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什麼靈韻還要我親自下去找

清晨的雲海更加鬆散一些,像是漲潮一樣,從斷崖絕壁的下方一直漫到了道人的露宿之處,下方便是滾滾雲霧,流動變幻,上方是藍天,盛滿水的梯田變得圍欄,像是一塊塊藍寶石。

醒來的道人看到的就是這般畫面。

簡直宛若人間仙境。

好在自己本在仙境之中。

氣溫仍是冰冰涼涼的,陽光帶來暖意,道人吃了早飯,收拾行囊,帶著貓兒馬兒往山上走。

上方一片清明,下方雲霧流轉,中間有條分界線。

道人沿著田埂一路往上。

路旁有穿著白衣舊袍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看向前方龍池雲海,又有身著月白道袍的修道之人盤膝而坐,面朝東方,閉目不語,以面容迎接著來自東方清晨的陽光,山頂還有一些年齡各不相同的隱士,帶了酒壺食物與詩書琴笛,坐成一圈,談笑自若,不時吹撫作樂。

這些大抵便是劉姓中年人說的隱士了。

見到道人從雲霧中走出,也許是覺得這幅畫面也有幾分仙氣,所有人都朝他投來目光,也有的行禮作揖,或是出言搭話。

道人也都停下腳步,一一回應。

走上山頂,這才回望。

說來也有趣——

山下的雲霧竟還在往上漲,像是此前因為道人睡在那裡,所以才停在那個高度,等到道人離開,雲霧便也繼續往上瀰漫,隨著道人的腳步將越來越多的梯田掩蓋,此時看去,道人走上來的山路與藍色的梯田都在雲霧中半隱半現,給人一種若再次往下走、不知會通往何處的感覺。

道人又想起了昨晚的斷崖。

好好的山路,好好的梯田,突然出現這麼一條垂直的斷崖,真像是大地從這裡斷開了一樣。

“難怪以前的人以為這裡是世界的盡頭.”

道人繼續眺望更遠處,白雲翻滾的深處,一圈被雲霧不斷侵蝕的山,邁開了腳步,“走吧.”

“喵……”

貓兒一陣小跑,走在了前頭。

道人緊隨其後,再之後是棗紅馬,天上又有燕子劃過,一行人行走在山頂田埂上,路旁邊白雲深深,翻滾不停,又像是行走在雲端。

雲霧中遠山看起來更遠了。

而且那方似乎沒有人家,連開墾梯田的高山人都沒有,沒有村寨,沒有居民,自然也沒有路,山看起來是連著的,只是能不能走得過去,就要看山與山之間的連線是溫柔還是突兀了。

多半有山妖精怪住在裡面。

若有謫仙,應當也住在此處。

道人一行越走越遠,身後的隱士們要麼繼續等待,要麼繼續高談闊論撫琴吹奏,要麼折身回去,彷彿也過著神仙般的生活。

“三花娘娘以前躺在地上,看見天上的雲,一坨一坨的,還以為它們是軟的.”

貓兒腳步時快時慢,跳脫得很,又回頭對道人說話。

“現在覺得不軟嗎?”

“現在……”

三花貓一下卡住了,想了想才說道:“現在的雲是空氣!摸都摸不到!”

“噢……”

宋遊拖著長長的尾音,走得很慢,聲音也溫柔:“三花娘娘說的軟,是可以摸得到的軟,又不是什麼都摸不到的軟.”

“對的.”

貓兒說道,“像是那種,像是那種長得跟臘腸一樣,軟軟的,一咬就會爆開的草一樣.”

“蒲草.”

“普草!”

“香蒲.”

“香普!”

“也像是棉花.”

“對對對,也像是棉花,也像是俞知州送給我們的羊毛氈,像是兔子身上的軟毛,但是那時候三花娘娘不知道什麼是棉花,也不知道羊毛氈摸起來也是那樣子,也很少捉到兔子吃.”

“但那時候三花娘娘就常常看天了,還思考雲是什麼樣子.”

“貓兒都喜歡看天,經常看天.”

三花貓對他說道,“有時候躺著曬太陽,沒有事情做,就盯著天看。

很好看.”

“……”

宋遊這才想了想,似乎確實如此。

也許這些小動物凝視天空的頻率還要遠遠高於忙於生計的人呢。

“三花娘娘以前就愛凝視天空,可見三花娘孃的雅興,是隻天生的雅貓,以前就知道思考雲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可見三花娘娘聰明過人,而且閒暇時還可以咬蒲草玩,可見三花娘娘娛樂生活還是很充實的.”

宋遊一邊走著,一邊招手從行囊裡取出水行靈韻,拿在手上,仰頭看著遠方的山和深深的雲海,同時嘴裡說著,“三花娘娘知道這些是什麼嗎?”

“什喵?”

“是三花娘娘走來的路.”

“走來的路?”

貓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的小路。

“三花娘娘從這些地方走來,這才來到這裡,正是因為這些,這些所有的細節和經歷,三花娘娘才是如今的三花娘娘.”

“……”

貓兒仰頭直盯著他,眼光閃爍。

想了許久,她才低下頭,甩了甩腦袋,甩得五官模糊,繼續往前走著,並且很自然的跳過了這個話題,又說道:“三花娘娘決定了,從今天開始就要把旗子裡那隻大鳥放出來,把它馴服,以後就可以騎著它飛,去雲裡邊玩了.”

“白鶴.”

“白鶴!”

“祝三花娘娘早日成功.”

“那隻白鶴很兇,老不聽三花娘孃的.”

“打幾頓就老實了.”

“三花娘娘好像還打不過它,金子山神也打不過它,它的嘴巴能把金子山神也啄穿.”

“那一定很有成就感.”

“喵……”

貓兒扭頭又看他幾眼,這才問道:“你在到處看什麼?”

“最後一方靈韻.”

“多半在這底下.”

“三花娘娘言之有理.”

道人看了看下方這近乎於圓形的雲池,很快又收回目光:“先轉一圈吧。

這下面可能住著有真龍,無緣無故的就下去打擾,有些無禮。

而且這下面是近乎垂直的斷崖,行走一圈,也許也能找到坡度較緩、適合下去的地方.”

“是哦……”

貓兒若有所思,繼續往前。

沒走多遠,就到了梯田的盡頭。

前方無疑已沒有路了。

道人卻幾乎沒有停留。

草林茂盛,樹林攔路,山體崎嶇,常有溝壑和亂石,有的地方很窄,而且隨時可能踏空,有的地方很陡,尋常馬兒根本下不去,有的地方几乎就是貼著懸崖邊上,驚險萬分。

燕子努力替他們尋找著適宜行走的“路”,免得發生危險,或是走不通又退回來。

時而攀上一座山頭,是此前站在壩樹時能看見的白雲中的山,時而又要下到雲霧深處,在霧中尋找方向。

世界幽靜極了,風聲草聲都變得無比清晰。

宋遊能夠感受到來自身後遠處的目光,是那些在壩樹的隱士與山民們,看見這麼一行人如此自然的走進雲霧大山深處,自然覺得新奇,換做是誰也要多看兩眼的,至於他們都如何想,實在沒有探究的必要。

還有來自身邊的目光,或遠或近。

有的是山中的飛禽野獸,也有的是山間的妖怪精靈,少有見到人走到這裡來,也都覺得很新奇。

道人統統不理會。

萬物皆是過客。

越走越遠。

再度回望之時,壩樹也到了雲霧對面去,像是此前站在壩樹看見的遠方的山一樣。

此行走了整整三天。

宋遊好幾次找到坡度較緩之處,像是壩樹斷崖絕壁上方的梯田一樣,斜斜的通往雲霧深處,雖然沒有路,卻長著許多樹,給人一種小心一些也能從此慢慢走下去的感覺。

甚至有兩處地方還比壩樹那片梯田的長度更長一些。

只是無一例外,都和壩樹一樣,斜坡長度很有限,走著走著下方便是近乎垂直的斷崖絕壁了,猿猴攀援尚且不能渡,更何況人了。

也好幾次走到難以通行之處。

要麼前方坡度過於陡峭,無論是上還是下,都難以通行,馬兒更無法通行,要麼所站之地離前方有條溝壑或懸崖,深不見底,無法跨越,要麼一座山頭與另一座山頭之間相連的路過於狹窄,最窄之處貓兒過去都艱難,更無法讓馬兒行走。

所幸三花娘娘神通廣大,不僅懂些土行法術,也能召出大妖,幫助道人通行。

實在不行,道人只好召石建橋。

可惜仍未找到木行靈韻。

甚至於道人走了一圈,無論走到哪裡,其它四方靈韻的異動都幾乎沒有變化,像是走了一圈下來,既沒有離它更近,也沒有離它更遠。

即使是道人感悟最深的水行靈韻也幾乎沒有別的特殊反饋。

每天早晨,道人也都坐在某處山頂,懸崖邊上,面朝雲池,既吸收天地靈氣,也感悟此方靈韻,卻都沒有見到真龍的身影。

三天之後,一行人走回壩樹。

這次是從另外一邊回來。

“先生可是從前面的山上繞了一圈回來?”有山中隱士問道。

“正是.”

“先生果真高人也。

三日前見先生一行走入山雲之中,從容自若,便覺仙氣縹緲,卻也擔心前面沒路,坎坷崎嶇,又有野獸妖鬼,怕先生走不了多遠就遇到困難危險,一直與友人討論先生幾時折回,卻沒料到,再見先生,已從這一邊回來了.”

“……”

宋遊全都如實回應。

若有人問起前面可真走得通,他只答人走得通,馬走不通,若有人問前方可有野獸妖鬼,道人也都如實說有,免得有人效仿他魯莽前去,結果走到半路就摔下懸崖,或是淪為了野獸妖鬼的血食。

隨即回到原地,修行也等待。

偶有山間隱士來訪,大抵是聽說他去白雲之間走了一遭,特來詢問,也可能是本身就想來與他交談,此事只是給了他們一個理由與話題,而這些隱士行事向來隨性灑脫,與人結識,有時是不需要多少理由的。

劉姓中年人應約來找。

依然腰懸長劍,配上虛胖的體型,竟然也頗有些風采。

宋遊與他一同等待。

大安三年便在這白雲山間悄然過去。

劉姓中年人崇尚仙道長生、修行道法,這山中有不少隱士,有的有修行,有的有道行,有的有別的本事,他都與之有些交情,於是白天往往要去尋那些與他結識的隱士高人,與之對談,交流感情。

他還叫了宋遊兩次,只是宋遊都不去,也就罷了。

不過他也沒有拋下這名與自己有別樣緣分、同樣也有不少道行的道人,甚至沒有冷落他,每天早晨,必定找來,同候真龍,上午才離去。

沒有幾天,就立了春。

倒是山間蕭瑟依舊。

常在山間的隱士們似乎已經掌握了傳說中的真龍出沒的規律,立春一過,山間就有一些嘆氣之聲,有隱士高聲吟詩以述遺憾,又有人點著篝火與友人飲酒高歌到半夜,白天便告辭離去,都是懶人,山間一別,不知道下次再見又是什麼時候,山上的人越發稀少了。

劉姓中年人似乎也打算離去。

“今年怕是等不到了,不過這也正常,劉某二十年間年年都來,運氣好也才見了三回.”

劉姓中年人有些遺憾,更多卻是替他遺憾,也頗有些自己將其描述得十分震撼、宋遊卻沒有看到的可惜,“先生差不多也該下山了.”

“再等幾天吧.”

“還要再等幾天?”

“劉公若有事,可先行下山,我們下山之後,到了路川縣,一定登門拜訪.”

“先生不遠萬里前來,心中不捨也很正常.”

劉姓中年人點點頭,表示理解,“既然如此,劉某就陪同先生再等幾天吧.”

“劉公不忙嗎?”

“忙什麼忙?村寨裡德高望重之人、養蠶的富戶皆是劉某的舊識,說是陪同先生多等幾天,不過是在此地多逗留幾天,最多隻是每天清晨日出之前來這裡尋找先生,一起看一場日出,閒聊幾句,白天則去村中尋人蹭飯喝酒,自在得很.”

劉姓中年人仰頭大笑,“等過幾天,再隨同先生一同下山,心裡也有底一些,划得來划得來.”

“多謝劉公.”

“先生帶的乾糧可夠?可還有米麵?若是不夠,明天給先生拿些來,莫要與我客氣.”

“前兩天村中有小妖作亂,找了過來,我家三花娘娘向來熱心,去幫了幫忙,村人贈了一些紅米臘魚,到現在還沒有吃完.”

“那我就不操心了.”

於是在此又等兩天,賞日出,觀日落,終日面朝雲海,既是守候,也是修行。

山上的隱士越來越少了。

幾乎已經不剩幾個。

剩下僅有的幾個,多半也是因為宋遊還等在這裡,而且是在比較顯眼的位置——還有別人也在等,心裡便多幾分慰藉,若是宋遊也走了,恐怕最多第二天這裡就沒有人再等了。

立春之後的第五天。

夜晚仍舊很冷。

劉姓中年人已沒有幾分耐心了。

宋遊也覺得定是等不到了。

只是等不到真龍不要緊,料想只是緣分未來,找不到最後一方靈韻可不得行。

道人無奈之下,得親自下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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