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隻螞蟻跳出圈子站在湯匙上,再回頭看那一群圍著杯子口轉圈圈的螞蟻的時候,就是雲初現在的感覺。

薛仁貴頂多算是那群螞蟻裡最強壯的一隻。

因此,雲初懶得跟他再說話,見娜哈的馬車來了,就把棗紅馬交給和尚,自己上了馬車。

娜哈想要撲到哥哥懷裡,卻又迅速捏著鼻子躲開了,她從未見過如此臭的哥哥。

薛仁貴還縱馬來到馬車外邊,喋喋不休的要求雲初選一個好的時間,好的地點,方便他們兩個好好打一場。

如果說以前雲初還有衡量一下自己武藝的想法,自從見識了李治令人噁心的試探之後,他就沒有檢驗武藝的想法了,因為,原本好好地屬於武者的切磋,現在變成了兩隻大馬猴在打架。

雲初沒有當馬猴的打算,如果薛仁貴想當,雲初很想當一回人,看薛仁貴跟裴行儉這兩隻大馬猴打架。

雲初很懷疑,玄奘曾經給他說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他用局外人的視角再看一遍朝堂,看一遍自己所處的環境。

等到看透了,就該是人生的另一種境界了。

在這個新的境界裡生活,還是需要莫大的實力為支撐的,否則,一個看破一切,卻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環境的人,一定是極為痛苦地。

想想就知道,讓屈原去拉縴,讓李白去挖糞坑,讓杜甫當苦力,讓蘇東坡當商販,也不知道他們來自肉體的痛苦能否化解他們原本那些高尚的精神痛苦。

亦或是兩種痛苦會疊加。

薛仁貴得不到雲初的回應,終究還是走了。

於是娜哈就帶著哥哥來到了龍門,這個地方就是娜哈現在的駐地。

沒辦法,自從她暴起打斷了裴氏夫人的胳膊之後,她就引起了眾怒,白馬寺待不成了,就來到了龍門避難。

龍門位於洛陽城南二十里處的尹闕峽谷間。

兩岸高山聳立,中間水流湍急,確實是一個避難的好去處。

因此上,雲家兩兄妹目前只能留在龍門。

這裡的寺廟很小,有的寺廟鑲嵌在石窟裡,只有兩三個僧人,娜哈如今住在北魏孝文帝為祖母馮太后修建的功德窟古陽洞裡。

這個洞高十一米,寬七米,深十一米,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被李弘安置了宮燈以及排煙系統之後,住在這座有八百多座造像以及無數碑帖的山洞裡,對於佛門中人的修行有極大的好處。

雲初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馮太后化身的釋迦牟尼像,微微一禮,便催促娜哈儘快給他準備水,他要沐浴更衣。

此時,因為身上的衣衫已經乾透了,棗紅馬帶給他的味道再一次變得濃烈起來。

把娜哈趕出去之後,阿尹莎跟卓瑪兩個半大的姑娘伺候雲初沐浴。

在換掉四遍水,用了一壺精油,雲初才覺得自己好像徹底活過來了。

拉肚子的事情雖然被止住了,雲初依舊不敢胡亂吃東西,只能喝一點加了鹽糖的小米粥,不斷地喝,直到把自己喝的肚子鼓鼓的才罷休。

在美美的睡了一個下午之後,傍晚時分,雲初坐在古陽洞口,瞅著夕陽照耀在尹河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忍不住把李治在洛陽針對他的行為再思考了一遍。

他知道這一遭自己很狼狽,不過,表現出來的狼狽模樣,終究還是讓李治放鬆了對他的戒心。

還以為自己這一遭來洛陽,能讓李治對他放心十年,現在看起來,李治的疑心病更重了,能撐過三年就是一個很好的結果了。

就這還沒有過武媚那一關呢。

李治如此的防備武媚,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現在,雲初就是想不通,李治能對那些豪門痛下殺手,卻對武媚忌憚卻毫無辦法,到底是何道理?

目前為止,大唐江山社稷依舊牢牢地掌握在李治手中,如果他真的要弄死武媚,派遣左春就能把大事給辦了。

根本用不著出動軍隊。

娜哈這孩子提著一籃子金黃的杏子,蹦蹦躂躂的從山崖變得甬道走過來,看起來非常的愉快。

一點不像帶著一群和尚殺進人家婚禮現場,帶走新郎官的無禮女子。

裴氏女現在丟臉已經丟到天際了,不過,對於嫁給太子李弘這件事,裴氏女並沒有氣餒,反而多方面為太子開脫,反正,所有的不好都算是娜哈的。

娜哈早就跟裴氏鬧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而皇帝,皇后對這件事情出奇的保持一致,那就是不言語。

龍門如今正在大肆的營造大唐時代的石窟,因此上,這裡是佛門的地盤,不管是腰上拴著繩子在懸崖上開鑿石窟的工匠,亦或是沿著山壁面對尹河誦經的和尚,都是佛門這邊的人,至於那些心不靜,意不誠的人,根本就進不到龍門峽谷裡面來。

武媚信佛,所以李弘出資,準備在龍門開鑿出一個以武媚模樣為化身的盧舍那大佛,因為李弘給的錢很多,因此上,這座盧舍那大佛造像也必須宏偉,宏偉到了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頂。

所以,這一尊盧舍那大佛,遠比雲初以前去龍門石窟旅遊的時候,見到的那座佛像大。

修建肉身佛像,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跟修建皇帝陵墓幾乎是一個規格。

李弘依舊是一個貧窮的太子,所以,這筆錢是娜哈出的,這在外人看來,就是帝后為何會對娜哈的放肆無禮如此寬容的原因所在。

娜哈性子粗疏,自然是想不到這些的,然而,娜哈佛女座下能人無數,只要是娜哈想要乾的事情,不論多麼的無禮,手下人總能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佛女戲太子,這樣的故事在佛門根本就算不得出格,釋迦牟尼沒有成佛之前,就被無數的魔女,妖怪,邪祟勾引過,中間甚至還有一條眼睛蛇王,希望跟王子一起下幾顆蛋,成就一番大業。

所以啊,娜哈勾引太子李弘,在佛門就被描述成一種修行,是太子李弘的修行,也是佛女娜哈的修行。

跟俗世間的爭風吃醋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跟肉慾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因此上,攪亂了人家婚禮,並且在婚禮上帶走新郎的娜哈不是壞蛋,而是李弘命中的貴人,一個上天專門派來,打磨李弘心性的一位天人。

雲初對於娜哈的瞭解,是從心肝脾肺腎開始的,自然不會跟那些和尚們以及那些愚民們認為的那樣。

他的認知跟裴氏女比較一致,娜哈是真的喜歡李弘,只是在發現自己在人種上不佔優勢之後,就果斷的利用這件事攫取更多的政治利益。

她不想讓自己的愛意白費,在得不到人的時候,就選擇了折現。

所以,此時的娜哈在雲初看來就是一個淘氣的小壞蛋,哪怕這件事比較惡劣,雲初還是堅定地站在娜哈這一邊。

一方面是親妹子,一方面是一個陌生人,雲初覺得用不著費力的選擇,直接選擇支援妹子就是了。

雲初要養一下腸胃,所以不吃杏子,娜哈則吃的滿嘴都是汁液。

習慣性的給娜哈擦擦嘴,娜哈就靠在雲初的懷裡,一邊吃杏子,一邊絮絮叨叨的給雲初講述她來洛陽之後乾的那些事情。

從娜哈小心的話語,以及冗長的解釋性語言中,雲初聽出了娜哈心中的惶恐。

她覺得自己乾的事情不太好。

按照驕傲的塞人女孩的習性來說,如果我說喜歡你了,你卻帶著別的女人進了帳篷,這個女孩就該驕傲的走開,去尋找一個更加強大,更加健壯的男人,然後帶著自己的男人,將那個拒絕自己的男子痛毆一頓,或者直接殺死,這才是塞族女子該做的事情。

她現在做的事情一點都不符合塞人女子的行為習慣,這讓她多多少少有一些羞恥感,跟怕因為自己做了丟臉的事情,從而讓哥哥看不起她。

“拿到好處了,就離開洛陽。”雲初拍拍娜哈的肩膀。

“智賢大師他們認為,此時正是好時機,兩月之後才是我離開的好時間。

智賢大師還說,任何事都有一個度,既然我們現在的行為還在帝后的容忍範圍之內,就該堅持下去,直到帝后有了厭煩之意,才是我們離開的好時間。

就是李弘最近憔悴的厲害,裴氏以及滿朝文武都在催促李弘早日與裴氏成親。”

雲初低聲道:“你在洛陽的每一天,最受折磨的人其實是李弘,你們只考慮帝后的反應,卻沒有從李弘的角度出發去想問題。

最後,能滿足你所有訴求的人是李弘,絕對不會是帝后,所以啊,不要再折磨李弘,更不要把他弄成一個大笑話。

不用管智賢大師他們是怎麼考慮的,更不要被他們這些人捆綁住你的手腳,不要事事都按照他們的意願去行事。

你才是西域的佛國女王,他們不是。”

娜哈點點頭道:“我也不想折磨李弘,他明天會來,我要跟他說清楚,我喜歡他,但是呢,不會賴著他,我就要去西域當我的女王了,再也不想見他了。”

雲初嘆口氣,或許這才是娜哈的心裡話……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尹河水就嘆息著向下流淌,也不知道是在嘆息時光流逝,還是在為娜哈嘆息。

總之嘆息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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