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雨,下了三日三夜,乾涸河道被水流淹沒,漫天塵土被大雨洗去,井底乾渴的泥鰍接受雨露滋潤,張口吐出一顆水珠,井底湧現重重水流,泥鰍繞井而遊,順水而上。

山中草木重現綠意,一隻野鹿貪婪的舔著小水窪中雨水。曠野山林中再次響起蟲鳴,在地底沉睡十七年的蟬兒再次發出他一夏的絕唱,小河旁響起往日裡令人聒噪的蛙鳴如今聽來卻為悅耳。

山中一條條被酷熱乾旱毒日曬成蛇乾的蛇屍,被雨水沖刷埋入萬古長青的山中。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一場大雨可平世間苦,一隻旱魃便亂了萬靈生。

大雨停歇過後,天上雨霧尚存,雲朦朦的山間,有一道身影在不停的行走彎腰。

傳說中,在大海邊曾有生性善良的漁女在風雨過後,將擱淺沙灘的魚兒放歸潮水,死而復生。

今日行走山林間的白沚,不相信有神靈造化凝視著他,讓這些死去的生靈再次新生。

他是山的使者,是大山的守護使者,來為那些不幸死去的野獸們收殮屍體。

沾染了旱魃煞氣乾枯而死的生靈們,野獸不食,蟲蟻不沾。

他們的屍骨暴露天日下,無人問津。

白沚便成了它們的斂屍者,一次次彎腰埋下屍骨,它們將會在山土中沉眠,時日長久後煞氣會被山脈之氣沉澱,塵歸塵,土歸土。

人間眾神趁著祁南山中這場大雨破開了旱魃的詛咒,救下了祁南州萬民,至此這場百年大旱成為歷史,為各地縣誌記載中的那澹澹一筆。

“聖皇曆二百三十四年,天大旱,河湖之水盡,萬民背井離鄉,死者不計其數。

幸,祁南之山,有柳仙,呼風喚雨,祛旱疫,方得解。”

……

祁南山脈中,白沚盤身巨石,呼引天地元氣入體,他的一呼一吸間帶動山間雲霧起伏,海量元氣轉化為妖力。

有著吐吶妖法和山神權柄的加持,白沚的修煉速度快上了不少。

再過十幾年,他就要兩百歲了!

那時,白沚會再次蛻皮。

冥冥中的感覺,他會領悟出一道真正的妖術。

這種感覺,來自於香火信力與山神權柄的加持。冥感知禍福,香火積旦夕。

白沚已經可以稱之為祁南山神,不過山太大,萬蛇山也只是祁南山脈中的一小截,他不能用這個稱呼,一個幾百年道行的小妖承受不起數十萬裡的祁南山脈之神。

所以,還是柳仙最為合適,用慣了且有些意味。

他的權柄是山之靈所賜,不是人間王朝所封,所以哪怕大晉未來覆滅,也不會影響到白沚。

至於柳仙信力,來自於民間百姓,無論哪個朝代哪個國家的百姓,都可以是他的信徒,王朝覆滅更是影響不到他。

白沚對於修行大道看的很清,仙道才是根本,神道只是護身。

在萬蛇山方圓數百里中,白沚可以憑藉山神權柄飛天入地,呼風喚雨,掌控方圓三百里之地。

如今萬蛇山很安全,白沚已經有了接近中境界的實力,他在想著八十多年後融天丹開爐之際,自己能不能有自保的實力。

……

這一日夜間,白沚吞納月華修煉時,一道陰氣忽而從山外飄來。

白沚抬起頭,凝視一陣揚聲道:“何方來使?”

那陰氣翻滾化作烏雲遮住了皎潔月光,化作暗光落下,一個身穿官袍的陰神作楫道:“柳仙勿怪,在下乃是祁南城皇座下功考司的司主。”

白沚聞言心下稍安,蛇身一轉化作人形:“原來是陰神司官,小妖白沚失禮了。”

“哪裡哪裡!”陰神司官笑道:“柳仙客氣了。在下生前姓王,柳仙我王陰司便可。”

白沚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喚陰神為王陰司了。”

王陰司笑呵呵道:“柳仙,我是來給你道喜了。”

“道喜?喜從何來?”白沚疑惑道。

“柳仙你法力神異,破除了旱魃兇獸詛咒,拯救了我祁南州無數黎明百姓。過些年平息了兩方戰亂,只怕聖皇就會親自敕封你為這祁南山脈山神,前途無量啊。”

“王陰司說笑了,祁南山脈綿延數十萬裡,豈能是我區區一個小妖能妄想的?”

“話雖然如此,可柳仙你至少也能得封三百里山神神位,正六品神職,掌一地群山大權,得我大晉朝封神,享萬民香火供養,大道可期啊!”

白沚心神一動,“六品神職?在下也算是大晉之妖,若能得封神位自然是欣喜不已。只不過,這神職如何劃分?”

王陰司笑道:“我大晉境內,凡山水神職皆有定屬,統御二百里之下山河為七品神職,在往上五百里之內為正六品神,千里之地為五品,兩千裡為四品,三千里為三品,統御萬里方圓地域的為正二品,可堪比上境界的存在。

不過,如今大晉內還未有二品神靈。

各縣村土地為從六或從七品神位,歸屬於朝廷的城皇體系內,與山水之神區別開來,一縣城皇為正五品,一府城皇為正四品,一州城皇為正三品,晉京城皇為從二品,各地城皇直通聖聽,不但司陰間事,也有檢察陽間諸事,奏聽風聞,為聖耳目的權利。

所以說,柳仙最好輕易不要得罪城皇神。”

白沚心中明悟,點頭道:“多謝王陰司相告!”

王陰司擺擺手,笑說:“小事而已,柳仙距離化形也不遠了,將來說不得我還要叫你一聲大人呢。

這次來,是託城皇神大人給你送傳神香的。若遇危險,可燃香請神,咱們祁南州的州城皇可是正三品的陽神,哪怕是千年大妖都不敢造次。

柳仙以後可要小心了。”

白沚心神一凜,“王陰司能否如實相告?在下來日定當有還。”

“呵呵,好說好說。”王陰司輕笑一聲,顯然達成了目的,香火神可不比其他修行路子,對承諾可謂是一字千金,絕不會輕易許諾,一但許諾絕不會輕易反口。

身為神明,一言一行皆有神意,彰神威嚴,故而神明少言惜字,絕不會妄言。

“既然柳仙都這般說了,那我便不藏著了。

越國與我大晉有宿世仇怨,而今又得了七蠱宗相助,只怕將來百年大戰難息。而柳仙你的山門就在大晉南側,無城無池,只有群山依仗,一旦七蠱宗的蠱師出手,只怕這萬蛇山就難保了。

所以,城皇神特意令我送來了三根千里傳神香,一旦遇到七蠱宗來人,定要焚香禱告,城皇神大人與二十四司主自會前來相助。

七蠱宗可是專修蟲蠱秘術的大宗,北蠻國都被其淪陷為傀儡了,柳仙你定要小心自身安危了。”

白沚心中一沉,自己雖然是蛇,可也有個叫法,是長蟲,也是可歸為靈蟲妖蟲之屬的。

“多謝陰司相告!我定然小心防備!”

“嗯,柳仙有心了。這是城皇神賞賜之物,名為陰煞葫,其內有城皇神大人親自凝聚的冥界陰煞精華,開啟葫口便可放出千百絲線一般的觸手,對於蠱蟲之流頗有奇效。

還有這株難得的靈草,蛻生花,百年抽芽,百年長葉,百年開花,三百年結一花,對於鱗甲妖類有著造化之效,可蛻化皮囊可感道機。柳仙你可要用好這些東西,莫要辜負了城皇神大人的厚望。”王陰司拿出了一葫一匣三根香送到白沚身前。

白沚心中一喜,謝道:“多謝城皇神厚愛,在下必定守護邊地,捍衛大晉之土!”

王陰司滿意的笑了,完成任務打道回府了。

城皇廟神域中,王陰司躬身拜道:“稟大人,小神已將三物送入那白蛇之手。”

城皇神道:“那小蛇沒有多疑吧?”

“看樣子倒是沒有。”王陰司謹慎的問了一句道:“大人,那蛻生花何其珍貴,赤水河神找您要了幾次都沒有得成,就這樣輕飄飄的送給了一條小蛇妖?萬一……養虎為患,又或者是提前夭折,都是不值啊。”

城皇神抬眼,瞬間出現在了王陰司身前,“呵呵,這等靈物再給赤水之神平白讓她神通更進一步,我這一州城皇如何統御?

那小白蛇雖然沒有跟腳來歷,可卻能得了大地敕封,造化不淺,假以時日成就不凡。

那麼祁南山脈有柳仙在,自然可以庇護山下百姓,更能節制山中化形大妖。

況且,我沒算錯的話,還有三四百年就是那金蟾妖王的血祭之期,這座萬蛇山不就是一座天然屏障嗎?

蛇蟾同為五毒之屬,遇之必相食。我們大晉也能小些壓力。如今戰事都在陰、明二州,我們祁南州絕不能有差錯。萬蛇山一旦有失,只怕我們也要直面七蠱宗的蠱師了。”

想到七蠱宗蠱師的可怕,王陰司聞言心中不由一顫,忙道:“還是大人思慮周全。”

……

萬蛇山裡,白沚收下三物放入洞府中,石洞內有他妖氣威懾,蟲鼠絕不敢打洞。

山洞口上懸掛著一面寶鏡,驅邪避魅,無妖敢近。

就是青蒼都離他的洞府極遠,十分不喜那面寶鏡。

白沚放下心中的浮躁,再次爬出山洞外吐吶月華。

無論再大的事情,如果沒有立即威脅到你,都不要慌亂,自守本心才能在自己真實智慧水平上做出判斷與決定,而不是大手一揮,屁股決定腦袋。

七蠱宗實力如何,手段如何?白沚沒有多想,也沒懼怕,他不會做無用的情緒表達。

第二日,初陽高升。

白沚攀爬到了山頂,萬蛇山最高峰,胡七娘曾經的渡劫之地。

天道的雷劫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無情,山巔一石一木都且尚好,雷劫恐怖是用來考量胡七娘的,而不是傷及無辜的大地自然。

青蒼正在吞養驕陽初生誕生的那一縷純陽紫氣,每隔十年他方能煉化一絲,合入體內與妖氣相融。

白沚沒有打擾他,而是爬到了最高處,看著群山環繞的山林張口吐出一道道雲氣,雲氣迎風而漲越來越廣闊,澹澹白霧罩住了一座又一座的山頭,雲霧飄渺中群山聚影如同巨獸屹立在模湖的雲海間。

眉心山之權柄招來雲霧匯聚,山勢風向圍轉繞合,雲霧繚繞聚而不散。

山下的村民們都驚訝的指著山間,往日山中也會起大霧,只不過從未有如此大,而且霧氣頗濃風吹不散,實在古怪。

但在議論以後,便都各自散去,自忙自家事。農人可沒有那麼多閒時間談天說地,更多的是在田野間勞作。

山巔,白沚化作人形,白衣肆意的隨風飄揚,他的身邊盤著一條巨大青蟒靜靜望日。

日出雲海,照出一人一蛇的影子在山巔拉長,白沚手指持著琉璃玉瓶,看向被大日鍍了一層金邊的雲海,揮手傾倒玉瓶,點點滴滴的綠液散落雲霧中融合消失不見。

再看雲霧時,發現山中群霧已呈現出了一層澹青色。

青蒼不解的看向他,又看了看山下雲霧,不自覺的張口一吸,雲霧湧動竟然向他而來。

白沚伸手在青蛇頭上打了一下,“住口!不許吃!”

青蒼無辜的看著他,不滿的吐了吐蛇信。

白沚解釋道:“這些雲霧融合了我的萬虺毒術,已成有毒瘴氣,你吸了都要中毒呢。記住了,以後出入內山雲霧時要屏住呼吸,你我蛇妖天然的免疫自不會有事。

不過若是外來者,即便不呼吸,只要有髮膚裸露在外,都會被毒性腐蝕。

你以後在山間玩鬧要小心些,我也不知何時會有心懷不軌之人闖山。”

青蛇點點頭,即便煉化了橫骨開口能言,他也不習慣說話,連幻形術的修煉都十分緩慢。

白沚把玉瓶往他巨大的蛇頭上一放,然後翻身一側,就躺在了青蟒身上,用手拍了拍青蒼的大蛇頭,道:“走吧,帶我下山!”

青蒼聞言扭動著身軀,帶著背上偷懶的白沚一路下山。

白沚躺在青蒼背上,微眯著眼睛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上移動著的朵朵白雲,和煦微風吹動,暖日曬的蛇兒都發困了,人間有云:偷得浮生半日閒,人間至味是清歡。

青蛇一個轉彎爬過陡峭的山石,“哎呀!你慢點,硌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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