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夜,一些濁酒幹茅,一些豆乾鹽菜,卻讓萬年縣尊雲初喝的有些高了。

舉杯對著坐在新房裡的一對新人吟唱了“藍田種璧夜,京兆畫眉初,人鑑輝雙玉,相將挽鹿車”的著名詩句之後,就陪著同樣喝高了且留下一副合歡樹畫作的溫柔一起離開了平安坊。

所謂的合歡樹,不是指合歡樹,而是指兩顆生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石榴樹,溫柔說如此才是真正的合歡樹,至於叫做合歡的那種植物,名不符實。

世上有惡趣味的人中間,讀書人明顯比普通人多,而讀書人中間又以溫柔為最。

兩人走上朱雀大街的時候,大街兩側的路燈就亮起來了,算不得很亮,卻因為驅趕走了黑暗的緣故,讓行人原本匆匆的步伐逐漸變慢了。

長安城很安全。

主要是這裡沒有城狐社鼠們生存的空間,坊市子裡的不良人們立功心切,大嗓門說話的人他們都會上前教訓一頓,更不要說什麼壞蛋了。

城門已經關閉了,本不該有人從城門外的黑暗中走進燈火璀璨的長安城。

偏偏今天出現了這麼一個人。

這是一個全甲胃的騎兵,胯下的寶馬高大威勐,且傷痕累累的,不用看騎士就知曉此人一定是一位百戰歸來的勐士。

馬槊,長弓,弩弓,橫刀,胸口還掛著幾顆雷火彈,不等他走近人群,人群就轟然散開,與此同時,不良人也將口中的哨子吹得震天響。

溫柔跟雲初兩個躲在路邊,溫柔低聲問道:“十個不良人應該能拿下此人吧?”

雲初瞅著騎士黑乎乎的猙獰面甲,搖搖頭道:“不成,至少需要百人以上,這還是不良人們不主動進攻,只遊走找機會用漁網,絆馬索,鐵蒺梨,暗箭,陷阱,再配備火藥彈這些東西,或許能留下此人。”

溫柔吃驚的道:“這麼厲害?”

雲初瞅著緩緩走進光明裡的那匹只有一隻耳朵的寶馬道:“一百人遠遠不夠……”

溫柔見雲初迅速推翻了之前的預測,不解的道:“要是你上呢?”

雲初瞅著那匹馬碩大的馬蹄子在鬆軟的馬道上踩踏出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沙坑,搖搖頭道:“這傢伙的氣勢太足了,殺氣太濃了,我覺得我可能打不過。”

溫柔聽雲初這麼說,就立刻朝馬上的騎士招手道:“薛兄,怎麼這個時間進城?”

馬上身材高大的騎士掀開面甲,露出薛仁貴那張全天下人都欠他一百貫錢的老臉。

沒有老友重逢的喜悅,薛仁貴瞅著雲初道:“我來接管十六衛大營,以後,我就是長安副留守。”

溫柔皺眉道:“你何德何能可以就任長安副留守,敢位居我們兄弟兩人之上。”

長安副留守,準確的說就是長安將軍,負責統領長安城裡的將近五萬名十六衛府兵的將軍。

如果在戰時,應該就是一路大總管。

怪不得他能叫開已經關閉的城門,不過,也就是他一個人罷了,親兵還沒有資格在夜間進入長安城防。

“你對某家的不友善,就不怕某家讓你生死兩難嗎?”薛仁貴面無表情的瞅著溫柔道。

溫柔笑著拱拱手道:“你這人毫無情趣可言。”

“某家是來就任長安副留守的,不是來找你攀交情,賣好的。”

溫柔後退一步,將剛剛把不良人打發走的雲初推到前邊,指指馬上的薛仁貴道:“打他。”

薛仁貴坐在馬上,看著雲初,那張死人臉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將馬槊掛在得勝鉤上,緩緩拔出橫刀,指著雲初道:“縱橫疆場多年,遇見的不過是土雞瓦狗耳,希望君侯不吝賜教。”

雲初抬頭看著薛仁貴那張臉,鄙夷的道:“有病!”

然後就拖著溫柔走了。

溫柔聒噪的道:“呀呀呀,不是吧,你不跟他打?這可不是你雲初的性格,你看啊,他那一副嘴臉,你不把他抽爛,都對不起你天下無敵的名聲。”

不管溫柔如何聒噪,雲初一言不發拉著他就走進了小巷子裡,似乎真的不想跟薛仁貴對上。

好的武將基本上都是被一場場勝利餵養出來的,一般情況下要勇於接受挑戰,並且戰而勝之,等自信心達到巔峰之後,才能臨絕地而不驚,知必死而不辱。

尤其是到了雲初這種境界的武將,想要找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更是難上加難,所以,溫柔很不理解雲初為何會在面對薛仁貴的挑戰的時候,主動避開。

“你真的打不過薛仁貴了?”

“薛仁貴戰馬腿上的肉在抽搐,其中一隻馬蹄上的蹄鐵都跑沒了,馬鞍的下緣部分有血,是戰馬的血,戰馬停在朱雀大街上的時候,目光不斷地瞅著路邊的渠水,打響鼻的時候打出來的是白沫子。

這些都說明什麼,說明這匹馬在進入長安城之前已經跑了很遠的路。

武將一般把戰馬當成自己的兄弟,每到生死關頭,不會這麼往死裡用馬。

長安如今太平無事,我們兄弟沒有造反,沒有叛亂,十六衛大營平安無事,沒有亂軍,沒有問題。

那麼,薛仁貴如此不體恤馬力也要儘快趕到長安,你說,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最重要的是他在城防關閉之後,選擇獨自一人入城,到底是為了啥?

這個時候跟薛仁貴作戰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再者,薛仁貴身上蓄積起來的殺氣,沒必要消耗在我身上。

最後啊,薛仁貴就任長安城的副留守,我何劉仁軌不知道,你我不知道?想過這個問題了嗎?”

溫柔道:“薛仁貴跑的比信使還要快。”

雲初冷笑一聲道:“他是來殺人的,不過,要殺的人不是我們,我們回去好好睡覺,等明天天亮了,啥事都清楚了。”

溫柔倒吸一口涼氣道:“看樣子,薛仁貴剛才是在對我們釋放好意呢?”

雲初嘆口氣道:“有時候好言好語並不是好人,惡言惡語的也不一定是壞蛋。

回家吧,今晚好好睡一覺,今晚的長安應該不受我們管束,長安城終於又變成了皇帝的長安城。”

溫柔跟著嘆息一聲道:“洛陽的風終於吹到了長安,我們的城牆太矮了,還擋不住這股子風。”

薛仁貴一個人進城,就彈壓了雲初,溫柔兩大長安巨擘,這對遠在洛陽的皇帝皇后夫婦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安慰,這或許就是薛仁貴單人獨騎進入長安的目的。

自從老神仙說虞修容有些縱慾過度之後,她出於嚴重的羞恥心,就不肯跟雲初同床共枕了。

她想帶著三個孩子一起睡,只可惜,不論是雲錦,雲瑾還是年紀幼小的雲鸞都不肯跟著母親睡。

他們寧願在床上把父親的身體當成障礙,一遍遍的翻山越嶺,也不跟跟著母親乖乖睡覺。

雲初不小心把雲瑾丟的太高,以至於這個孩子伸手抓住了藻頂上的椽子頭,掛在上面吱哩哇啦的一頓叫喚,沒辦法,雲初又把閨女丟了上去。

雲鸞跳著腳的要父親如法施為,雲初不肯,他就踩在父親的肚皮上自己胡亂蹦躂。

雲錦支援不住,首先掉了下來,被雲初用一隻腳穩穩的接住,這孩子就坐在父親的腳掌上笑的很大聲。

雲瑾是自己跳下來的,春天的時候,雲家的大床上還沒有支撐帳子,這就給了孩子們極大的拓展空間。

唐人的臥室其實是很小的,雲初的臥室面積不超過十二個平方米,就是因為空間小,在睡覺的時候給了人很大的安全感。

沒有丈夫依靠,也沒有孩子摟抱的虞修容在窗外重重的咳嗽一聲,於是,三個原本鬧得正歡的孩子就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雲瑾,雲錦一頭鑽進了自己的被子,胖胖的雲鸞手腳比較慢,就掀開父親的裡衣一頭鑽進去,趴在父親的肚皮上假裝睡著了。

虞修容進來的時候,羨慕的瞅著同樣假裝睡著的雲初,然後,就想吹滅蠟燭,偷偷鑽上來。

可惜,隨著雲初張開了雙臂,雙腿,雲瑾,雲錦兩個也變成了大字型,於是,一張大床上就沒了虞修容的位置,她知道這父子四人故意的,目的就是不想讓她打擾他們一起快樂的玩耍。

“早些睡啊——”

虞修容吹滅了蠟燭,就躡手躡腳的出去了,她才出門,就聽見雲錦將頭埋在被子裡壓抑的笑聲。

孩子玩累了自然會睡覺,這是雲初的理念,強行讓孩子入睡,不僅僅對孩子來說是一種折磨,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溫柔就是經過這種長期的管制,才變成變態的,雲初希望自己的孩子們都能快活的成長。

薛仁貴在營州殺人殺的屍骸遍野的,這個時候挾營州殺人之威來坐鎮長安,也不知道是要震懾誰。

長安很好,商業繁榮,百姓安康,昨天還有一個聰明的瘸子娶了一位美嬌娘,就是不知道他們昨夜的新生活和諧不和諧,有沒有改進的必要。

在雲初看來,自己孩子昨夜是否睡得安穩,瘸子的新生活是否和諧,昨夜的長安城有沒有火災,有沒有孩子走失,有沒有婦人被家暴,這些事情都比薛仁貴來長安坐鎮來的重要。

皇帝,皇后不喜歡殺老百姓,他們覺得老百姓就是他們飼養的牛羊,殺掉了就是他們的損失。

不過,殺勐獸這兩口子可從來都不手軟,偏偏勐獸也是雲初這個牧羊人需要防範的物件。

因此上,不論野獸有沒有吃羊,他既然是野獸,在雲初眼中就有原罪。

薛仁貴來長安,不過是為了清除河北,山東的餘孽。

天亮了,孩子們昨夜玩耍的很累,還沒有起來,雲初卻非常的高興,他覺得現在很有必要在朱雀大街兩邊再徵收一筆昂貴的安全費。

畢竟,只要是住進這朱雀大街兩邊豪宅的人,不論好壞,都是向他這個縣尊繳納過錢糧的人,也給皇帝繳納過買命錢,他們是安全的,至於那些不願意花錢買房子的人,就是一群冥頑不靈的傢伙。

“長安人都說我雲初霸道,不講理,喜歡強迫別人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情。

現在,他們應該明白過來了,老子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是在為他們考慮呢。”

吃飯的時候,見家裡人都不明白薛仁貴進長安的意圖,雲初就得意洋洋的把話說給家裡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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