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盡頭是編制。

手印一按,文書一簽,武懷玉就正式成為了三原縣的捉錢令史。

雖不是京師各司那樣的流外品的捉錢令史,但也成為三原縣的雜任,俗稱吏。相比起縣衙裡的錄事、司戶左、司法左以及史等這些負責文書的文吏,懷玉這個非正式令史只用專心搞錢即可,衙門裡的事務,並不需要他參與。

“恭喜武二郎。”

縣衙裡的一眾雜任、雜職的胥吏都過來打招呼,三原縣以前是個上縣,但從華池裡分出來後,就只淪為下縣,除了縣令縣丞主簿縣尉四人有流內品,其餘的就算是錄事也是流外品都沒一個。

隋唐的高門或是正經士人是瞧不起令史的,覺得是濁流,地位卑微,俸祿也薄,沒啥出頭之日,而連流外品都沒的州縣雜任,就更瞧不起了。

但在地方上,尤其是在普通百姓眼裡,其實這些雜任已經讓他們很羨慕了。

雖沒流外品,但也照樣穿著絳公服絳褠衣。

“三郎,這是給你準備好的。”

趙書吏給武懷玉捧來一套朱衣,正式名稱叫絳公服,乃是流外官三品以上的正式官服,流外三品以下的則是絳褠衣。

這兩套衣服都是絳紅色,比硃紅還要深一些,是暗紅。而朝廷四五品官的緋紅則相反,比硃紅淺一些,更鮮豔。

懷玉不懂這些,懷義則提出兄弟並不是京司的那些令史,只是在官供事沒有流外品級的雜任而已。

“武百騎請放心,都是如此穿,咱三原是下縣,但錄事、左、史都是穿絳公服,而書手等穿絳褠衣,至於典獄、問事、白直等雜職,則穿黃衣。縣裡白丁、中男等充當的其它驛丁、門夫等色役則穿皂色·······”

趙書吏就是穿的一身絳褠衣,比起絳公服更加簡單,就是一件暗紅色的修身窄直袖的袍子,絳公服的袍子要大的多,還配有其它的幾件衣服和革帶等。

他看著懷玉的絳公服就有些羨慕,他其實不是正式的刀筆吏,三原縣正式的文吏,其實就一個錄事,兩個司戶左,兩個司法左,然後兩曹各四個史,再加賬史一人,有市的還有市令一人,史一人,帥二人,無市則缺。

就這幾個正式編制,但實際上一個下縣也有幾千戶,這幾人負責文書工作哪忙的過來,所以實際上還有編外吏,就如趙書吏就是編外招來的,連俸祿都沒有,就給兩份口糧,公廨田公廨錢如果充裕,還能再分點福利,剩下的就靠自己弄灰色收入了,什麼紙筆錢等等。

他們在衙門裡穿的就是窄袖的絳褠衣,那直直窄窄的袖子,與左史等正式吏一眼就能分別開來。

懷玉等九個捉錢令史,也不是正式編,但他們為衙門創收,連縣令等主官都指著這公廨錢能夠準時繳息以增加份收入,捉錢品子們的地位自然也就超然一些,何況這些人與出身普通的編外吏不同,他們多是六品官及三品以下勳官的子弟。

懷玉聽明白了,他這是享受科級待遇了。

朱衣吏,黃衫吏,皂役,這是縣衙的三大階層,朱衣吏就是他們這些穿朱衣的,基本上也叫刀筆吏,負責文書這塊,有編制內的穿絳公服,也有編制外的穿絳褠衣,很好分別,統稱雜任。

而穿黃衣的叫雜職,他們類似於明清的三班衙役,比如典獄就是主要負責看守監獄,問事主要負責刑杖,白直則是負責長官左右護衛開道等。

州衙則還有執刀,是護衛。

不過縣衙的正式典獄僅六人,問事四人,白直八人,所以實際上這些黃衫衣的都是班頭隊長,每人手底下還有一班縣裡徵召上來的白丁、中男的差役,那些人穿皂衣,最底層。

文職的刀筆吏,明顯是高於跑腿辦事的那些人的。

趙書吏幫忙給懷玉換上了絳公服,穿著倒像是新郎官。

“例來庶民成婚,是允許向上借服的。”

所謂借服,也類似於低階官員穿高階官員的服色,比如不滿五品的賜緋,不滿三品的賜紫。同樣民間庶民無品級,正常是不得穿品官服色的,但結婚是大日子,所以允許庶民穿上流外官的絳公服,正是懷玉現在這身。

“二郎是品官子弟,將來大婚可以借服,卻是能穿青色爵弁禮服,頭戴垂纓黑弁冠的。”

庶人叫假服,勳貴官員子弟則可以攝盛。

穿上絳公服,再配上黑介幘,腰間再繫上那條秦王所賜銅銙七環蹀躞帶,再繫上那枚秦王所賜金刀子,在這衙門裡的一群朱衣吏、黃衫吏、皂役之間,立馬鶴立雞群與眾不同了。

兩位司戶左親自去倉庫把五十貫公廨錢取來,下縣裡六曹事務,只有戶左和法左各二人,他們是縣尉的直接下屬,協助主管六曹事務,在這衙門裡,其實權力挺大,但連背景很厚的張縣令,都那般對武二郎客氣,他們又豈會不懂。

“咱們趙縣尉最近去長安公幹去了······”

在京縣,長安萬年兩縣,縣尉各有六個,一個縣尉負責一曹,而在上縣,雖只有兩位縣尉,但司戶左司法左卻各有四個,諸州的六曹各有一個參軍。

有一個縣尉是專門負責司法捕盜的,稱為捕賊尉。

但在下縣,就一個縣尉,他是負責六曹日常事務的,相當於是個常務副縣長。縣尉不在,司戶左直接負責把錢交給懷玉。

外圓內方的孔方銅錢,一串串的裝滿了一口口大箱子,懷玉頭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銅錢。

“這些都是新錢,每一枚都是長安錢監所鑄開元通寶錢,沒有一枚五銖舊錢和私錢。”

懷玉上前,這些錢十分誘人,但並不是想象中黃燦燦的黃銅錢,也不是青綠色,拿起一串,十分沉重,每枚銅錢都是銅質細膩,十分有光澤,不黃不青稍泛點白。

“開元通寶乃銅錫鉛所鑄,看著泛點青白色,這可是品質極佳的好錢,”山羊鬍的王戶左拿起一枚錢舉起,眼中滿是讚賞,“每枚開元通寶錢徑八分,重二株四,十文重一兩,千文一貫,重六斤四兩。”

“我在衙門做吏三十餘年,經手無數錢幣,可都不及此錢精美,你看這上面直讀的開元通寶四字,寫的多好啊,這可是本朝銀青光祿大夫歐陽洵所寫,那是當世書法宗師呢。”

王戶左給懷玉五萬公廨本錢,全是這等好錢。

清點,畫押。

這錢便已經屬於懷玉負責經營,每月他得及時上繳利息四千錢。

懷玉倒沒什麼壓力,他覺得應當問題不大。

“二郎,這開元通寶十分精美,但朝廷鑄幣量不多,每錢爐一年能鑄錢三千三百餘貫,但鑄開元通寶以來,一年最多也沒超過三十爐。”

一年鑄幣量不足十萬貫,對於大唐來說,這明顯是遠遠不夠的。

“二郎現在領的都是這好錢,你可以先用這錢到市面上換些其它舊錢,可以換到更多的錢,然後再拿去放貸,收回本息的時候,還可以收開元,這一進一出,又能獲利不少。”

趙書吏又出了個點子,十足的奸滑。

劣幣驅逐良幣那是市場本能,武德開元通寶精美含銅量高,但發行量少,市面上的其它舊錢流通依然多,質量遠不如開元,百姓天然就會收藏好錢,甚至會主動去兌換好錢儲藏,這就是套利空間。

舊錢放貸,到時收回本息的時候卻要收好錢,這未免就是仗勢欺人,甚至是變相的提高利率。

這老趙一肚子壞水,腳底流膿的壞種,不過別人為他謀利,他也不好指責。

五萬錢,足三百多斤,懷玉讓分裝成五袋,每袋一萬錢,足六十四斤。

錢串在袋子裡發出叮鐺的好聽聲音,抬錢的民夫們都興奮的滿眼放光,好像這錢是他們所有了一樣。

“二郎打算把錢放給誰?我倒是認識一些商人,可以介紹給二郎。”趙書吏笑著道。

懷玉只是笑笑,“多謝趙兄,回頭再說吧。”

那邊山羊鬍王戶左也湊過來,“要是二郎有路子方便放貸,本錢不足的話我們手裡頭倒也還有些的。”

懷玉稍一愣就聽出這老頭的話中之意,他想搭便車,不管是自己的錢,還是公款,都想借懷玉手放貸,這利息到時肯定也要分懷玉一些。

這趙書吏和王戶左都一樣,一個說要介紹商人借貸,肯定也是要從中得利的,一個說要拿錢給懷玉放貸,同樣是要得利。

這些朱衣刀筆吏,看著身份卑微,實則一個個奸滑如油,狠著呢。

跟這群各懷鬼胎的縣衙朱衣吏、黃衫吏、皂役等新同事們打招呼告別,懷玉便迫不急待的帶著錢離開了,他打心裡不太喜歡這群人。

路上,趙成一家子跟著馬後跑的飛快,似乎那馬背上的銅錢,也有他們一份似的。

懷義則關心的問懷玉有什麼計劃,這每月四千錢的利息可不少。

“阿兄,我打算拿這錢自己經營點買賣。”

“經營買賣?”

“用這做本錢採買藥材,然後配製傷藥出售,阿兄也體驗過我這傷藥的效果,程大郎可是重金求藥,配好了估計不愁賣。”懷玉十分自信。

什麼年代,這藥也是暴利買賣,畢竟尋醫求藥不問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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