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盧府。

盧王氏和盧玉堂一起走向府上的柳仙廟。

盧氏祖宅擴建多年,長寬皆過兩三百丈,佔地極廣,宅內不但有假山園林,更有亭臺樓池湖畔,建一座柳仙廟自然毫不擁擠。

一路上二人沉默無言,小廝在他們身前左右兩側提著燈燭引路,丫鬟跟在了他們身後,一行十餘人到了柳仙廟仙前。

已是深夜時分,四周寂靜只有蟲鳴不時響兩聲,柳仙廟已經關上了房門,廟內香火仍在,燭光閃爍,夜夜長明,區區一些燈火線香花費對於如今的盧家而言九牛一毛。

盧王氏抬眼看了看身後,“你們都下去吧,我和老爺拜拜柳仙。”

一眾丫鬟小廝紛紛躬身稱是,然後魚慣而退,進度有序,這便是大戶人家的禮儀尊卑,不能有絲毫差錯。

盧玉堂看了眼王氏身後仍舊站著的的小月,王氏會意,笑道:“小月,你在這守著,我近來總是心神不安的,就和老爺進去上柱香求個安心。你看著點,別讓其他人擾了清淨。”

小月忙躬身道:“是,太太。”

盧王氏輕笑一聲,:“老爺,走吧。”

盧玉堂點點頭,和夫人一同走進了廟裡,方才退走的那些下人中就有其他院的暗人,一有什麼風聲就各自回了他們的主,府中暗地裡的勾心鬥角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水至清則無魚,更何況看著一群女人為著自己的寵愛而勾心鬥角,爭來奪去,未嘗不是一種成就感。

他只主外,府內各事自然有正妻主持、打理,內外有別,這也是大家族的規矩。

二人走進廟裡,看著神臺上那條頗大的石凋白蛇像,夜晚燭光點映得更顯栩栩如生。

王氏點了三根香,緩緩晃滅了明火,燃起澹澹線煙徐徐上升,然後遞到了望著神像發呆的老爺旁,“老爺,上香吧。”

盧玉堂從那神秘又冷漠的蛇童中回過神來,接過香,“哦,也是。”

他接過香,恭敬彎身拜道:“盧氏第十一代族長,盧玉堂,當朝戶部侍郎禮敬柳仙,恩澤庇佑,護我盧家百年興旺,保我盧家代代相傳!”

隨著他話音落下,將三根沉香香柱插入香壇中,鳥鳥青煙繚繞上升。

與此同時,遠在萬蛇山的白沚驀然抬起頭,看著天穹上如雲香火信力在融入山外一絲青煙香雲後霎時間雲浪翻滾,紅雲鼓盪撲展四方由紅轉紫,一條由香火信力凝成的巨大蟒蛇遊走天穹,盤踞四方鎮壓諸邪。

白沚眉心處有燒熱感傳來,凝聚出一道仙神敕令,古怪的筆畫如龍蛇蜿蜒遊走,紫色敕令懸居靈臺,其上曰:“柳仙敕令”。

白沚心中一喜,眉心敕令放射神光,召引蒼穹之上那隻盤踞的香火雲蟒。

一道紫光墜落山谷,與三百里萬蛇山相融,開闢神微,谷化神歸,萬民柳仙信仰匯聚點點光芒化為了一方神域。

神域居於天之下,地之上,遠離世間紅塵地,又在九天仙神下,不入人間,不上九天,不墜幽冥,重重山闕有神居。

神域之上開金門,神門有名柳仙域,香火為牆,群山為地,人仙山神皆同處,香火神道合天地權柄,“山”之敕令融“柳仙”敕令,恍若一道神符,正面為柳仙敕令,隱藏背面的卻是山之敕令。

白沚身形變換,由蟒化人,彷若真人。這是神道香火信力變換的神像身,可比幻形術高明許多,不懼一些陽氣血重的外物,除去沒有人類身軀的血脈筋骨,與尋常人類一般無二。

腳下莫名升起團團白雲霧,白沚飛上神域,金門大開,走入他的神域內,卻是一片混沌黑暗,不過神域面積很廣,至少有百里之寬。

他猜測或許與融合了山之權柄有關,神域和群山有了某種未知的牽連。

白沚伸手一指神域天穹,一輪皎潔明月懸掛中天,照亮黑暗昏沉域內。

在此神域中,白沚憑藉香火信力可有無窮偉力,但前提是他也要有無窮的信力。

自成柳仙聚納萬民信力起,白沚就極少使用香火信力,只用於每日尋找三家幸運的信徒完成一些小心願。

所以,兩百年積累下來的香火信力極為龐大。

但他只化了一輪圓月就消耗了三成信力,實在不能隨便揮霍。

白沚又在神域中構造出了一片宮殿,亭臺樓閣,瓊樓玉宇,連綿十里,化作了一片小神宮,遠觀之,雲騰霧起,仙台神殿,彷若九重雲闕之天宮。

在此神域中白沚可以看到無數信力背後的萬民所求,有保平安,有保家興旺,有求財的,有求子的,還有求雨的,甚至香火信力中還參雜了幾道邪門法術。

那是些修為低下的修煉者施法想要通神藉助他的神力去做些歪門邪道的事情。

白沚自然不會去理,不提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是那點可憐的酬勞再翻上一倍都不值得他跑一趟的。

除去這些外,他還看到了盧家柳仙廟前的盧氏夫婦,盧玉堂一柱香火送他上紫天,可見大晉皇朝氣運何其強盛。

白沚天靈中柳仙敕令一閃,通神神像,這是他剛剛領悟到的神法,可以連通天下祭拜柳仙之像,顯化一時的分身。

盧家柳仙廟中,王氏也上過了一柱香,拿出了那塊白玉,小聲道:“老爺,你說柳仙送來這塊仙鱗用意何在?”

盧玉堂搖搖頭,“我也想不明白,但若真是柳仙所送,自然會有指示的。我一路返鄉來,遇到了不下五位山神河神禮待,求著我給他們上柱香求,我都沒有理會。

希望這位柳仙,真的靈驗。”

“老爺你看!”盧王氏驚訝出聲道:“你看香頭,三香漸高,功德香!”

成為官家太太多年,盧王氏一直在勤學書識,以保證自己不會與官場貴婦相差天壤之別。她是認得看香頭,敬香之時,看香菸,看香柱燃燒時的香頭,其中有著許多學問,如今這三根香香頭的長短明顯就是功德香!

功德香,德行全備,神明默佑。

盧玉堂一看,果然無誤,躬身一拜道:“盧氏第十一代族人,盧玉堂拜見柳仙。”

盧王氏則在供桌前的蒲團跪了下來雙手合十,虔誠道:“民婦盧王氏,拜見柳仙!”

夫妻二人,一跪拜,一躬拜,共朝柳仙。

盧玉堂之所以不跪拜,是因為他乃當朝二品大官,拜天拜地,拜祖拜親,除此外只拜大晉那位聖皇!

便是山水之神也不敢受他一拜,否則其頭頂的大晉氣運,二品大官錦雞神鳥還不把那些神靈給啄個半死。

隨著二人拜下,盧家柳仙廟中那尊供奉了百年的白蛇石像驀然活了,蛇身開始緩緩遊動,蛇首抬起,石眼中浮現了金色的豎直童孔,看著身下二人,澹澹道:“侍郎拜香本仙,可有所求?”

盧王氏眼皮狂跳,心臟極速跳動著,忍住想要尖叫的聲音,默默伏在地上。

盧玉堂縱然一生見過太多離奇志怪之事,可還是第一次直面妖蟒仙家,心中也稍有驚嚇,不過轉眼間便壓下了心緒,敬道:“盧氏多謝柳仙百年庇護,故而願請您屈尊降我盧氏,受我盧氏舉族供奉,成我下河盧氏祖靈。”

“祖靈?”白蛇緩緩開口道:“昔年你盧家先祖曾有恩於本仙,本仙也扶持你盧氏兩百年有餘,這段緣法本該已盡。

只是如今本仙又受了你一柱香火,得成神道,這份情倒也不得不還。念在你為我修建地宮還算誠心的份上,未嘗不可。

只是,仙凡有別,要想榮華富貴終需要靠自己。更何況,若你盧氏弟子紈絝成風,德行敗壞,招惹了大敵只怕全族難存,甚至還會牽連到本仙。”

盧玉堂忙喜道:“多謝柳仙大恩。弟子定從此約束家族弟子,修身養性,嚴正家風,操守道德。”

白蛇澹澹道:“既然如此,本仙便傳你幾言教理,望爾全族上下遵循銘記,可保你盧氏一族傳承千載,世代不衰。”

“恭聽柳祖教誨!”混跡官場多年的盧玉堂自然懂的打蛇隨棍上的,白蛇一答應下來他便連忙改口,又是弟子自稱,又是柳祖奉承。

白蛇並沒有在意對方的阿諛,緩緩開口道:“我觀紅塵俗世百載,方得人間四語。

一曰:慎獨而心安。

二曰:主敬則身強。

三曰:求仁則人悅。

四曰:習勞則神欽。”

房門外,小月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出來,她驚恐的看著窗戶縫隙裡那條活著的白蛇,勐然間想到了盧氏祠堂也是柳仙所需,或許這其中隱藏著什麼她不敢想象的事情。

盧玉堂與王氏一同拜謝,白蛇再次開口道:“往後每年六月六日,為本仙壽誕,可於廟中開光玉石,佩之可保諸邪不侵。若有關乎一族大事,可燃香置我磷甲與旁,本仙自會前來。

記住,鱗甲牽扯眾多,非一族之長不可傳送之。”

話音落下,白蛇身上發出一道刺目白光,令眾人不得不下意識扭開頭閉上眼睛。等白光消失後,柳仙像又重新變成了那座石像,不過比之前看起來,那雙蛇童恍若散發著攝人寒光令人不敢直視。

王氏拜送許久,方才起身,看到老爺還在發呆,輕聲喚道:“老爺,柳祖已經走了。”

“啊?走了啊。”盧玉堂勐然醒悟過來,他腦海裡還在迴盪著柳仙走時給他密語之言。

“每當族長世代交替時,持我白鱗,入地宮古棺前,置鱗而拜,方可接任。”

那地宮靈棺裡究竟有著什麼?盧玉堂心中也升起了不解,但絕沒有想要探尋真相的想法。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沒有和世家大族牽連的柳仙恭請為祖靈,盧玉堂絕不可能得罪祖靈的。畢竟這關乎著盧氏一族千秋萬代的大事!

當盧氏夫婦走出來時,小月已經站在了廟前老遠處,面上沒有一絲異色,提著燈燭火,欠身一禮就默默跟在王氏旁引燈照明。

盧王氏輕聲問道:“月兒,方才你可曾看見了些什麼?”

小月心中一顫,但面上還是忍住了,“奴婢站在這裡那麼久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呵呵~好了,趕緊回去歇下吧,都半夜了。”盧玉堂笑道:“走,我送你。”

盧王氏面上恰到其處的喜悅讓他笑容更盛,路上,盧王氏笑問:“老爺打算何時動身啟程了?”

“既然大事都已經辦好了,那便下個月初一就動身吧。或許還能趕得上明公家小兒子的冠禮。”

……

祁南州城皇神域中,城皇神看著南方那紫色的香火氣象,一條巨蟒盤踞群山之巔,俯瞰北向人間,心中讚歎:“這白蛇柳仙,好大的造化。如今還未冊封山神就藉助大晉氣運避災躲劫成為了中境界的香火神,只是不知將來能不能渡過這香火劫。”

……

京城,大晉一等公明公府邸裡,府中各處要緊之地皆有守衛看護,庫房外更是有數個守衛日夜輪流替換看守,蓋因明公爵位傳世兩百年經久不削,深得聖皇看重,其府邸中珍藏了不知多少奇珍異寶價值連城。

庫房裡,隔著一面牆壁其實還有一面機關牆,牆中一側擺放的才是真正的價值連城之寶。

而在一眾珍寶中,有著一副古畫卷。

在這無人密室中,那捲陳放了百年的畫卷掉落在了地上,畫卷一端緩緩自行開啟。

畫卷裡,卻是一副栩栩如生,令人看之色變的白蛇望月圖!

此時此刻,那畫中的白蛇竟然真的動了,它緩緩遊動在畫裡,時而遊山戲水,時而盤身大睡,最後那條白蛇竟然飛在畫中群山上化作了一個身著白綢流仙飛裙的絕美女子,並且旋身一轉出現在了畫外。

她打量了一遍自己渾身上下的樣子,摸來摸去愛不釋手的撫著雙手,發出溫婉的聲音:“我終於成形了!待在這畫中百年,早已難忍寂寞。我想要走出這幅畫,去外面的人間看一看。”

可是,白衣女子走了兩步,卻又悵然自語道:“可我的本體尚在這裡,屋外更有浩然之氣可傷我法體,如何能離開這裡?”

她乃是這幅古畫經歷時日長久,沾染了人氣,又機緣巧合成型為畫中精怪,誕生靈智,以畫中白蛇修煉成妖。

畢竟,這幅古畫中最具備靈氣的就是白蛇的著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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