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灝點點頭。

案發後時雍並沒有參與細節調查,沈灝見她狐疑蹙眉,自然而然地告訴了她。

“糧倉重地,夥計全是劉榮發的親信,管家更是劉家的老人,劉榮發父親在世時,這個管家就在劉家幫傭,六七十歲的人了,不可能佈下這樣精妙的局。”

時雍眯眼淺笑,“這麼說來,就只能是中邪了。”

捕快們衝入老管家房裡的時候,把院子裡的丫頭小廝嚇得雞飛狗跳,得到訊息趕來的劉清池,怒目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放開潘叔。”

沈灝面無表情,“奉府尹大人之命,帶潘成衙門問話,閒雜人等速速退下。”

他公事公辦的語氣,冷漠狠戾,劉清池不敢再上前,只拱手道:“敢問官爺,潘叔所犯何事?”

沈灝看他片刻,沒有多說,“二公子準備準備,去衙門領你父親的遺體吧。”

結案再領遺體,這是之前劉清池得到的答覆。一聽這話,他驚了驚,“殺害我父親的兇手,可是找到了?”

沈灝看他一眼,沒有多說,帶著人離開了。

潘成從頭到尾都很老實,但也很頑固,一開始怎麼都不肯交代,直到被推入順天府的刑具房,看到那些琳琅滿目的刑具,這才哆哆嗦嗦地跪下,說了原委。

“大人饒了小的狗命吧,小的是收了嚴文澤的三百兩銀子,幫他佈局糧倉,可小的事先不知這賊人是存了心要殺害老爺,小的只是以為,以為他只為和夫人私通……”

“一派胡言。”宋長貴斥責道:“這佈局之法,難不成是他教你的?”

要知道,嚴文澤已承認殺人,卻根本不知如何殺的人。一般而言,案子都認了,不可能不交代細節,而是他根本交代不出。

時雍看了宋長貴一眼,走到潘管家面前。

“潘管家今年幾歲了?”

潘成肩膀顫動,“六,六十有五。”

“六十五歲。尚有力氣挪動吊斗?”

糧倉裡的好多東西都是重物,靠潘成一人確實做不到。

潘成自知難以自圓其說,訥訥道:“小的叫了幾個夥計幫忙。”

時雍又問:“哪幾個夥計?”

潘成說了幾個名字,時雍望向沈灝,“這些人都是他的同夥了。”

沈灝會意,立馬叫人去帶人來對質。潘成一下白了老臉,肩膀抖過不停,時雍冷笑:“潘管家,你還是老實交代吧。免受皮肉之苦。”

潘成緊張不已,“我,我說的都是實話。”

時雍:“劉老爺為人精明,糧倉重地,用的是他自己的親信之人,你做下這等醜事,豈會輕易讓人知道,還叫他們幾個來幫忙?你當誰傻?”

潘成臉色一變,看著面前女子含笑的冷臉,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懼意。

就好像這不是一個嬌俏的小姑娘,而是地獄裡來索命的閻王,而她,早已看透了他的謊言。

“小的,小的……”

見他還在遲疑,周明生猛地抽出一條鞭子,啪的一聲在空氣裡甩出響來。

“說!說不說?”

他身材高大,看著很是唬人,這黑著臉一嚇,潘成嚇得尖叫一聲,整個人都軟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說,我說,是夫,夫人……”

時雍一聽,臉色突變,“沈頭,快,去劉府。”

沈灝反應很快,在時雍話音未落時,就已經扶著腰刀大步走了出去。

“周明生、郭大力、楊義亮、卜貴財、你們幾個跟我走。”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等沈灝等人趕到的時候,劉夫人柴氏已經自縊在自家臥房的橫樑上,三尺白綾了卻了一生。她沒有給她的兒子劉清池留下一句遺言,卻手寫了一封認罪書。

“劉榮發是我殺的。殺人償命,我把命賠給他便是,懇請官老爺不要連累無辜之人。”

據潘成交代,柴氏與嚴文澤早有來往。當天晚上,柴氏約了嚴文澤前來,並且事先在糧倉佈局,並塞了三百兩銀票給管家,請他幫忙,行個方便。

這些年,柴氏人老珠黃,劉榮發早已膩了她。在外人和兒子面前尚且維持著夫妻和睦,在內宅裡,劉榮發對柴氏非打即罵,比下人還不如,甚至當著柴氏的面,凌辱了柴氏的兩個丫頭。

但是潘成表示,他只是同情柴氏,又拿了她不少的銀子,在柴氏表示絕對不會出賣他之後,這才幫她打掩護,事先並不知她會膽大到謀殺親夫。

“這麼說,當夜是柴氏故意偷偷摸摸地前往柴房,引劉榮發跟她前去的了?”

“小人實在不知啊!”管家磕頭不止。

“事後,你有問過她嗎?”

“小人問了呀。”潘成蒼白著臉,嘆了口氣,說話都是顫音,“聽說嚴文澤認了罪,我嚇得膽都破了,夫人卻又給了我一些錢,說不會連累我,讓我守口如瓶便是。”

時雍親自殮了柴氏的屍體,從側面佐證了潘成的話。

柴氏臉上沒有傷,可是衣服裡看不見的地方,新傷、舊傷多不勝數,胸、臀、大腿及隱私部位都不放過,幾乎看不到一塊完整無傷的肌膚。

魔鬼!

時雍咬牙切齒地看著柴氏安詳的面孔。

“你為什麼要尋死?”

暗歎一口氣,時雍為劉夫人蓋上白布,走出房門時,劉清池疾風一般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宋姑娘,我,我娘,我娘她怎麼……怎麼樣了?”

時雍看著他赤紅的雙眼,顫動的嘴唇,沒有說話。

有時候,人的內心分明早就有了答案,卻仍是心存僥倖想要聽到不一樣的回答,自欺欺人。此刻的劉清池便是如此。

看著時雍淡然的面色,他話音未落,已潸然淚下,當著她的面抽泣起來。

“劉公子,節哀。”

劉清池頹喪地跌坐下去,掩面痛哭。

時雍走向正在搜查房間的沈灝和周明生。

“沈頭,怎樣了?”

沈灝看著她皺了皺眉頭。

其實,時雍身為女差役,只需驗屍便可,本是不該參與到案子裡來的。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已習慣了她的參與。

沈灝將一張摺疊的紙遞給她。

“你看看。柴氏房裡搜出來的。”

時雍疑惑地攤開紙面,只見上面是一個機關佈局圖,與劉府糧倉裡致劉榮發死亡的佈局一模一樣,而畫圖所用的紙張,帶著隱隱的香味。

她湊到鼻間,嗅了嗅。

“好香!”

沈灝嗯了一聲,“可惜,柴氏死了。”

柴氏一個深宅婦人,自然想不出這麼巧妙的殺人佈局。在她的背後,定是有人指點。只可惜,人死了,也就斷了線索。

時雍拿著這張紙,對光看了許久,突然道:“我有辦法,讓他現出原形。”

沈灝:“什麼辦法?”

時雍淡淡道:“回衙門,我試給你看。”

從劉府回到衙門,時雍發現宋長貴表情怪怪地等在門口,神情極是焦灼。

時雍訥悶:“爹,怎麼了?”

宋長貴看到她,滿臉喜色,“你快進去,大都督來了。”

時雍皺了皺眉頭,奇怪地側臉看看他。

“來了就來了唄。要怎的?”

宋長貴:……

沈灝:……

眾人:……

整個衙門都安安靜靜。

時雍覺得趙胤是很尋常的一個人,除了長得好看了一些,沒別的毛病。可是順天府衙門的人卻如同老鼠見了貓。這位大人一年到頭也未必會有時間來一趟順天府,如今算是沾了這位女差役的光了。

然而,大家並不覺得榮幸,只覺得害怕。

趙胤惡名在外,稍有風吹草動,便讓人懷疑是不是項上人頭長勢又不好了。尤其以府尹府丞這些官吏為主,一個個緊張得身子緊繃,大氣都不敢出。

時雍進去,就看到某人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靜地喝茶,而四周的大人們個個如喪考妣,緊張得額頭浮汗。

這畫面不忍直視,也虧得大都督能把茶喝得這麼安詳。

“參見大都督!”

“參見大都督!”

眾人紛紛趙胤向問好。

趙胤淡淡抬眸,目光掠過時雍的面容。

“查得如何?”

這是順天府衙門的案子,對不知內情的人來說,大都督就是管得太寬,手伸得太長。

可是,眾人是敢怒而不敢言。

不待時雍開口,沈灝立馬將案件和去劉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趙胤和府尹馬興旺。

說罷他眼神一斜,望向時雍。

“阿拾。”

時雍同他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點頭,“稍等我片刻,我去找書吏要點東西。”

沈灝道:“要什麼?我去拿。”

時雍搖頭笑道:“你累一天了,歇著,我去便是。”

兩人小聲說著說,趙胤目光淡淡掃過來,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茶,一言未發。最後,還是時雍去找書吏,要了墨條和一支毛筆。

這張紙上有刻印留下的壓痕,看不清楚寫的什麼,時雍用毛筆在墨條上刷了刷,筆尖上沾一點點墨粉,再輕手輕腳地掃到壓痕上,漸漸地,幾個字的樣子便顯露了出來,但仍不是很清晰。

堂上鴉雀無聲。

眾人都吃驚地看著時雍怪異的舉動,只有趙胤紋絲不動。

時雍看著手上的紙張,突然抬頭,望著趙胤笑了笑,走近拿起他的茶盞。

“大人,借用。”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時雍端起趙胤的茶盞,揭開蓋子毫不避嫌地喝了一口,然後,嘟著嘴唇“噗”地一聲,從嘴裡噴出水霧灑在墨條塗抹過的紙上。

那字跡被水霧一噴,當即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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