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中明顯以李績為尊,因為他坐下來之後,軍帳中的喧譁聲就自動消失了。

李績用他閃著電鋸寒光一般的眼神掃射了一遍中軍大帳,站在軍帳裡的人都忍不住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看樣子沒有找到一個可以拿來祭旗的人,李績不滿的哼了一聲道:“老夫帳中的規矩就不多說了,知道的自然之道,不知道的砍頭之前也就明白了。

老夫此次的軍務,就是滅了高句麗,只要滅了高句麗,不管你們幹了什麼汙爛事都可以往老夫身上推。

滅不了高句麗,就算你勇冠三軍,殺敵無數,老夫心裡不舒服拿你砍頭洩憤的時候,你也別喊冤!”

此時的李績早就從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變成了一個殺人如麻的老盜匪頭子。

不過,想想他的出身也就明白了,他本身就是盜匪頭子,還是那種戰無不勝的盜匪頭子。

雲初跟著別的將官喊了一聲“喏”之後,就繼續站的筆直等著李績繼續訓話。

沒想到李績卻轉頭看向蘇定方道:“老蘇,帳下將官都在這裡,但凡是你看上的,就可以帶走了。”

蘇定方這才睜開眼睛道:“百濟不過彈丸之地,用不了許多精兵勐將,倒是你這一路上山河險阻的日子不好過,你看著給我分配一些就是了。”

這樣說就很不禮貌了。

眼看著兩人在上邊滴滴咕咕一陣子之後,行軍長史姜恪就拿出一張寫滿了人名字的紙張之後,開始點名了。

終究,裴行儉被點到了名字,跟著蘇定方直接就出了中軍大帳,看著裴行儉遠去的背影,雲初非常的羨慕,因為他只要走到成山,就可以坐船去百濟打仗了,雲初記得很清楚,他們從上岸到滅掉百濟,僅僅用了三十天。

而三十天對於遼東道行軍大總管來說,還沒有走到高句麗的長城邊上呢。

還聽說,在那裡還有一個兩百多里寬的遼澤——後世的北大荒。

高句麗此時此刻是一個真正的大國,有口七十萬戶,加上野民,控弦之士不會少於六十萬,再加上黑水靺鞨還會更多。

乃是遼東以東最強大的國家,國土更是新羅,百濟兩國面積的十倍以上。

而大唐軍隊只有二十六萬,就算隨軍的民夫,也不會超過四十萬。

等蘇定方帶著他的本部人馬走了,李績就瞅著站在下面的大小將官道:“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上了戰場該如何應戰都是爛熟於心的。

記住了,此戰,老夫不要你們突發奇想,不要你們自作主張,只要你們完成老夫的軍令。

只要完成軍令,即便是戰死了,老夫也為你請功,敢突發奇想者,敢自作主張者,就算大勝,老夫也是定斬不饒。

此次作戰,只要我們按照既定的方略進行,斷無失敗的道理。

這是老夫對你們進行的最後一次訓話,以後,老夫不說,只看你們的行動。

現在由長史對你們進行第一次編練。”

李績的話不多,似乎定下的軍令也不多,但是,這樣的事情最難辦。

按照一般情理來論,只要遵守下達的軍令,其餘的事情就能百無禁忌的幹,現在,李績只定下一個模稜兩可的規矩,在這就很難辦了,因為,你不知道幹了那些事情就會被人家砍頭。

充任遼東道行軍大總管長史的是左驍衛將軍龐同善。

雲初對這個人不太熟,僅僅是見過幾面而已。

聽了他下達的編練軍令,雲初發現,薛仁貴所屬歸於契必何力屬於前軍。

中軍由李績自己節制。

雲初則毫無意外的被分配到平原縣侯高侃的後軍。

眾人領命之後紛紛離開,只有雲初待在原地不動,等軍帳中只剩下李績等人之後,李績澹漠的看著雲初道:“你想要火藥?”

雲初點頭道:“末將非常需要火藥。”

李績讓眾人退下之後,看著雲初道:“咸陽橋慘桉是你做的?”

雲初搖頭道:“不是。”

李績又道:“吐蕃使者團滅門慘桉是你做的?”

雲初搖頭道:“不是。”

李績猶豫一下又問道:“點將臺下的火藥也是你埋的嗎?”

雲初搖頭道:“不是!”

李績嘆息一聲道:“前兩宗桉子看樣子就是丘行恭父子做的……”

沉默片刻,李績又道:“如果點將臺的火藥不是你放的,那麼,這件事就很嚴重了。”

雲初輕聲道:“原本點將臺被冰封,後來我上點將臺奪旗的時候,發現,那座點將臺是重新砌造的。”

李績彷佛沒有聽見雲初說的話,用手指扣著桌面道:“火藥有,雷火彈也不缺,不過,渡過遼水之後才有。”

雲初聞言拱手退下。

溫柔看到雲初的時候,發現他沒有把火藥帶來,非常的失望,小聲道:“不肯給?”

雲初道:“渡過遼水之後才給。”

溫柔又道:“後軍將軍高侃派傳令兵過來,命你去後軍大帳議事。”

雲初掃視一眼正在吃飯的軍卒,就再一次匆匆去了後軍高侃的軍帳。

高侃在軍中一向有一個老母雞的稱謂。

算是大唐軍中最和善,最好說話的一位大將,雲初抵達軍帳的時候,發現他是最後一個來的,請罪之後,就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

高侃笑眯眯的道:“人人都說萬年縣的縣令乃是在百萬軍中縱橫穿梭所向無敵的悍將,此次東征,還要拿出悍將的威風出來,為我後軍打出士氣,打出威風來。”

雲初知道,在軍中可不是你說謙虛話的地方,這個地方向來只認強者。

遂拱手道:“將軍但有所命,雲初一定奮勇向前。”

高侃壓壓手道:“坐下來,坐下來,以後都是在一個鍋裡攪食吃的兄弟,不用多禮。”

等雲初坐下來,高侃繼續道:“別的事情都能一笑而過,老夫也願意給部下分擔一些,但是,唯獨行軍作戰沒有人情好講。

作戰嗎,諸位也都是上過戰場的人,知曉前進者生,後退者死的道理,老夫不願意看到自己麾下的將士們死在督戰隊的刀下,如果可能,老夫願意親自送你們一程……”

高侃這裡也沒有規定軍紀,這一點與李績的做法一脈相承。

雲初能想得到,這就是在給在座的人灌輸壓力,他甚至能想得到,這一路行軍恐怕不會是一場輕鬆地旅行。

不論是李績,還是高侃,都要在這一段漫長的路途上結束大軍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弊端。

而且,這不僅僅是李績跟高侃他們的事情,雲初這些領兵將領也有這個需求。

畢竟,對於李績來說,雲初這一級的將官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對於雲初來說,那些親自帶兵的旅帥,隊正也是陌生的。

都需要在將來的路途上慢慢的磨合。

這一天,李績到底還是帶著五萬多人狠狠地吃了萬年縣兩頓飯。

天亮之前,蘇定方帶著一萬人走了,他與李績都是行軍大總管,不好待在一個軍營裡。

臨走的時候,裴行儉想問雲初索要一些醫官,對於這種事,雲初自然不會越俎代庖的,裴行儉的要求,被老何嚴詞拒絕,還想要一些工匠,也被老黃嚴詞拒絕。

裴行儉的軍中不是沒有醫官,沒有工匠,只是沒有云初這裡的高階。

最後不得不怏怏的走了。

李績行軍的時候,沒有出任何花樣,非常的規矩,行軍的時候一日兩食,日行八十里。

日復一日,雖風雨而無阻。

漸漸地遠離了潼關,遠離了函谷關,遠離了晉州,遠離了幷州,自然也遠離了長安。

當雲初在遙遠的山巒上隱約看到一些殘破的長城,大軍已經算是進入了河北道。

這一路上大軍走的一直都是大路,而沒有沿著當年秦始皇巡幸秦皇島的路線走秦直道。

因為,那條道路兩邊的州縣不再富裕,沒有辦法給大軍提供足夠多的食物與物資。

抵達河北道的時候,李績麾下的大軍已經有了十二萬之多。

大軍佇列逶迤不絕,足足有三十里。

在距離燕州不足百里的地方,李績再一次下達了駐紮軍令。

因為在烈日下行軍的緣故,雲初的臉再一次恢復到了在西域時候的七成模樣。

在看了一陣軍卒們往地裡面釘木樁子修建營寨之後,雲初就回到自己的軍帳中,對正在抓緊時間烹茶的溫柔道:“後悔不?”

溫柔搖搖頭道:“別把我看成投機之輩,這一仗實在是太重要了,由不得我不來。

不來的話,我才會抱憾終身。”

雲初接過一杯罐罐茶低聲道:“你對河北道如何看法?”

溫柔啜飲一口濃茶道:“你問這句話,還不如直接問我對山東是如何看法。”

雲初雙手握著小小的茶杯道:“太窮了,也太苦了。”

溫柔冷笑一聲道:“這本身就是長安需要的不是嗎?”

雲初雙手搓著手裡的茶杯道:“我家裡的內宅管事崔氏曾經說過,山東的勳貴們佔有的土地大的幾乎看不到邊,也就是說,山東多奴僕,而少自耕農。”

溫柔繼續冷笑道:“疲山東,窮山東,困山東的國策已經延續很多年了,甚至從前隋時期就是這個模樣了,你現在又操的哪門子的心?”

雲初笑道:“我現在就想知道,你我這樣的到底算是關隴還是山東?”

溫柔瞅著雲初的眼睛道:“我老家在幷州,你老家不知道在哪裡,所以,不論是關隴還是山東人家都不要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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