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帕奇撂下任務跑路摸魚,無名的表情陰晴不定了好一陣,才終於平靜下來。

這時他才終於再次注意到一旁惴惴不安、欲言又止的拉雅。

“謝謝你啊小姑娘。”無名聲音柔和了幾分,準備離開。

拉雅看到無名要走,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臂甲。

一個黃色屏障的薄膜顯現,被她向外伸出的手穿透。

注意到這個屏障,拉雅想起來什麼,又趕緊收回手,縮到黃金屏障裡。

無名注意到那個屏障正是艾蕾教堂的同款,豪門貴族出門旅行必備防護陣。

“看來還真是個貴族,地位不低呢。”無名心想。

拉雅雖然手縮了回去,但還是看著無名。

她岣嶁著身形,只能仰視著無名,自下而上露出可憐巴巴的眼神:

“那個……叔叔,你能幫我個忙嗎?”

“什麼忙?”無名和顏悅色起來。

一方面是因為帕奇的行蹤已經被掌握,另一方面想到女孩出身名門,而且看起來很傻——看起來就很好在她身上賺錢的樣子。

無名的眼神毒蛇一樣舔拭著拉雅的全身,試圖從中搜刮出可能藏著盧恩的口袋。

看了半天,無名有點洩氣。

拉雅偽裝的人類形象確實有可能在很多地方藏錢袋,但那幻象之下的真身就一覽無遺了。

除了身子就一身小馬甲。

除非這蛇人一樣的種族有什麼神奇的特殊儲物方法,比如嗉囊之類,否則是不會有什麼值錢玩意兒了。

身上沒盧恩,那就只能從人情上下功夫了。

貴族們的人情,也很值錢。

無名對拉雅的請求洗耳恭聽。

拉雅怯生生地說:

“我奉主人命令外出旅行,但受到流氓攻擊,他拿走了我重要的項鍊,我想請您幫忙拿回來。”

“項鍊……”無名審視著拉雅。

這姑娘的蛇人本體臉大脖子粗,脖頸和身子一樣寬,真能帶上項鍊嗎?

“不會有詐吧……”無名心裡尋思。

據帕奇所說,火山官邸的判律者,也是一群喜歡狩獵同胞的狂人,與血王朝的血指類似。

無名尋思片刻,也就不再多想。

無名以自己被欺騙無數次的經驗來看,他判斷拉雅這姑娘還是挺單純的。

而且如果真有詐,商隊今晚就能多一道蛇羹了。

“不過我好像不會做蛇羹……”無名都噥著,他嘆息一聲,“如果店裡有個廚子就好了。”

拉雅看無名猶豫,連忙說:

“當然,我也會給您應有的謝禮。”

她說:“不過那位流氓和您一樣是褪色者,您如果實在不願意與同胞戰鬥,我也不會勉強……”

無名微笑:“小姐,這你就多慮了,我不是褪色者。”

拉雅吃驚:“您不是褪色者?可您的眼睛並沒有光芒啊?還是說您是蛇之類的嗎?”

無名哈哈一笑:“只要對我有利,我可以是褪色者,妨礙我賺錢,那也可以不是。種族不要卡得那麼死嘛。”

拉雅戳著下巴歪腦袋,無法理解無名的思路。

“那流氓在哪?”無名詢問拉雅這委託的地點,“欺負到拉雅小姐身上了,不答應,一個小小的流氓,辦他!”

“就在前面的空屋。”拉雅指著一個方向。

“拉雅小姐跟我一起去嗎?”無名瞥了拉雅一眼。

拉雅晃著腦袋:

“媽媽不讓我出這個圈,她說圈外面有壞人。”

女孩眼淚汪汪:“但是我之前太餓了,聞到一股香味就迷迷湖湖出去了,等回過神來,項鍊就被拿走了。我還是沒聽媽媽的話。”

“莫哭,這就給你拿回來。”無名提劍攜盾,大步流星向前走。

很快就找到拉雅所說的那間空屋。

這是一個相當破舊的小木屋,木屋前的柴垛旁,坐著一個鐵面男人。

男人骨架寬大,即使坐在一旁,也能感覺到身材強健。身上披一身寬鬆布衣,灰濛濛的,沾染著各種顏色的汙漬,看起來很髒。

男人帶著粗糙的桶裝鐵面具,眼眸透著面具的孔隙露出,顯得有些駭人。

男人的性格也和那外表一樣惡劣,看到無名靠近,他坐在那裡,瞥了無名一眼:

“站在那幹嘛?宰了你哦,快滾。”

無名卻沒理會男人,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男人面前的東西。

面具男在身前架了一口大鍋,裡面滿是蝦子螃蟹等水產,煮得金光油亮,散發著氤氳熱氣。

“這是你做的?”無名問。

“是又怎麼樣?”面具男瞪著無名,“快點滾聽到沒有,不想死就快滾,趁著本大爺現在心情好,而且快開鍋了,爺不殺你。”

對面具男的惡語相向,無名沒有丁點反應。

經歷過種種險惡境遇,無名清楚,會咬人的狗不叫。這種句句不離殺了你的人,完全不是什麼大威脅。

僅以危險性而言,帕奇都比這傢伙陰狠地多。帕奇每次笑眯眯地時候可都是要害死人的。

無名甚至感覺面具男在微微顫抖,可能是在恐懼自己。

這也是正常的。

那流氓除了頭上那個還算有點嚇人的頭盔,全身就只有一層破布。

而無名自己渾身上下都是鐵皮,除了全身鎧還帶著劍盾,頭盔都比面具男那鐵皮圍成的粗糙護面堅固不少。

就好像見到一個比自己更高大的野獸一樣,人們總是會恐懼的。

無名指著那鍋水產海鮮:

“你手藝怎麼樣,做得好吃嗎?”

流氓說:“本大爺的手藝那還用說?別的不敢保證,煮蝦我可是一絕。”

流氓拍著胸膛:

“我這可是注入靈魂的蝦子!”

流氓吹噓完,看到無名目不轉睛盯著鐵鍋的樣子,語氣緩和了些:

“你想吃?你也喜歡吃蝦嗎?”

無名點點頭,卻沒有正面回答:

“蝦不錯,很有營養,很有力量。”

流氓深深看了無名一眼:

“不錯,你很有眼光。你小子的命保住了,喜歡蝦子的,絕對沒有壞人。”

“你不是壞人嗎?”無名反問。

流氓噎住了。

流氓突然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如果要維持自己兇狠的人設,顯然不能承認自己是好人。但不是好人,那豈不是說自己不喜歡蝦子了?

流氓面具男糾結許久,看到無名玩味地盯著他,有點惱羞成怒:

“本大爺壞人當膩了,想當好人了,不行嗎?”

“行,怎麼不行。”無名說,“好好先生,能不能把拉雅小姐的項鍊還回來?”

“哦,你原來是為她來的。”流氓恍然,“你想要那條項鍊啊……哼,想要的話,那總該表現出一點誠意把?看情況,說不定為願意賣給你喔。”

“好人不應該直接上交嗎?”無名問。

“憑什麼?”流氓瞪著他,“這又不是我違法所得。那小姑娘吃了我的蝦,還不允許我收費嗎?”

“那姑娘是個貴族,貴族那麼珍視的項鍊,價值恐怕不是幾個蝦子就能替代的吧?”無名眯著眼。

“她吃了一鍋。”流氓面無表情。

“哦……”無名看著那一大鐵鍋的魚蝦,“那好像還差不多……”

無名摸摸頭盔:“算了,那我買下來吧。”

“你說買就買?”流氓說,“強買強賣是吧?你的誠意呢?”

流氓伸出手,對無名捻著手指。

但無名完全忽視了流氓的手勢,把視線挪向熱氣騰騰的鐵鍋。

無名想來,既然流氓不打算賣項鍊,那誠意自然不能是盧恩可以衡量的。

而且無名雖然也想拿著超量的盧恩甩在流氓臉上,改變他的想法,但他捨不得。

“你這蝦不錯。”無名說。

“你很有眼光。”流氓得意地說。

“不過嘛,營養價值不高。”無名說。

流氓一聽不幹了:“你什麼意思?”

“這些只是普通的螯蝦肉,我能感覺到,蘊含的力量不多。”無名說。

“你找茬是吧?”流氓瞪他,“湖裡不少有營養的蝦,你去獵啊。”

無名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煮蝦的破屋。

流氓以為是成功嗆到了無名,不屑地哼了一聲,撈起一隻蝦,掀起面罩塞嘴裡:

“屁能耐沒有,光會說,一天到晚小嘴叭叭的,還不是慫——”

一隻巨大的龍蝦從天而降,頭朝下插進柔軟的泥水中,濺起大片水花,淋了流氓一頭。

但流氓完全顧不上憤怒,看著那腦袋栽進泥水裡,身體依然和木屋一樣高的身體發呆,嘴裡的蝦肉悄然跌落。

無名笑眯眯地從龍蝦身後走來:

“正有此意,我就在想怎樣才能體現我的誠意,這不看你喜歡蝦,就想到了這個。”

無名敲敲巨蝦的堅硬甲殼:

“怎麼樣,夠有誠意吧?”

流氓還在發呆,看看無名,又看看那巨蝦。

“夠—有—誠—意—了—吧?”無名湊近流氓,一字一頓地又問了一遍。

流氓回過神來,小雞啄米一樣瘋狂點頭。

“那就好。”無名撫掌,手甲交織出金鐵聲與火花,“現在能賣我項鍊了嗎?你出價吧。”

流氓看著無名那和善的眼神,嚥了口唾沫,掏出一串碩大的項鍊:

“這項鍊是我拿來的,我可不能輕易賣給你,所謂千斤買馬骨,價格沒有誠意可不行。這麼大一串項鍊,當值一盧恩。”

“不錯,價格很合理。”無名笑納項鍊,遞給流氓一盧恩。

流氓的護面還沒合上,他咧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那個……你是不是可以回去給那小姑娘交差了?”

“不急。”無名說,他搖搖那項鍊,“這個是為答謝那姑娘幫了我的忙,但我還有自己的事。”

“你的事?”流氓疑惑。

“準確地說,是我們的事。”無名捏著拳頭,“我們的事……可還沒完呢。”

聽著無名的手甲喀喀作響,流氓都快哭出來了:

“大哥你還想幹嘛?要不我這鍋魚蝦螃蟹都給你?”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無名說,“比起龍蝦,我更想要你。”

流氓驚恐地挪著小板凳往後退,一直撞到背後的木柴垛上。

他兩手護胸,擋住那身寬鬆的布衣,神色驚恐:

“我是非賣品。”

“那是價格還沒到位。”無名掏出一大袋子盧恩,“開個價吧,多少錢你願意當我的廚師?”

“我寧死也不會屈——你說什麼?”流氓擺出一副貞潔烈男的樣子,正準備英勇就義,突然意識到無名說的和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

“廚師啊。”無名指指那鐵鍋,“我的商隊需要一個廚子,食品服務也是很重要的,民以食為天嘛。”

無名說:“你以為我要幹嘛?”

“我以為你要玷汙我呢。”流氓長出一口氣,“我跟你講,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被詛咒。”

“我詛咒你幹嘛——你來不來?”無名甩著錢袋敲敲流氓的鐵面具,發出噹噹脆響。

招募員工的時候,無名可是一點都不介意拿著超量的盧恩甩別人臉。

流氓用鐵面具感受著那沉甸甸的錢袋,又是一口唾沫嚥下去,但還是沒有表態。

“為我工作,食材好說。”無名又用錢袋敲敲巨型龍蝦,“這種頂級食材,你可以經常接觸到哦。”

流氓的眼睛亮起來,一個衝動就要站起來。

但站了一半,他又默默坐回去:

“你說得是真的?你真打算人僱傭我?”

“我騙你幹嘛?”無名疑惑,“你這麼弱,除了手藝還有什麼需要我用詐騙來獲得的嗎?”

流氓坐在小板凳上,撕撕衣領,衣衫破爛,露出裡面飽滿的胸肌。

“知道這是什麼衣服嗎?”

“不知道。”無名說,“但材質肯定一般,我回頭給你推薦一個新材質,輕便堅韌,絲滑柔順——”

“這是囚犯的衣服。”流氓打斷無名,“犯下重罪的囚犯的囚衣。我曾經在大牢裡待過,待過很久。你確定要招募我這樣的人?”

流氓自嘲地笑笑:

“我蹲過大獄。我這種人,沒辦法回頭過正常生活了。回頭太難,只能等死了再走正路啦。”

“說得誰還沒蹲過大牢一樣。”無名不以為然地笑了,“我的商隊,有員工是邪教成員,有員工參加了屠城,還有的威脅到卡利亞王室被囚禁,前不久才在我的幫助下越獄。”

無名握住流氓的手,直接把他㩐起來:

“牢裡未必沒有義士,我救過在牢裡沉淪的老鼠,見過牢籠裡的大師與朋友,相信我,你只要想走正道,一定可以的!”

無名的話帶著真誠的熱力,溫暖著流氓的心,他差點就要答應了。

但內心的自卑還是讓他猶豫了。

“我在這賣蝦也挺好,你如果想要蝦,我可以在這給你們供應……”流氓找理由推脫著。

“那怎麼行,供應點得設在合適的位置,才能最大化利用你的價值。”無名說,“你不要自卑,罪人?罪人又怎樣?罪人也可以贖罪嘛。要讓每個人,都沐浴在陽光的照耀下,讚美太陽!”

流氓原本都快被說服了,聽到無名最後一句讚美太陽,突然腿一軟,又差點坐回去。

“你剛說什麼?”流氓聲音發顫。

“讚美太陽啊。”無名熱情地摟住流氓,幫助他站穩,還順便給他展示著太陽的徽章,

“我們商隊啊,講究的就是一個互幫互助。你看這個標誌,是不是又親切又溫暖?這就是我們的教義啊……”

無名滔滔不絕地給流氓講述著太陽的故事,太陽的溫暖。

流氓只是死死盯著太陽徽章圖桉,身體愈發冰涼,腳下怎麼都使不上勁。

無名發現流氓居然不為所動,皺了皺眉:“怎麼,你還是不願意嗎?”

聽到無名這略帶失望的語氣,流氓突然腳下就生出一股力氣,站得筆直,連忙說道:

“願意,我願意,你說什麼我都願意。”

無名立刻展顏而笑,

“孺子可教,我就知道我們會是同志。你一定是被太陽感化了對吧,對吧?”

他大力拍打著流氓的背:“放心,跟著我,有肉吃,不會虧待你的……”

流氓只是陪笑著,每次視線接觸到無名展示的太陽徽章,都立刻挪開視線,臉上滿是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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