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裡黝黑一片,成熟的玉米棒子早已成熟被農人扒走,只剩一片高高的玉米杆立在地裡,二人一馬走進去,有些費力。

“頭!”時雍埋怨地看著趙胤,嫌棄他個子高,順手按了一下他的頭。

趙胤眉頭皺了起來。

這輩子他都沒有躲藏過,

莫名其妙被她拉入玉米地,這時才反應過來,

他為什麼要躲?

沒有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

可是,官道上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如果他們不繼續躲下去,這時再從玉米地裡鑽出去更不合適,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他側眸看向時雍,有一種被坑了的感覺。

“阿……”

“噓!”時雍截斷他的話,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那隻手仍然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噤聲。”

趙胤抿住嘴巴,拉著臉。

她靠得太近,他不得已身子往後退一步。

“嗚——”

幾隻在玉米地裡做窩的鳥雀被打擾,突然嚇得撲騰著翅膀,沖天而起,嘴裡發出驚懼的鳴叫,讓官道上的謝放和朱九立馬停下了馬步。

“誰?”

謝放沉聲。

“誰在裡面?”

這一下,趙胤是真的不能動了。

總不能讓兩個下屬呵斥著走出去吧?

趙胤冷峻的面孔沉了下來,半隱在黑暗裡,極是難看。時雍偷偷打量他一眼,內心暗笑,嘴上卻老實巴交,一副很緊張、很害怕、很無助的樣子,一隻小手死死掐住他的胳膊。

不是調情的掐。

是很重的掐。

“怎麼辦?會不會被發現?”

趙胤看她一眼,沉默。

這時,官道上的朱九說話了。

“哪裡有人?”

謝放:“我聽到玉米地裡有動靜。”

朱九嗤聲:“可能有什麼畜生在野地裡幹仗,或是撿玉米仔吃……走了走了。”

畜生?

時雍差點笑出聲來。

她看趙胤一眼,見他臉黑得鍋底一樣,暗爽。

那幾只被打擾的鳥雀在天空盤旋不走,玉米地鳥窩裡的稚鳥聽到親孃呼吸,突然探出頭來,嘰嘰地哀鳴了幾聲。

時雍彷彿嚇住了,驚恐地呀一聲,往後一退,調轉頭,腦袋重重撞在趙胤的肩膀上。

正中鼻子。

好痛。

時雍嘶一聲,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次不是裝的,

趙胤怔了下,低頭來看,“活該!”

“……”

時雍摸著鼻子,嗔他一眼,做口型,“不要說話。”

趙胤看她嘴巴一張一合,輕哼。

這時,外面那個冥頑不靈的謝放又說話了。

“不對勁兒。”

他無視朱九地催促,手執韁繩在原地打著轉兒,四處察看,“我分明聽到有人的聲音。”

朱九:“你中毒把耳朵燒壞了吧?”

謝放:“……”

一提中毒,根本無法做兄弟。

謝放瞪他一眼,突然躍下馬來。

一條白色的手巾掉落在官道邊上,極為顯目,暗沉的夜色下,有幾根玉米杆倒下去了,分明有踩踏的痕跡。

謝放是個細心謹慎的人。

他下馬,拉過朱九,對他咬耳朵。

“玉米地有人。”

朱九輕輕啊一聲。

“噓~”謝放示意他噤聲,目光炯炯地掃視著夜下的玉米地,低低道:“恐怕大都督遭到了不測。”

朱九嚇死了,“什麼?不可能。”

謝放瞪他,示意他小聲,再看了看被烏騅踏過的玉米杆,慢慢走近,蹲下身,將一片玉米葉子撿起來,仔細觀察。

“你看這是什麼?”

“蹄印!!”

朱九大驚失色。

烏騅是趙胤的坐騎,趙胤沒事不可能去鑽玉米地,那烏騅從玉林地裡進去,只有一種可能:

如謝放所說,大都督遭遇了不測。

二人對視一眼,不用多說,心下已有決定。

他們剛才咬耳朵的對話極為小聲,除了他們彼此,玉林地裡的趙胤和時雍,以那樣的距離也聽不見。

寂靜中,

只有風聲掠過。

朱九突然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說:“走了走了,你哪這麼麻煩?這裡緊挨大青山,林子裡什麼畜生沒有?看把你嚇的。”

他奚落著謝放。

謝放這次沒有反駁。

“走吧。”

二人再次翻身上馬,蹄聲嘚嘚遠去,再也聽不見了。天地裡寂靜一片,冷風送來一抹甜絲絲的幽香。

趙胤皺眉,側過頭,對上時雍的臉。

“走。”

“好的,大人……”

時雍慢慢站起來,突然重重咬了咬下唇,用自己聽了都有些受不得的聲音輕喚一下“大人,我頭暈”,然後腳下一晃,朝趙胤栽倒下去。

她剛才被撞了鼻子,痛得眼淚汪汪,

這會兒又咬了一口自己,更是吃痛,眼淚唰唰地掉下來。

趙胤伸手扶住她的腰,在時雍的算計下,這一摟簡直是標準的偶像劇男神操作姿勢,看得時雍臉熱心跳,心神一蕩,忘了裝,就那麼看著他。

明明是撩人,反被撩。

她有點呆。

於是,趙胤看到的就是一張迷濛無助又楚楚可憐的淚眼。

他皺眉,把她拉直站立。

“頭為何會痛?”

時雍雙腳穩穩踩在地上,真想……

跺一腳,再罵他個狗血淋頭啊。

但她不能功虧一簣,畢竟讓人叫爹並不容易。

她慢慢咬唇,一隻手撐著太陽穴,“可能是我,餘毒未清。”

眼看,身子又往下倒。

兩人中間就半個身子的距離,趙胤見狀眉頭皺得更緊,胳膊一抬就圈住了她的腰。

“手伸出來。”

“嗯?”時雍一怔,沒明白。

趙胤冷著臉,一言不發地拉過她的手,手指撫向她的脈搏,靜下心來,一動不動。

時雍:……

有鬼麼?趙胤居然會把脈?

“大人,你會?”

“簡單會一點。”

趙胤沉聲說著,絲毫沒有懷疑是她在騙他。皺著眉頭,片刻又鬆開她的手,“道行淺,看不出有何不妥。去縣城,找濟世堂的大夫。”

時雍看著男人繃得嚴肅的冷臉,忽然笑了起來。

“大人。你是裝傻,還是真傻呢?”

趙胤不妨她有此一問,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臉上當真沒有半點旖旎。

這叫時雍更是抓狂。

一男一女在黑暗狹窄的玉米地裡,他當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嗎?一點點曖昧的感覺都不會感受到嗎?

這不是古板冰塊,就是感官失調了。

時雍不信自己這麼沒有女人味兒,和男人單獨相處,對方居然一點波瀾都沒有。

她急了。

踮起腳尖,眼對眼看他。

“大人,你再看看我。”

趙胤:……

她貼得太近,趙胤的鼻子裡不期然就鑽入了一些帶著甜香的味兒,他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味道,反正和營中的莾漢們洗澡用的皂莢味不同,清香馥郁,卻不會令他不適。

“看出什麼了嗎?”

暗夜下的女子肌膚瑩白如瓷,與夜色形成鮮明對沖,於是那笑容便有了一種姣好又狡黠的味道。

趙胤微微沉眸,頭皮一陣發緊,

他探了探時雍的額頭,然後雙手扼住時雍的肩膀,“果然餘毒未清,不能再耽誤,速走。”

時雍:???

他把她的反應當成中毒了?

時雍有點後悔剛才說“餘毒未清”了。

眼看趙胤牽了烏睢就要出去,時雍甩開他的手。

“站住!”

趙胤下意識回頭,皺眉看著她。

“大人,我不繞彎子了,我直說了吧。”

趙胤平靜地看她,“說!”

她道:“我在這世道無依無靠,我想跟你去。你要是不肯帶我回營,我就自己找到大營,告訴所有人,我的清白被你毀了,你卻不肯對我負責,讓我很難做人。”

趙胤瞳孔微縮,

這細微的小表情,時雍看不見。

在這個時代,縱是男尊女卑,可一個男子若是毀了女子的清白,哪怕不娶為妻,納個妾也是得負責的,不然,會被所有人詬病。

時雍笑盈盈的看他,絲毫不管他此刻是什麼心情,一副慵懶漫不經心的樣子,再問他:

“你說,這樣會不會動搖軍心?”

趙胤:……

二人相對,任山風吹過。

鳥雀在天上飛來飛去,稚鳥還在等它的父母歸巢。

趙胤忽然竟覺得可笑,

他為何要受一個小女子要挾?

“早就警告過你,別在本座面前耍花樣,看來你是忘了?”

在時雍一系列的騷操作裡,他方才有點失神,可他是趙胤,風浪見多,又怎會栽在一個女子手上,任人拿捏命脈?

他低頭,看著時雍,目光定定而冰冷。

“你我清清白白,我何懼人言?”

“清白嗎?”時雍揚起一個笑臉,斜眼妖嬈又姣美,“我能說出大人身上的所有特徵,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你身上有幾個疤,你……長什麼樣子我都一清二楚。你說,人家信不信?”

“!”

趙胤推開她的手。

“你為我療傷,知道這些又有何難?”

他冷冰冰看著時雍,眸底有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以及不願意被女子束縛和左右的掙扎。

“我勸你老實點,外間傳聞我心狠手辣,不只是傳聞而已。”

“大人的話,我聽明白了。”

時雍望著他,點點頭,露出一絲無奈的嘆息,趙胤見狀,以為她已經想通,正準備放緩語氣,再安慰她幾句,卻見她突然露出微笑,一雙胳膊蔓藤似的纏上來,直接抱住了他的脖子。

“照大人的意思,我們只要不再清白了,大人就怕了我,對不對?”

她玩笑一般,說得輕鬆,說完雙眼眯起,像看獵物一般看著趙胤,莞爾一笑。

“大人,那我們今日就不要清白好了。”

趙胤沒有想到這個女人會如此大膽,被她緊緊抱住,一時間神色不定。

“阿拾。”

他沉聲呵止,卻對上一張笑臉。

有些無措,喉頭莫名一鯁,他反應慢了半拍,慢慢扼住她手腕,想將她拉開,“我不能——”

話音未落,時雍突然呀一聲,嬌嬌地撞入他的懷裡,聲音慌亂得像做了什麼錯事被人撞見的樣子。

“大人,你別這樣,有人來了。”

趙胤目光一沉,轉過頭,就看到舉著鋼刀默默潛過來卻不小心抓到大都督“現行”的謝放和朱九。

“……”

“……”

四人對視,很是尷尬。

謝放慢慢把刀放下,“爺。屬下告退。”

朱九想到自己說過的“畜生”,更是灰溜溜地跑了。

“站住!”趙胤喝一聲,等他們站定,想要解釋一句什麼,可是看看懷裡“無力”的女子,又覺得說什麼都困難,忽然有些好笑。

“有你的。”

這話是對時雍說的。

可是,時雍只當沒有聽到。

反倒是朱九問了,“爺,什麼有我的?”

趙胤沉聲:“滾!”

朱九:“……”

謝放:“……”

兩人飛快地離開了玉米地,帶來一陣曖昧又尷尬的窸窣聲。

時雍見狀,舒了一口惡氣。

目的達成一半。

她慢慢將雙手從趙胤身上解下,

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大人,告辭!”

趙胤一口氣提不上來。

“站住!”

時雍回頭,眨眨眼,“你不是叫我滾?”

趙胤喉頭卡住。

時雍又笑,“大人放心,我不是死纏爛打的女子,既然投懷送抱都遭到大人嫌棄,我就不打擾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朵花會更好……啊!喂!”

她話未說完,身子就被趙胤一把托起來,重重丟到了烏睢馬的身上。

不用再被玉米杆子刺撓,時雍是樂意的。

可是轉頭,看到趙胤黑沉冰冷的臉,如暴風雨般可怕,又不免有點心虛。

這一次,真的惹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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