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走了,這個傢伙已經不可能被馴化成狗了,在它生命的最後時刻,它還是願意以狼的名義死去,而不是以狗的名義繼續苟活。

塞來瑪抱著娜哈沉沉入睡,雲初瞪著眼睛瞅著天山上的明月睡不著。

跟那一天一樣,草蜢湖這邊非常的安靜祥和,部族營地那邊卻廝殺的如火如荼。

就在今夜,應該有很多很多的小部族都在發生同樣的戰鬥,因為,新的王就要登基了。

天亮的時候,雲初又烤了一些魚,斑頭雁在湖水裡遊蕩,顯得很是悠閒。

“昨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嗎?”塞來瑪蹲在湖邊洗臉,她也喜歡住在草蜢湖邊。

“我們可以回去了,如果羯斯噶成了大阿波,我就要離開部族,如果羯斯噶死了,我就繼續留下來。”

“羯斯噶為什麼會死?”塞來瑪有些驚惶。

雲初笑著把烤魚遞給塞來瑪道:“因為他想當大阿波,出人頭地的時候,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對於羯斯噶會不會死這種事,塞來瑪也就驚惶了一下,戰鬥對於塞人男人來說是家常便飯,運氣好就活下來,運氣不好,就死,這種事她見的多了,甚至可以說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你要去找老羊皮是不是?”塞來瑪又關心起雲初的出路了。

草原,戈壁,沙漠上有很多很多的牛羊販子,這些牛羊販子對於牧民來說非常的重要,他們能帶來遠處質量優良的牛羊,也能把本地好的牛羊品種帶去遠方雜交。

這樣一來呢,就保證了牧民們飼養的牛羊的種群的多樣性,保證了牛羊繁育的時候,會不斷地最佳化,而不至於因為血統過於單一而逐步凋零。

有牛羊販子,自然也會有人販子!

老羊皮就是這一帶最著名的人販子。

他的工作其實一點都不邪惡。

某一個部族的女子太多了,男子太少,老羊皮就會帶走這個部族裡的女子送去男多女少的部族,把換來的男子送到少男子的部族。

他就是透過買人,賣人抽取一定的利潤為生的人,是草原,戈壁,大漠上必不可少的一種人。

雲初沒打算把自己賣給老羊皮,塞來瑪也沒有打算把雲初賣掉,她只是希望能透過老羊皮的介紹,讓雲初去一個他喜歡去的地方。

在這片草原上,也只有老羊皮或許有門路讓雲初去他一直想去的唐人營地。

“老羊皮不僅僅是一個人販子那麼單純,我或許會直接去唐人居住的龜茲城裡碰碰運氣。

塞來瑪,你應該知道,我的運氣一向不錯。”

“媽媽,哥哥,帳篷著火了。”

出去撒尿的娜哈回來了,也帶來了一個不怎麼讓人驚訝的問題。

雲初爬上大石頭朝部族駐地看了一眼,發現很多帳篷都被燒了,直到現在還冒著煙。

族人們站在空地上聚攏在一起,不知道在幹什麼,不過,戰鬥好像已經結束了。

雲初跟塞來瑪簡單收拾一下就準備回去了。

路上從大肥那裡弄到了兩隻旱獺,敲死之後就挑在一根棍子上,假裝是昨夜捕獲的獵物。

羯斯噶非常興奮,見到塞來瑪跟娜哈就把她們母女緊緊地抱在懷裡,嘴巴雨點般的落在娜哈的小臉上,惹得娜哈左躲右閃的。

雲初瞅了一眼羯斯噶身上的傷痕,發現他應該死不掉就去整理自家的帳篷了。

部族裡多了很多陌生人,一個個凶神惡煞的。

水槽邊上的地是溼的,不是被水潑溼的,應該是有大量的血浸透了那片地方,不斷地有蒼蠅從遠處飛過來,落在地面上搓手。

卷頭髮的米滿坐在自家的帳篷邊上一直盯著那些外來者看,他的皮襖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臉上也滿是傷,應該是剛剛捱得揍,不出一個小時,這傢伙的兩隻眼睛就會腫起來,整張臉會變成豬頭。

羯斯噶的身份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跟塞來瑪跟娜哈親暱完畢之後,朝那些全副武裝的閒漢們招呼一聲,就騎馬走了,從他們離去的方向來看,應該是去可汗居住的王庭。

這些人才離開,雲初的鄰居們就從各個帳篷裡呼天搶地的跑出來,直奔營地西邊的那條大溝。

西邊的那條大溝其實就是部族人平時上廁所丟垃圾的地方。

不是塞人有多麼的愛乾淨,在專門的地方處理衛生問題,主要是人的排洩物跟垃圾會把野獸招來。

人的消化器官遠比牲口跟野獸的消化器官來的精緻,因此上,人排洩出來的消化物,對於很多動物來說有很好的二次利用的價值。

所以,牧民們在草原上可以隨心所欲,在居住地絕對不會隨地埋雷。

瞅著眾人紛紛奔向大溝,雲初低下頭繼續整理自家被戰馬衝倒的帳篷。

他對於回紇人很難生出同理心,這不是因為他薄涼,而是因為回紇人自己都沒有培育出這種偉大的情感。

塞人族最初是依靠血緣建立起來的一個族群,在部族自然繁衍的人口多起來之後,就開始劫掠其餘的部族,收納其餘部族的人進入本部族接受他們的盤剝。

牧人不可能有一個人數超過三千人的群體,一旦超過這個數目,在他們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沒有足夠的草場供他們養活這麼多的牛羊,也就不可能養活更多的人。

所以,王廷會把人群打散,重新建立一個個小部族,這樣一來,血脈的聯絡就更加的薄弱了。

總體上,這是一群希望相互壯膽,又不願意別人過多幹涉他的一群人組成的部族,只要有分裂的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背叛。

娜哈回來的時候顯得非常興奮。

“哥哥,哥哥,大溝裡死了好多人,葛路薩家的人跟揮食獰家的人統統死光了。

他們以後再也不能欺負我了。”

雲初俯身抱起才滿六歲的娜哈,按理說死人這種事不應該讓她看到,但是呢,在回紇人的部落裡,死人是一種常態。

隨後回來的塞來瑪似乎也非常的高興,她之所以比娜哈回來的還要晚,是因為她驅趕著一群羊。

看看羊角上的標記,這些羊有一些是葛薩路家的,一些是揮食獰家的。

“多了三十頭羊,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雲初,你不用離開了,我們有足夠多的羊,可以過上好日子。”

雲初幫著塞來瑪將羯斯噶貪汙的羊趕進羊圈,塞來瑪立刻燒紅了一根細鐵條,給這些羊重新打上自家的標記。

雲初的帳篷基本上沒有修復的可能,戰馬撞斷了帳篷的支柱,也撕破了能遮風避雨的牛皮。

所以,塞來瑪跟娜哈今晚只能去完好無損的羯斯噶的帳篷居住。

雲初不願意去想為何自家的帳篷遠離了戰場,卻被戰馬損壞成這個樣子。

至少,他現在不願意把羯斯噶想的太壞,或者說,雲初認為羯斯噶現在的表現是公獅子的正常表現,沒有那一頭剛剛當上王的公獅子會允許自己的母獅子繼續贍養前獅王的孩子。

這是一種本能反應,與人性無關,與感情無關,甚至與對錯也沒有關係。

而羯斯噶僅僅是想把他趕走,這已經非常非常的仁慈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雲初早出晚歸的砍柴,儲備糧食,就連大肥麾下的旱獺,他也弄死了好幾只,導致大肥現在已經不願意理睬他了。

隨著家裡的柴火垛越來越高,塞來瑪哭泣的時候也就越來越多,她知道,一旦羯斯噶給雲初把戰馬拉來,就到他離開的時間了。

娜哈似乎感受到了什麼,這個平日裡只對吃感興趣的小女孩也越來越黏雲初,即便是睡覺也要抱著哥哥的胳膊,有時候撕都撕不開。

而云初卻與塞來瑪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有時候能就著火塘裡的篝火,談論一整夜。

在牧人們歸還雲初家種羊的時候,羯斯噶那邊終於傳來了好訊息,他們成功擊殺了婆潤可汗,還把婆潤可汗裝進牛皮口袋裡,騎兵們排著隊從那個牛皮口袋上踩過,直到牛皮口袋裡剩下一袋子肉醬才罷休。

他們又往皮口袋上堆土,繼續讓騎兵踩踏,踏結實了,繼續堆土,再踩踏,直到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光禿禿的土丘才算完畢。

比粟特勤成了比粟可汗,羯斯噶很自然的成了雲初他們這兩百帳牧人的新的大阿波。

這是一種非常平和的權力交接方式,十多萬人的回紇部落為這一次的權力交接僅僅死了不到一千人,可見,比粟特勤在這之前做了非常多的工作。

這一次,羯斯噶再來雲初家的時候就顯得很有信心,一上來就抱著胡亂踢騰的娜哈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後攬著塞來瑪的腰肢衝著雲初道:“我,羯斯噶大阿波賜你一個帳篷一匹馬,一把彎刀!”

雲初搖搖頭笑道:“彎刀跟馬我要了,帳篷就算了,你可以住進這個帳房。”

羯斯噶皺眉道:“我有帳篷!牛皮的,大的!”

“骯髒的,滿是蟲子的,還散發著牛糞味道的大帳篷!”雲初一點顏面都沒有給新上任的大阿波留。

“我住進來了,你住哪裡?哦,你可以住我的大帳篷!”羯斯噶很快就找到了信心源頭。

娜哈從羯斯噶的懷裡熘下來,緊緊地抱住了雲初的大腿,一雙碧綠的眼珠子左右瞅著,儘管每一個人都在笑,娜哈卻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你要走?去哪裡呢?去找人販子老羊皮給你尋找一個機會?

雲初你聽我說,老羊皮不會給你安排什麼好去處的,他只會誘騙你去石國參加那裡的戰籠遴選,你的年紀還小,不適合參加這樣的血戰!

這些年跟隨老羊皮尋找出路的少年人基本上都死在了石國的戰籠裡。

你的年紀太小,打不過戰籠裡那些彪悍的勐士。去了就是送死,白白的便宜老羊皮拿你的送命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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