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塗王,你麾下各部都安排好了?”

晨光初露,大帳當中,尹稚斜伏桉而坐,目光灼照人心。

匈奴各方兵馬已完成調動。

對即將到來的交戰,尹稚斜的信心越來越強。

和以往不同,這次匈奴不僅全力備戰,再無半分輕敵。且從各部調來牧草,戰備,兵馬支援。

作為戰場的西匈奴,更是他們經營多年的地方,適合縱馬,能將匈奴的騎獵戰術發揮到極致。

除了地利,比起人馬,漢雖積累多年,全力發展馬戰,但精騎始終在十萬上下,遠不如匈奴全民上馬能戰的數量。

河西之戰,漢最多能調動六到七萬騎。

而匈奴各部匯總,明暗調動的兵馬,已達十二萬眾以上,是漢軍兩倍!

所以尹稚斜信心十足。

這一戰,匈奴沒有輸的理由!

他面前放著一張牛皮地勢圖,將整個匈奴的地形繪製的清清楚楚。

從圖上看,形勢更是一目瞭然。

匈奴各路兵馬鋪開,大軍逼近西域,已做好一切準備。

酋塗王步履沉穩的走入營帳,來到尹稚斜身側。

兩人共同打量面前各部兵馬的行軍方向和路線。

“我麾下部眾,現在應該已經接近了蒲類和車師後國。”

酋塗王回應道:“車師後國多年來搖擺不定,不肯完全聽從我們的命令。此番我派出的兵馬,將以車師後國為第一個目標,滅國屠戮,以震懾西域諸國。

龜茲等國敢公然降漢,待大軍進入西域,亦將不復存在,看誰以後還敢降漢。”

尹稚斜肅殺道:“說得好,違我命令者,便要付出亡國的代價!”

又道:“後軍推進的如何?”

酋塗王道:“各部薩滿大多調配到了後軍當中,以薩滿術隱藏行軍痕跡,暗中和前軍呼應,大概在前軍兩百餘里外,縱馬而馳,不足半日就可和前軍匯合。”

尹稚斜滿意點頭,縱談敵我道:

“我和大薩滿乃至各部部首戰前多次分析,漢將霍去病的用兵特點,善奔襲,屢次攻我之不備。

漢人兵法中,有奇兵一說。你麾下後軍雖行軍隱秘,但我斷定會被他識破。

他必會先來打你後軍,用奇襲我,卻不知這次我們已有準備,只待他來,便可發動佈置,將其擊潰。”

酋塗王打量行軍圖。

圖上的西匈奴由北向南,有兩路大軍,一前一後,一明一暗。

前軍五萬,後軍人數相當,但佈置的更完善。

兩者呼應,為的就是應對霍去病的奔襲戰術。

後軍表面隱秘行軍,實則是個陷阱!

霍去病看出其隱匿後,一旦先攻後軍,反而會墜入他們的算計。

這是個計中計。

按過往霍去病的行軍方式推測,匈奴的埋伏,確有很大的可能成功。

先打隱藏的後軍,再背刺前軍,以求能全勝匈奴,很符合他們對霍去病的認知。

而從地勢圖上看,還能看到另一路由大薩滿,親自隨軍的精銳。

那才是匈奴真正隱藏的兵馬,以苣都麾下天魂部為主力。

匈奴動用一切手段遮掩其行軍軌跡,以求能在爆發的時候,徹底擊潰漢軍。

如此明暗三路,虛實相合,全面壓上來。

酋塗王也和尹稚斜一樣,對這一戰充滿信心,看不出匈奴有落敗的可能。

“那霍去病會不會讓漢軍來襲我之後方,各部的所在地。”

“此戰爭的是西域,來打後方各部,等於空手把西域讓給我匈奴大軍,他不會這麼蠢!”

尹稚斜目光放遠,看向帳外。

眼下萬事皆備,只等開戰獲勝,一雪前恥。

……

驕陽升空。

西匈奴前軍五萬眾,帶兵的將領叫拔列先,是匈奴王庭帳下左大將。

所謂左大將,便是僅次於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的將領,位高權重。

拔列先帶領的匈奴騎兵,正在荒原上疾馳,馬蹄揚塵,大地震動。

他們以一個個三角陣策騎行軍,縱然在馳騁當中,也展現出很強的攻擊性。

從高空俯瞰,全軍彙集,萬騎奔騰,起落如潮汐。

那種一眼看過去,人馬攢動,綿延無邊的場面,蔚為壯觀!

前方已接近行軍的目的地,即將到達西域的蒲類。

散出去的斥候相繼歸隊,大軍前推。

其各部兵馬匯聚的精氣狼煙,近乎形成實質的潮湧,即便遠隔數里,也有讓人心季的強大壓力。

“送來的訊息說漢軍晨時離營,離營後便不知所蹤。”

有部眾在策騎中對拔列先彙報道。

拔列先長的方臉,顴骨特高,一頭亂髮披肩,人不算魁梧,但武力驚人。

在匈奴修行的薩滿魂術中,他已達到溝通生死的地步,換成天人境,亦有著三境左右的力量。

“那漢將霍去病慣用的手段,就是隱藏行軍,靠偷襲來獲得優勢。”

拔列先沉穩道:“我草原諸部與其交鋒多次,他很少與我等兵馬正面對戰。此番我草原各部匯聚,已到了擊潰漢軍的時候!”

“大單于和我等眾人,戰前數次推演,都認為霍去病必率漢軍先去襲擊後軍。

我們先殺入西域,若速度夠快說不定還來得及再去殺漢軍。”

拔列先傳下命令,全軍速度激增。

而在西域最北方,對應匈奴兵馬行進的方向,便是西域諸國中的蒲類。

蒲類和樓蘭,一南一北,扼守住了漢通往西域的要衝,幫匈奴看守門戶。

匈奴人過來的第一個目標車師後國,即與蒲類相鄰,位於其西側。

這時蒲類的國相蕭耶,正帶領一隊五百人的兵馬,連同蒲類眾臣,親自來迎匈奴大軍入西域。

他們站在蒲類邊境的一處高地上,眺望匈奴大軍壓來的景象,敬畏之餘,又難免興奮。

“所謂騎兵如潮,就是這種景象,如此強軍,當可擊潰一切對手。”

蕭耶兩眼放光道。

他們依附匈奴,自然希望匈奴越強越好。

蕭耶身形瘦小,但眼神明亮,掃視身畔的蒲類眾臣,道:

“我西域諸國,以龜茲,姑墨等國最沒有遠見,冒然表態降漢。現在大軍逼近,看他們如何自處!”

其他蒲類官員亦陸續點頭。

匈奴的兵馬威勢,讓他們這些親匈奴的附庸國,也跟著信心大增。

“走吧,我們下去列隊相迎!”

蕭耶說完,準備往高地下方走,做好了狂舔匈奴人的準備。

但就在這時,他身後有人輕咦了一聲。

蕭耶的視線,正要從匈奴兵馬身上收回,旋即看見驚人的一幕。

突然而來的箭如飛蝗!

蕭耶已快六十歲,但他過往五十多年的歲月裡,從未見過如此緻密的箭雨!

連天空的顏色,好像也被出現的箭雨覆蓋,變得昏暗。

箭密如烏雲,遮天蔽日。

給蕭耶等旁觀的人的感覺是犀利無比的殺氣!

休休休休!

一時間虛空全是撕裂空氣的銳響。

蕭耶慢慢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的看著遠處。

一個匈奴兵被長箭射入腰肋,身軀被箭失的衝擊力帶離馬背。

而那箭失從其體內射出,竟又穿過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而後威力才減弱,但仍將第四個匈奴兵射穿墜馬,釘在了地上!

世上竟有威力如此驚人的箭!

一干蒲類人以旁觀的視角,深切的感覺到匈奴部眾這一刻的慌亂!

“快看!”

一名蒲類人低呼。

隨著箭雨,在匈奴大軍馳騁的兩側,如夢魔般浮現出一支兵馬。

其人馬綿延,甲備精良,正是漢軍。

他們身上像是蒙著一層隱身的幕布,此刻才揭開,出現的漢軍以萬計。

讓人驚訝的是他們的位置,正是匈奴大軍馳騁的範圍兩側。

匈奴兵馬最外列的部分,距漢軍不足四十丈。

但他們正好全都處於漢軍的包夾當中,看起來就像匈奴人主動衝進了漢軍列隊的範圍。

而隨同漢軍出現的,還有弩車等大型射襲工具。

之前霍去病帶兵破縱橫道山門,就繳獲了二十餘架弩車。

那是縱橫道多年積累的家底,加上漢原有的弩車器械,漢軍帶來的弩車,有上百架。

這是當世威力最驚人的戰場殺器之一!

弩車最早是墨家創始者墨子親自設計,《墨子·備高臨》講到“連弩之車”,有“兩軸三輪”,可以車為架,以轆轤引弦;

箭失長“五尺以上”,失端連繫繩索,如同戈射,可用轆轤卷收。

《六韜·軍用》又記有“絞車連弩”,亦是同性質的武器。

弩車是專載弩弓的戰車,“列陣以車在外,以旗蔽障,弩車當陣門,其上失大如鑿,一失能射殺數人,發失可達數百步。”

除了弩車,還有以萬計的漢軍張弓勁射,形成緻密的箭雨。

弩車仍在漢軍操控下,絞盤轉動,一排排的射出弩箭。

機扣絞盤上弦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漢軍部眾亦是不斷張弓,輪番射箭。

匈奴大軍的潮水策騎之勢,宛若被斷流,頃刻大亂。有匈奴兵被巨大如戰戈的弩車箭射中,身軀幾乎斷為兩截,血腥之極,到處都是血和呼喝慘叫的聲音。

關鍵是漢軍出現的位置,讓人細思極恐。

既然帶來了車弩,說明漢軍是蓄意埋伏,早有準備。

需要什麼樣的戰前推演,才能精準的預判匈奴部眾的奔襲路線,列隊將其裝進埋伏當中。

霍去病攻西域諸國,連平多個小國,卻把附庸匈奴,最強的樓蘭和蒲類留下不殺。

在其他人看來,是因為龜茲降漢,所以漢軍要先幫龜茲清除周圍隱患,是故以龜茲為核心往周圍擴散殺出。

直到匈奴大軍過來,漢軍已來不及擊潰樓蘭,蒲類。

這種行軍方式,看似正常。

實則其中隱藏著其他部署,留下蒲類和樓蘭,就像兩個錨點。

匈奴來西域,必要與自己的附庸國聯絡,與其匯合破敵。

霍去病正是預判到匈奴要來和蒲類匯合,才能在這裡佈下埋伏。

河西之戰開戰之初,霍去病連環用計,拿下渾邪王營地後,漢軍匯聚,曾表示後續再打就不需要反覆用計,莽上去硬剛,亦可擊潰匈奴。

他連日來推演行軍,並不是在測算自己的出兵路線,更多的反是在逆推匈奴的作戰方略。

這才有了此刻的阻擊。

漢軍用瞞天過海計行軍,隱藏而來。目的便是要長槍烈馬,正面破敵!

隨著漢軍射出數輪箭雨,匈奴部眾混亂之際,漢軍營中,一員驍將策騎殺出。

兩軍轉眼短兵相接,那將領長槍翻飛,擋者披靡。

兩側,漢軍如潮湧下,殺入戰場,對匈奴部眾形成衝擊。

高地上,旁觀的蒲類人看的最清楚。

漢軍如神兵天降,潮水般的匈奴部眾,像是被人攔腰掐斷,從一開始就遭到壓制,在漢軍衝擊下,亂象紛呈!

而直到此刻,在匈奴部眾的正前方,才露出霍去病統帶的一萬騎兵。

他手持霸王戟,揮戟前指:“各部,我們要在這片土地上,用匈奴人的血刻上我漢軍無敵之名!

上!”

後方,姚招,陳慶,復陸支等人脖子上的大筋高高繃起,殺意上頭,策騎狂飆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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