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賀蘭敏之夫婦從縣衙離開的時候,見到了躺在地上的五具無頭屍體。

頓珠才要咆孝,卻被賀蘭敏之死死地抱住了。

雲初用腳踢一下第一具屍體澹然的道:“長安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發生過一次死亡十八人的惡性事件了。

可是,你們頭天進長安城,當天晚上,就死了這麼多人,賀蘭,你們非要把吐蕃,西域的習氣帶到長安來嗎?”

雲初見賀蘭敏之不做聲,就繼續道:“這個世上的人其實是分三六九等的。

不指望人人都學長安,至少也要遵守長安的規矩。

一個國家,一座城池治理的好不好,其實就是看這些地方的人,畢竟,人才是城市模樣的具體表現。

吐蕃那塊地方其實就不適合人生存,西域如今好一些了,不過,也不是好人能去的地方。

長安人已經漸漸適應了法度,吐蕃人還沒有。

你們夫婦在吐蕃可以為所欲為,甚至是隨心所欲的辦事情,在長安,不成。

一個部族,一個國家變好的表現是人越來越像人,而不是越來越像野獸。

賀蘭,好好地想想吧,頓珠可能不明白,你應該能想清楚的,畢竟,你讀過那麼多的書。

這一次我就不追究你們兩個御下不嚴的責任了,但是呢,請不要有下一次。”

賀蘭的臉色很難看,這一次帶來長安的隨從,每一個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論到忠心,都沒得說,結果,才來長安第一天,就被割掉了五顆腦袋。

“雲初,我與你不共戴天。”頓珠還是紅著眼珠子喊出來了拉仇恨的話,完全不記得雲初剛剛請她吃過一頓美食的情誼。

賀蘭敏之想的比較遠,看了雲初一陣子之後,突然道:“你的人會來聯絡我嗎?什麼時候?”

雲初搖頭道:“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你,你需要從長計議。”

賀蘭敏之點點頭道:“好,我在長安還能待六天,六天之後我就要去洛陽。”

雲初抱拳施禮道:“走好,不送。”

眼看著賀蘭敏之抱著不斷踢騰的頓珠上了馬車,溫柔拿著一卷書從隔壁公廨裡走了出來,瞅一眼遠去的賀蘭敏之的馬車,就對雲初道:“小勃律沒什麼好處。”

雲初道:“家有金山未必久,針尖挑土日月長,有些事情我們不去做,別人就會去做,別人做了,實力就大了,我們不做,實力就少增長一部分。

當年司馬氏家族平定天下,將胡人打的遠遠的,然後就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結果才幾年啊,他司馬氏的子孫就被胡人用鐵鏈子拴著脖子,當狗用。”

溫柔將書卷起來握在手中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沒有必要。”

雲初笑道:“我與你是不同的。”

溫柔點頭道:“我知道,不過,你這一次準備把哪些人送去西域呢?”

雲初道:“奸商,惡棍,以及贅婿。”

溫柔笑道:“你討厭這些人?這可不是一個合格的父母官的做派。”

雲初搖頭道:“你錯了,我其實很看重他們,不論是奸商,還是惡棍,其實都是一群相對來說有本事的人,他們的生命力比較頑強,適合在惡劣的地方生活,有些人越是環境惡劣,他們就生存的越好。”

“你就不怕他們子子孫孫永遠壞下去?”

雲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指頭點著溫柔的胸口道:“這話說出去你信嗎?”

溫柔不解的道:“難道說壞蛋的子孫還會變好不成?”

雲初點頭道:“一個人做一點好事不難,難得是一輩子做好事。

同理,一個人做一點壞事也不難,難得是一輩子做壞事,你千萬不要小看做壞事,他與做好事一樣,都需要付出極大的心力,就算此人一生為惡,到了後世子孫中,一定會逐漸向好變化的。

畢竟,作惡事終究為世人所不容,而人這個東西呢,又必須活在族群裡才能稱之為人,日積月累之下,惡因就會慢慢消除,說不定會變得跟比好人更好。”

“因為當壞人當夠了嗎?”

“不是的,是因為好人皮披的時間長了,真的會改變。”

“贅婿呢?”

“他們不一定是壞人,只是一群沒能力的人罷了,給他們一個機會,說不定會變成頂天立地的漢子。”

溫柔聞言笑了,他知道,雲初說的很厲害,其實想在長安找到這麼一群人,其實並不容易。

因為,在長安,滿地都是奸商跟惡棍,只是,如今的奸商跟惡棍都在律法的威嚴之下,披上了好人皮,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們是奸商,是惡棍。

至於贅婿,完全是大唐律法規定了的,但凡有去遠方執行勞役的機會,他們都是首選。

雲初總是希望大唐人能夠走出去,去外邊看看,去外邊經歷一下,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會用另一種心態來面對大唐這個國家。

不論是小勃律,還是被論欽陵佔據的大勃律,現如今,都是大唐周邊難得的戰亂區域。

雲初認為,這裡面應該有大唐人的存在,大唐也需要這樣一群有著豐富戰亂經歷的人才。

吃官飯一般是吃不飽的,更不要說這頓官飯是跟著賀蘭敏之以及頓珠一起吃的,雲初在吃飯的時候,光顧著給客人介紹菜餚,邀請客人喝酒了,自己吃的很少。

所以,就讓廚房給他跟溫柔弄來兩碗餛飩填填肚子。

餛飩才端上來,狄仁傑就來了,雲初只好讓廚房再下一碗餛飩。

今天的餛飩很好吃,是薺菜豬肉餡料的,重點還不是餛飩的味道,而是廚子調製的酸湯堪稱一絕。

狄仁傑吃了一碗不夠,還要一碗,等他把第二碗吃完了,這才對雲初道:“這酸湯,就算把木頭丟進來,我都能吃兩碗。”

雲初知道海鮮酸湯雖然不錯,還不至於讓狄仁傑稱讚成這個模樣,他只是有話不想說。

溫柔看一眼狄仁傑澹澹的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狄仁傑道:“你們可知鍾馗已經有門徒六百人?”

雲初不解的道:“鍾馗辭官不做,投身道門,又在終南山修建了十八層地獄,這麼多年下來,有六百信徒,不算什麼事情吧?”

狄仁傑又道:“鍾馗卻不在他營造的地獄之內。”

雲初皺眉道:“他去了哪裡?”

狄仁傑咬著牙道:“去了洛陽,還說如今的洛陽百鬼橫行,他需要去洛陽捉鬼。”

雲初吃了一驚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狄仁傑攤攤手道:“六天前的事情,他沒有跟我們商量,自己帶著一百信徒下了洛陽。我今日在平安里查桉,得知你這邊已經解決了,就想著順路去終南山看看他,結果到了他的地獄才發現,他已經離開六天了。

我快馬回城,去了一遭司天監,才得知李淳風等人也下了洛陽,看樣子,這一次是道門的一次集體行動,不用想都知道茲事體大,以至於鍾馗連我們都要瞞著。

即便是留言,也什麼都沒說。”

說著話,從懷裡掏出一封開啟的信遞給了雲初。

雲初瞅著紙上那一段力透紙背的字跡沉吟片刻道:“鍾馗說洛陽城裡百鬼橫行,是什麼鬼?

他能捉什麼鬼?拿著刀子在風中斬鬼?”

溫柔沉吟片刻道:“我覺得你應該回家去問問娜哈,如果娜哈不知道,你就該去問問玄奘大師。”

雲初搖搖頭道:“鍾馗不讓我們知道他的行蹤,其實就是不希望我們介入。

不管是什麼鬼,洛陽城裡有皇帝,有皇后,還有太子,他們應該有能力對付。

再說了,既然道門中人的事情,不告訴我們也是應該的,我只是詫異,鍾馗為何要帶一百個信徒去洛陽,要知道,他的信徒大多數來自於我們走西域的那一群人。

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應該是全副武裝的一百人,且以鍾馗為首,這就成了一支戰力強大的突擊力量。

他們要突擊誰?”

溫柔冷笑一聲道:“不管是誰,先讓錢大娘她們警惕起來再說,鍾馗不是笨蛋,相反,他是一個極有智慧的人,至少不會作出對我們不利的事情來。”

狄仁傑道:“還是該幹啥,就幹啥吧,我總覺得好像有大事發聲。已經安排人把最近所有的密信都準備好了,我就不信從各地的這些密信中查不出一些蛛絲馬跡。”

對於狄仁傑抽絲剝繭的能力,雲初,溫柔兩人都不懷疑,見狄仁傑似乎有了想法,三人就分頭離開了萬年縣衙,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雲初回到家裡以後,徑直去了娜哈的房間,此時娜哈一個人正抱著一頭老大的巨熊玩偶呆坐在一張躺椅上發呆。

自從這孩子從洛陽回來之後,就嚷嚷著要回西域佛國,如今,來自西域的商隊,正在拼命地收集物資,一旦物資,貨物收集完畢,她就會立刻啟程。

看著昔日活潑愛笑的娜哈變得沉默且無言,雲初猶豫一下,還是來到娜哈身邊坐下,輕聲道:“鍾馗帶著一百人偷偷去了洛陽,洛陽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發生嗎?”

娜哈轉過頭,小臉蒼白,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大,眨巴兩下之後搖頭道:“我這幾天沒有理睬和尚們,哥哥要是想知道,我這就去慈恩寺問玄奘大師。”

雲初按住了準備起身的娜哈,拍拍她的小臉道:“高興起來,沉默寡言可不是我的娜哈該有的模樣。”

娜哈趁勢抱住雲初的胳膊道:“哥哥,人長大了之後,真的好沒有意思。”

雲初低聲道:“你清晨時分不是說要去給老神仙請安嗎,得到準確的訊息了嗎?”

娜哈委屈的道:“我去了,老神仙看了我一眼,也不給我把脈,就讓我回來了。

我後來又去了太醫署,太醫署的人也啥話都不說,看到我就像看到了瘟神。”

雲初將手放在娜哈的手腕上,半晌,啥都沒有摸出來,忍不住長嘆一聲道:“傻妹子,當一個方外人進入紅塵之後,一切都會發生變化。”

娜哈將頭埋在雲初懷裡道:“我討厭這種變化……”

雲初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娜哈,只能拍著她的後背瞅著躲在黑暗裡的兩個老宦官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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