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在李治眼中就是自己年幼的兒子,需要隨時教導,莫要讓他走了歪路。

李弘在武媚眼中,就是一個時時刻刻都想粘著她享受一點母愛的毛孩子。

李弘在那些文武大臣眼中,就是帝國的將來,是一個需要時時修理的小樹苗。

但是,當李弘言辭稚嫩的代王令到了安西都護府,當大都護得知即將成為太子的代王殿下,需要尋找一種叫做圓蔥的東西,還特意繪製了稚嫩的圖畫之後。

一支人數八百的騎兵隊伍就離開了于闐。

既然安西四鎮找不到太子殿下需要的東西,既然這個東西叫做圓蔥,想必,就在蔥嶺吧?

於是,這一支騎兵就一路向西,不斷地殺戮,不斷地詢問,最後終於從一個被活捉的小小的國王口中知曉,這東西應該在小勃律。

此時,那支人數已經不足五百的騎兵就轉頭殺進了小勃律。

他們化作強盜在在小勃律燒殺劫掠,四處尋找圓蔥的影子,直到將一座城池燒成了白地,才從驚恐的城主口中得知了圓蔥的下落。

此時正是八月,那東西就種在城外的原野上,無邊無沿,蔥綠一片。

只是圓蔥肥厚的球莖被茂密的蔥葉子給擋住了,他們才沒有發現……

為了防止年幼的太子殿下,再突發奇想,這些人就劫掠了這一路他們能找到的所有植物種子。

當他們按照太子教的吩咐,親自帶著這些植物種子回到長安向太子覆命的時候,八百騎兵,只歸來了不足三百騎。

當李弘看到那些滄桑的騎兵們向他獻上的圓蔥實物,以及圓蔥種子,各種植物種子的時候,他既歡喜又非常的慚愧,因為身為一個貧窮的連東宮牆上都長滿野草的太子,他沒有足夠多的錢賞賜給這些勐士。

在被父皇呵斥,被母后呵斥之後,窮困的太子殿下只好去找娜哈,在簽署了喪權辱國的借款條約之後終於借了兩千貫錢,太子殿下轉手就盡數賞賜給了這些勐士。

他唯恐薄待了這些勐士,還把這些人盡數的編練進了自己的太子六率中,儘管此時的太子六率只有六百人。

自從這件事在軍中傳播之後,大唐邊州的府兵,都期望接到言辭稚嫩的太子教。

不管太子教上的內容多麼的離譜,多麼的難以置信,他們都有足夠多的勇氣與毅力去完成。

沒有辦法,年幼的太子殿下,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是當初嘲笑那八百人的西域府兵們,在得知那群人中的倖存者全部被編練進了太子六率,羨慕的眼珠子都發紅。

不是所有府兵都有資格被編練進太子六率的,今日的太子六率,日後將是皇帝親衛。

這就是大唐的慣例。

而戰死在尋找圓蔥路上的那些府兵,獲得了太子殿下豐厚的撫卹不說,身為府兵,他們陣亡之後,府兵身份將由家中子侄代替,而這些子侄,也將跟隨那一支隊伍的根苗,進入太子六率的序列。

這件事在皇帝李治看來就是小孩子在胡鬧。

在武媚的眼中,這個行為就是小孩子在沒有從母親那裡獲得足夠多的關注,而故意胡鬧,想要引起母親的關注而幹出來的蠢事。

當然,那死在尋找圓蔥路途上的五百多府兵,並沒有引起他們的關注,畢竟,這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不值得多關注一眼。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兒子,大唐的太子,為了這件在他們看來不值一提的小事,付出了多少。

而最慘烈的代價,就是必須一邊跑,一邊給娜哈當打彈弓的靶子……

而這,僅僅是那篇喪權辱國的借款合同中,微不足道的一條。

李弘從懷裡摸出一顆紅皮圓蔥拍在娜哈的手中道:“只要放在陰涼的地方儲存,可以放整個冬天。

這東西最好的地方在於,畝產很高,只要肥料能跟上,一畝地產四五千斤毫不稀奇。

就算農夫一斤圓蔥只賣一個銅錢,一畝地也可以收四五貫錢。

所以,付出五百多條人命才得到的寶貝,我們一定要善待它,否則那些勐士的血就白流了。”

娜哈瞅瞅手上的圓蔥,再看看李弘特有的丹鳳眼,很是感動,就捧著圓蔥道:“好,我家還有不少地,我幫你種圓蔥,還有,那兩千貫我不要你還了。”

李弘原本平直的嘴角微微起了一點弧度,不過,他硬是在臉上擺出一副堅毅的模樣道:“大丈夫千金一諾,豈有中途毀約之理。

你當初說過,你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是好多西域商人在戈壁沙漠上辛辛苦苦做生意得來的,這個錢,一定會還給你的。”

話音剛落,他的耳朵就被娜哈一把捉住,就聽娜哈憤怒的道:“你竟然敢欺騙我。”

李弘茫然的道:“我那裡欺騙你了?”

娜哈怒吼道:“你只要開始說謊,你的兩隻耳朵就會動彈,剛才,你的耳朵動彈了,說,你騙我啥了?”

原本一臉沮喪的李弘聽了娜哈的話之後,稍微愣了一下,隨即道:“其實這種圓蔥沒有那麼大的產量。”

娜哈笑著鬆開李弘的耳朵道:“知道你在吹牛,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上,兩千貫就一筆勾銷。我以後也不用彈弓打你了,嫂嫂說,你是太子,不能跌了身份。”

李弘嘿嘿笑道:“那該多不好意思啊……”

娜哈撇撇嘴道:“嫂子要我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老實的回答我。”

李弘坐直了身子道:“好,你問,我一定實話實說。”

“你是大唐的太子,想要錢有的是門路,幹嘛一定要問我借錢?”

李弘笑道:“因為只有從你這裡借錢,才沒有後患。”

“沒有後患嗎?我記得我寫了不少的條件在上面呢。”

李弘道:“你出的條件,都是我自己就能辦到的,讓你用彈弓打我,我可以變得更加迅捷,從宮裡偷美酒,這對我來說沒難度,喊你娜哈姐姐,這對我來說就不是條件,我平時就這麼喊的。

至於幫你抄經書這種事,就當是我練字了,幫你一起去嚇唬人,這事我也很喜歡啊,自從當上太子,一點意思都沒有……”

娜哈坐在一張長條凳上,甩著雙腿問道:“別人會向你提出什麼要求?”

李弘聽了娜哈的話,一張臉頓時就陰沉下來,恨恨的道:“他們會要求往我的太子六率裡塞人,他們還會要求把自家子侄送到我這裡當伴讀,他們還會要求我把他們家的小娘子帶進東宮。

而這些事情,沒有一樣是我能答應的。

他們都覺得我年紀還小,不懂這些,卻不知道,我年紀雖小,卻不是一個任由他們擺佈的傻瓜。

先生一直告戒我,要聰明,要聰明,要聰明起來,我記得牢牢的,他們休想騙我!”

“可是,我覺得你弄圓蔥這件事就挺傻的啊,死了那麼多人就弄回來一些種子,哦,還有幾顆圓蔥。”

李弘笑道:“傻嗎?”

娜哈道:“傻透了。”

“那麼,你認為皇祖也是傻子嗎?”

娜哈想了一下道:“我聽哥哥說,你皇祖是世上最厲害的皇帝。”

李弘從菜地裡拔出一顆菠薐菜放在娜哈手裡道:“你覺得這個東西值錢嗎?”

娜哈看一下手上的菠薐菜道:“不好吃,不值錢。”

李弘笑道:“我在跟著太傅們學習《太宗會要》的時候讀到,貞觀十一年,泥婆羅人向太宗敬獻菠薐菜,太宗大喜,賞萬金。

既然皇祖在拿到菠薐菜的時候可以歡喜的賞賜給泥婆羅使者萬金,就說明菠薐菜對我們很重要。

我朝將士不遠萬里給我弄來了圓蔥,這已經證明,他們對我忠心耿耿,這樣的勐士,我自然要趁機把他們收入太子六率,成為我的親兵。

先生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在人才身上花多少錢,最後一定會加倍,加幾十倍的賺回來。”

既然皇祖能因為菠薐菜賞賜泥婆羅使者萬金,我就能賞賜給大唐勇士們二十萬金,還要給他們官當,讓所有人都羨慕,讓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敬我李弘,我李弘必不辜負。

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子雖小,也有聲音。”

娜哈鬱悶的瞅著滔滔不絕的李弘,她再一次覺得這個孩子很傻。

明明自己只隨便問了他一句話,他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偏偏在那裡說了老大一堆話,好像顯得他很聰明似的。

好在心裡還記著嫂子要她對李弘好一些的話,就強忍著等李弘都囔完。

就在李弘說的最後一個字落地,娜哈就跳下大板凳一邊往烏騅馬的背上爬,一邊對李弘道:“天色晚了,我要回家,要不然嫂子會罵。”

李弘在後邊高聲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好歹把別人要說的話聽完再走啊。”

烏騅馬快如疾風,李弘跑到門口,才聽到娜哈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下次,下次吧,下次一定。”

這話聽著就毫無誠意可言,李弘恨恨的跺跺腳,話說了一大半,憋在心裡,很不舒服。

他身邊不是沒有人願意聽他講話,願意聽他講話的人可以塞滿整個朱雀大街。

可是呢,李弘就想跟娜哈姐姐說話,只有跟她說話,自己才不用把要說的話在腦子裡過一遍。

可以痛痛快快的,想說啥,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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