,狄光嗣不準爭奪。

虞修容就抬頭看看丈夫,發現丈夫的臉色很難看,就哀嘆一聲,低頭吃麵條。

李思跟李弘是不同的,這孩子看似蠢了一些,卻是一個從來在大事上不湖塗的孩子。

以前,丈夫就說李思心思深,自己也一直用粗暴的方式來教導這個孩子,希望她能變得活潑起來。

現在,活潑是真的活潑,心思深沉,也是真的心思深沉。

崔瑤說李思這孩子就不適合讀書,事實上這孩子讀書真的不算好,《禮記》《女則》前腳讀過,轉瞬就忘,當初,僅僅是教導李思識字,就花費了虞修容,崔瑤,李弘三人十倍以上的心力。

以至於到現在,認識的字還沒有云瑾兄妹兩個認識的多。

但是,就算學一道上,雲瑾,雲錦,溫歡,狄光嗣四個人加起來也比不過一點就透的李思。

雲初跟虞修容之間的眼神互動,李思雖然沒有刻意去看,卻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知道師傅跟媽媽是兩個非常非常聰明的人,沒什麼事情能瞞得過的他們去。

更不要說自己今天的變化有些大……

這是一個從小就會看眼色活人的孩子,這些年下來,總算不在雲氏小心翼翼地活著了,開始出現了一些小孩子慣有的任性,胡鬧,有兩次甚至開始在虞修容面前撒潑打滾,直到被虞修容捶了一頓,這才結束了這種試探。

她覺得虞修容對待她跟對待雲瑾兄妹兩別無二致。

生長在雲氏,如果被特殊對待的話,就意味著她在雲氏不是主人位置,而是一個客人。

去皇宮見父母,李思覺得自己是客人,去東宮見太子,李思覺得自己是客人,在雲氏耍無賴撒潑打滾被媽媽毆打之後,她終於確定了,這裡就是她的家。

跟大唐別的公主家比起來,她只有一個很小的,只有五間房子的小院子,院子裡有一個不大的小花園,牆角還支稜著一棵石榴樹,石榴花開的時候,只要開啟窗,便是滿眼的火紅。

兩個宮裡來的嬤嬤住一間,兩個宮裡來的宮女住一間,以前還有兩個宦官,李思不喜歡他們,就讓李弘領走了,所以,李思現在一個人住一個老大的套間。

隔壁的院子原本是哪哈姑姑在住,跟她的院子一模一樣,現在,哪哈姑姑去西域當女王了,院子還留著,媽媽時不時的就會親自把屋子裡的被褥拿出來晾曬,哪哈姑姑貼身的東西,媽媽從來都不許別人動。

“如果我離開了,媽媽也一定會把這個院子給我留著,只要太陽好,就會把裡面的被褥拿出來晾曬的。”

回到院子裡的李思自言自語一句,就縱身一躍,撲進了自己柔軟,蓬鬆的大床。

耳邊傳來一陣呼嚕聲,李思惱怒地扯開床頭上的巨大的花熊玩偶,就看到猞猁那張狡詐的臉。

“都說過無數遍了,不准你上床。”李思惱怒地去抓猞猁的尖耳朵,猞猁靈活的閃開,前腿弓,後腿伸,張大嘴巴撐了一個懶腰,收回將要被李思抓住的尾巴,靈活的跳上窗臺,然後就從半開的窗戶鑽了出去。

李思抱著碩大的花熊玩偶躺在柔軟的床上瞅著畫滿綠色五福的藻頂眼珠子咕嚕嚕地亂轉。

“太平,太平,你生下來就天下太平,憑什麼我生下來就要安安定定?”

說著話,李思就翻身將花熊玩偶按在身下,好一陣拳打腳踢。

雲初用茶水漱口,轉身把茶水吐進痰盂裡,虞修容則沒好氣的道:“咱們家就教不出一個安安定定的孩子。

你看看你教的那些東西,哪一樣不是捅破天,弄塌地的學問,李思這孩子一邊學著一些不該女子學的東西,一邊又要她學《女則》這樣矛盾的東西,她要是能學進去才怪。

今年十四了,可以嫁人,也可以害人了。

哪哈又把她留在長安的這一攤子東西交給了李思,現在好了,狗摘了鈴鐺,這是要咬人的開始。”

雲初瞅一眼虞修容道:“我是從野人窩裡出來的,本身就學不會低眉做小,狼窩裡要是能養出綿羊來,老子才覺得遺憾呢。

李思這孩子十二歲了,不是你們總說的什麼狗屁虛歲十四,還是一個小孩子呢,連肚子裡的時間都算,拔苗助長也沒有你們這種弄法,她是公主,以後有很多人要靠著她生活呢,早點學一些經濟之法,沒壞處。”

虞修容瞅瞅丈夫的神色,小聲道:“李思拿走了,雲錦以後就沒得玩了。”

雲初沒作聲,半天才對虞修容道:“哪哈的東西啥時候變成雲家的了?”

虞修容揮揮手道:“我也就是這麼一想。”

雲初道:“想都不該想,你應該這麼想,夫君啥時候也給彩雲兒籌備出一門可以練手的嫁妝。”

虞修容在雲初面前根本就不要臉,聽丈夫這樣說,就把身子靠過來用最妖媚的聲音道:“夫君,啥時候也給我們的彩雲兒籌備一副可以練手的嫁妝呢?”

雲初攤攤手道:“你閨女喜歡幹啥?”

虞修容翻了半天眼睛,嘆口氣道:“這傻女子喜歡啥,還看不出來,最近喜歡畫蛤蟆算不算?”

雲初道:“養蛤蟆也是一門好生意,蟾酥,蟾衣都是金貴的好東西,不少賣錢。”

虞修容怒道:“你捨得讓你閨女去養蛤蟆?”

雲初看著虞修容的眼睛道:“告訴你一個秘密,蟾衣以後有大用處。”

虞修容不解的道:“什麼大用處?”

雲初擺擺手道:“以後你就知道了,說不得你閨女真的要去養蛤蟆,別人我不放心。”

將蟾衣夾在紙張裡製作難以彷制的銀票這種事情,雲初目前不打算告訴別人,虞修容也不成。

長安城裡的銅牛數量還是不夠,至少要修建一百零八座之後,大概才能用來當作標的物發行銀票。

銀行是官府才能做的事情,不能讓寺廟香積廚來代替這個功能。

因為對李績老蚌生珠的事情過於好奇,雲初就再一次來到了大慈恩寺拜見玄奘大師。

如今的大慈恩寺可能是大唐社會里,最奢華的一座皇家寺廟。

這座寺廟的裝修已經無限靠近雲初以前去過的法門寺,青石鋪地,一步一景不說,跟法門寺最大的區別還在於寺廟裡的和尚。

大慈恩寺很賺錢,方丈窺基大師每年施捨出去的錢糧也是海量的。

就像這一次三十萬難民事件,大慈恩寺一家就捐助了糧食一萬石。

其餘的寺廟,道觀也捐助了不少很好的糧食,這些糧食經過萬年縣米主簿的手運轉之後,數量增加了三倍有餘,只是糧食的質量下降了不少,只能說,這些糧食還能吃,原本,米主簿還能換來更多的食物,被雲初給阻止了,災民雖然什麼都吃,那也是人,不是牲口。

大慈恩寺裡的和尚們怎麼看怎麼像是和尚,至於他以前見過的法門寺和尚,越看越像商人。

窺基大師越來越像後世的彌勒佛,而玄奘大師則越來越像一個年輕人。

這都是和尚們神通的外在表現,玄奘大師這個不像和尚的和尚,偏偏就有很多很多的人認為他就是和尚。

所以,看到玄奘大師坐在亭子裡幹釣魚這麼過分的事情,不論是大慈恩寺裡的和尚,還是外邊的信眾,都沒有提出疑義。

他們總覺得玄奘大師在利用釣魚這種事來闡釋一種他們不明白的佛法。

雲初走進亭子,先是看看那兩個黑衣僧,發現他們閉著眼睛跟死人一樣,這才來到玄奘大師身邊習慣性的瞅瞅木桶裡被他釣上來的魚。

很不錯,看樣子玄奘大師已經釣了一陣子魚了,裡面有四五條魚正在木桶裡苟延殘喘。

雲初坐到玄奘大師身邊道:“大師釣的是什麼魚?”

玄奘大師回頭看一眼準備跟他打禪機的雲初,不假思索地道:“鯉魚,草魚,你不認識?”

雲初懊惱的道:“您難道不該說點別的?”

玄奘奇怪的道:“說什麼?難道說木桶裡的不是鯉魚跟草魚?”

雲初抓抓自己還在發癢的腦袋低聲道:“我是說英公把孩子託付給您了?”

玄奘沉默片刻,放下手裡的魚竿道:“做人還是良善一些為好。”

雲初道:“既然英公在我這裡漏了口風,恐怕是希望透過我說出去,而不是藏起來。”

玄奘大師皺眉道:“前段時間被你們揭穿的騙子李淳風很早以前說英公有滅門之禍。”

雲初搖頭道:“騙子還是有可能是騙子,但是呢,這句話可沒說錯。”

玄奘大師毫不在意的道:“你也是騙子?”

雲初道:“我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包括我今年就會死?我覺得我可能死不掉了。”

“我來了之後,很多事情發生了變化,跟書上說的不太一樣。”

玄奘又沉默片刻道:“是在向好,還是向壞?”

雲初思索良久,才肯定的道:“在我看來總體上是向好的,還有一些事情似乎變壞了。”

玄奘嘆口氣道:“你在逆天行事啊。”

雲初瞅瞅亭子外邊陰沉沉的天空道:“我對天好像沒有太大的敬意。”

話音剛落,一道炸雷就在亭子上方炸響,緊接著一道紅豔豔的叉子狀的閃電就照亮了陰沉沉的天空。

玄奘瞅瞅不動如山的雲初點點頭道:“看樣子你真的不敬畏上天。”

雲初指著遠處又出現的閃電道:“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只要東西湊手,我自己都能演繹出閃電來。”

玄奘聽了雲初狂妄的話語,就默默的把木桶裡的魚撈出來,一條接一條的放回水池裡。

又對守候在亭子外邊的窺基大師道:“快快把這裡的魚撈出來,統統放到大河裡去。”

窺基大師雙手合十答應一聲就離開了。

雲初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玄奘大師搖搖頭道:“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曉你身上的秘密,哪怕是魚也不成。”

雲初詫異的道:“幹嘛不烹了它們,放回大河豈不是有更多的魚會知曉我的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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