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白雲飄逸,天藍如洗。

劉清從殿內迎出來,明媚的俏臉上帶著稍許紅潤。

她和霍去病在長定殿的正門處相遇。

劉清看似澹定,其實多少有些新婦見到未婚夫婿的羞怯。

倒是霍去病和平時相比,沒半點異常。

男女到了年紀要婚配嫁娶,人人如此,他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神色坦然。

劉清沒他這種臉皮功夫,在其灼人的注視下,下意識的挪開了目光。

“陛下要觀衛軍演練,讓我明日在城郊操練軍陣,還讓群臣同去。我過來問問,公主可要一起去看看。”

常人約會都是風花雪月,霍去病邀人家去看金戈鐵馬。

按照原定計劃,再有半月左右,就要奔襲匈奴。

皇帝在這個時間要親自觀看軍陣演練,也有以壯行色的用意。

另一個原因是長安衛軍體系,尤其是北軍,屢出問題。

從高祖開國,就有外戚往其中安插人手。

皇帝劉徹讓霍去病掌郎中令一職,轄禁軍,北軍和南軍,本就有趁機肅清衛軍內患的用意。

霍去病熟悉了這段時間的郎中令職務,皇帝要親自來觀軍威,對他也是一種檢驗。

明天要觀看軍伍操訓,今天才告訴他。

只給一天讓他準備,還帶著些考較他治軍成果的用意。

皇帝親至,同時又是一種支援。

為了讓他放心大膽的改革衛軍,能對北軍展開清理。

劉清欣然接受邀請:“我當然願意去看看啊。”

霍去病應了聲好,執禮而去,準備直接去城外衛軍駐紮地,做諸多安排。

這就走了……劉清怔了下。

次日正午,霍去病如約而至,來接劉清去城外校場。

劉清早等候多時,從殿內迤邐而出,換了身藍白兩色的留仙裙,容顏精緻。

要去校場點兵,檢驗軍伍。霍去病身著亮銀鎧,筆挺如槍。

“走吧,有些事要和公主在路上商議。”霍去病回身指指不遠處的車架。

“要坐一輛車輦嗎……”

雖然已被指婚,但畢竟還未成夫妻,同乘一輛車架,有些不合規矩。

不過霍去病向來不是個在乎規矩的人。而劉清一邊問,腳步已跟在他身後,很自覺的往車架走去。

霍去病先登上車轅,回頭伸手來接劉清。

公主殿下嘴唇輕抿,有著濃密睫毛的眸子微微忽閃,羞怯怯的遞出小手,任他握住,往上一提,雙雙登上車架。

重紗垂幕,車裡只有倆人。

車內居然放了一盆冰塊,就很涼快。

不然這麼熱的天,坐在車裡可算不上舒適。

這冰盆顯然是給劉清準備的。

劉清心裡微甜,當先在一側坐下,把主位讓給了霍去病。

不遠處,秦青玉從殿內出來,看見自家徒弟又被拐跑了,無奈自行上了後邊屬於劉清的鑾駕。

隊伍出了長樂宮,往城外駛去。

這時,大貓神出鬼沒的出現在一側的牆腳,落足無聲的躥到車輦下方,爪子鉤住車旁的木轅,身形吊在車壁處,側耳傾聽車裡的動靜。

“皇兄的旨意,已送到我手裡,說了霍侯…和本宮的婚事。”劉清聲音清潤,橫了霍去病一眼。

“陛下想在秋時讓我與公主完婚。”

霍去病心忖皇帝說了秋時,那就是不久後奔襲匈奴的大戰結束,皇帝是希望他能挾勝利之威歸朝,而後迎娶公主。

劉清小聲問:“和霍侯完婚後,能不能…不立即同房?”

“我與皇兄說過,我修行的一種元神閉識之術,還需些時日才能圓滿。”

談及同房,她連雪膩的頸子也紅潤起來。

婚後同不同房,主動權在我,到時就由不得你了……

“我之前告知皇兄,至少要三五年才能修成元神閉識之術,是推脫之詞,不想那麼早婚配。其實不用那麼久,至多一年就能有成。然後……然後……”劉清不知該怎麼往下說。

“然後就能圓房了。”

霍去病莞爾道:“先答應公主便是。”

劉清有些六神無主,沒注意先答應這三個字,隱藏的意思,聞言放心點頭。

霍去病忽道:“公主之前不想婚配,所以推脫說要三五年,後來知道是我,就同意了?”

劉清臉上唰的一下徹底紅透,差點拿手掩面,微不可察的嗯了一聲。

不一刻,車架便出城來到城外。

城郊的衛軍校場上,來的人屬實不少。

呈方形的衛軍大校場,佔地足有三四百丈,中間平地起高臺。

皇帝剛走入校場彼端的高臺入座。

文武大臣來了二三十位,分成兩列,如同朝會。

劉清還看見不少宗室之人也到場,隨同皇駕,一起觀看操訓。

她和霍去病下車後,往高臺走去,邊走邊小聲說:“隆慮阿姐家的子嗣陳集,前幾日傷了,隆慮侯亦從封地趕過來探望。你小心些。”

霍去病從下車就感覺到有目光一直在注視自己。

那是個中年面貌,體型高大的人,正是隆慮侯。

他是前館陶公主劉嫖和堂邑侯陳午之子,也是劉徹第一任皇后的兄弟。

陳皇后失勢,衛子夫成為第二任皇后,隆慮侯也隨之威勢大失。這些年都在封地居住,鮮少來長安惹人注目。

此次聞聽隆慮公主傳訊,才從封地趕來。

他家中還有些餘蔭,和一些文武大臣,乃至宗室之人多有往來。

隆慮侯陳蟜生的十分彪壯,臉上毛髮旺盛,下巴留短髯,看起來很威武。但眼神桀驁,和其子陳集,氣質上有些相似。

他在高臺邊緣,與宗室之人坐在一起,見到霍去病下車,便問身畔的人:“那就是背靠衛氏的霍去病?”

身邊的宗室之人名劉毅,白髮白鬚,是先帝那輩的宿老:

“確是霍去病,有戰功在身。陛下還剛將屏嫻許給他,可見寵信程度。”

隆慮侯暗哼了一聲,視線盯著往皇帝走去的霍去病,遂又看向他身畔嬌豔無匹的劉清,臉上不由露出驚豔神色。

校場高臺。

文臣應皇帝所命,也來了不少。

董仲舒身後,新歸長安的司馬遷,白羽,周平,大行令李息等人都在。

司馬遷低聲道:“正想請教師尊,陛下在此時來校場觀看衛軍操練,有何用意?”

董仲舒習慣性地單手撫須,對司馬遷能看出皇帝不止是來看衛軍操練那麼簡單,頗為滿意,但並未作答,而是輕輕搖頭,意思是不準備多談,人多眼雜。

司馬遷笑了笑,便不多問,轉頭和旁邊的白羽閒聊:

“我在外行走時,常聽百姓議論我漢軍之威,師兄可曾見過兵家操訓之事?”

白羽苦笑道:“未曾,但此次領兵的冠軍侯,兵事嫻熟,非同一般,為兄領教過。

陛下賜其冠軍侯,可知其意。”

司馬遷:“我在各地走動,亦是多聽到對這位冠軍侯的溢美之詞,正要一觀其兵陣操練之法,看看有何出奇之處。”

此時劉清自去一旁和秦青玉坐下,霍去病則來到皇帝面前:“陛下。”

劉徹擺了下手,示意可以開始操訓了。

校場上,霍去病回身對遠處的姚招和趙破奴做了個手勢。

冬——鼕鼕!

戰鼓忽然擂動,聲震校場。

漢時的戰陣指揮,傳達命令的方式,已不單拘泥於戰鼓或擊鐘,還有了旗幟,箭訊和號角等方式。

但指揮大軍,用的最多的仍是戰鼓,因為穿透力強,可以傳遞到戰場的每一個角落。

冷兵器交鋒的戰場上,能不能及時傳遞命令,貫徹執行,是決定勝負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傳訊號令戰場的方式,非常重要。

各方都在努力研究,誰能做到令行禁止,傳訊準確高效,就相當於掌握了戰場的主動。

這時戰鼓一響,地面上的震動感,驀然變得劇烈,如同雷霆突起。

有兩隊兵馬,從兩百丈外的校場彼端,猝然衝進校場。

這兩支隊伍各個披甲執銳,身穿黑鎧,間以暗紅色的血線,騎乘軍馬。

他們進入校場的時候,呈雙蛟出水陣,齊頭並進。

而後佇列快速穿插,左列往右,右列往左,精妙處在於雙方彼此一個身位,交錯而過,宛若齒輪彼此咬合,環環相扣。

整個長達千軍的隊伍,居然沒有半點停滯。每隔一個人,左右穿插一次。

軍陣的變化過程,行雲流水般迅捷,令人歎為觀止。

那種千軍馳騁,展開狂奔的畫面,自有種帶動人心的震撼感。

“這次軍伍操訓,去病你安排了哪些專案,可有戰陣演練?”皇帝問道。

霍去病:“不僅有戰陣演練,還有神通之法,有幾種軍陣臣做了些改良,正要請陛下一觀。”

周邊眾人都在聽兩人交談,聞言紛紛側目。

要知道自春秋至今,軍陣之術有著悠久的歷史。從戰國車徒混合戰陣,鄭國偃月陣、魏舒方陣、吳國步兵大陣、秦代軍陣等等,一代代衍變過來。

歷代兵家精益求精,已非常成熟,想稍有變化都不容易。

所以霍去病說出他對軍陣之術,居然有變化改良。

某種角度上,這就相當於在說自己能比肩歷代兵家大賢,才敢對他們傳下來的軍陣,加以最佳化改良。

連劉徹鮮少變化的臉色,也露出稍許驚訝,其他人更是不約而同的看向霍去病。

這段時間,對霍去病在兵事上的才能,已經十分認可的董仲舒,番系,周平等人,聽後都忍不住相互對視。

改良軍陣和實戰打仗,完全是不同的層面。

別說霍去病,就是衛青,眾人也不覺得他能比肩那些研究出軍陣,奠定兵家基礎的先賢。

一干文臣,連同部分武將都有些不以為然。

想改良軍陣,但凡能有稍許微不足道的變化,已是難能可貴……這是多數人的想法。

呵呵……有人輕笑出聲,正是隆慮侯陳蟜所在的方向。

校場上,衝入場內的騎兵有兩千眾。

他們以雙蛟陣交錯而過,隨即變化成剪刀陣,在急速賓士中佇列持續變化。

馬蹄聲轟鳴。

隊伍忽然在校場上分開呈兩列,左右策騎,呼嘯逼近中央的觀陣臺。

霍去病做了個手勢,下一瞬,全軍驀地停止了移動。

那種從高速移動中,同時勒馬,猝然停止帶來的視覺衝擊,讓有些人悄然打了個寒顫。

之前還覺得戰陣操訓沒什麼看頭的文臣,宗室之人,已經不由自主的被校場上的軍列吸引。

千軍彙集,兵鋒之盛,遠遠出乎他們的預料。

而這只是剛開始。

嘩啦!

佇列整編,再次動作,由緩而快。

他們以雙蛟出水的陣列入場,此刻迅速化作三才兵陣,隨後是四門兜底陣,五軍陣,再然後是六丁六甲陣。

待佇列展示到五軍陣的時候,董仲舒已看出其中關鍵,腰背微微挺起,臉上露出一抹驚異。

司馬遷也很快看出其中精要,低聲詢問:

“師尊,這可是淮陰侯當年研習用過,死後便失傳,無人能用的五軍獵獸陣?”

所謂五軍陣就是方陣、圓陣、錐形陣、雁行陣、鉤行陣之間配合變化,難在所有陣列都要轉圜無礙。

每個人的位次前行或後退,組合在一起,毫無錯漏才可用於實戰,在變化中攻防一體,方能讓對手無法應對,威力無儔。

韓信之後,本朝的許多兵家,都在研究這種軍陣。

因其可攻可守,變化無窮,實戰效果驚人。

但始終沒有將領敢用於實戰,原因就是如此複雜的軍陣,要在實戰中使用,不怕對方衝擊干擾,難度之大根本無法克服。

至今無人明白韓信為什麼能做到,將五軍獵獸陣用於實戰,百般變化,戰陣也不混亂。

“他這不止是五軍陣,確實有所改良。”

董仲舒向來能相容幷蓄,博採眾家。

他因為製作兵府簡,對兵家的方略,修行,很有過一番研究,當下道:“冠軍侯展示的這種五軍陣,看起來要更迅捷,追求變化的速度,放棄了稍許攻防上的威力。

和淮陰侯的軍陣,各有所長。而他用騎兵來展示,難度還要更大了一籌。”

真的做了改良,更簡單也更快。

此時軍陣仍在變化,風騷走位。

連武帝都沒想到霍去病能在接手衛軍如此短的時間,將軍陣操訓之道,呈現的如此淋漓盡致。

他是個懂兵事的皇帝,看出其中的要害,故而雙目生輝,一瞬不瞬的盯著場上的戰陣。

其實霍去病能改良軍陣,說來並不稀奇。

他利用了韓信獨有的法門,也就是分化陰身,和借屍還魂結合的辦法。

這門術法不止能借屍還魂,對常人也有影響神魂的作用。

霍去病在多個關鍵位置的軍伍身上,以借屍還魂術,分化神念,和他們相融,就能透過意識,對這些軍伍直接傳達命令。

這才是借屍還魂最正確的用法,從根本上解決了戰場傳訊不流暢的問題,真正做到如臂使指,讓隊伍進退如一。

韓信能戰無不勝,被稱為兵仙。這種獨有的傳訊方式,排程部隊的能力必然也是因素之一。

現在則輪到了霍去病。

他在意識裡撥動神通,整個校場上以千計的軍伍,就像一顆顆棋子。

與他以神念相連的幾個軍伍,立即帶動隊伍穿插變化,讓軍陣展現出整齊有序的改變和威力。

其過程之精妙,讓懂兵事的幾個將領目瞪口呆。

這種軍陣操訓,如臂使指的手段,正是所有兵家夢寐以求的境界。

這種操訓,改良,比實際上立下軍功可能都要重要,因為提升的是整個漢軍的戰鬥層次。

“軍陣操訓的再好,上了戰場,也未必用的出來。”

不知道是誰忽然出聲議論,並未品評軍陣好壞,而是從另一個角度指出操訓的不實用。

霍去病看了眼稍遠處的隆慮侯陳蟜。

就在這時,觀戰的佇列裡,有人倏地從位置上起身:“匈奴人!”

校場外又有一支隊伍進來,正是匈奴人!

長安哪來的匈奴隊伍?

“是俘虜,以往戰鬥時抓獲的匈奴降兵?”

衛青應對匈奴,一直有以匈制匈的手段,所以漢人抓俘,並不是都殺了。

歷史上,不管是衛青還是霍去病麾下,都有不少匈奴降兵,掉過頭來被他們所用,去攻伐匈奴。

有些寧死不降的匈奴俘虜,則會被驅趕去參加重度勞役,拼死幹活,修築城郭,挖渠修壩等等。

長安,咸陽周圍就有修壩所用。

“本打算要這些俘虜來練兵,新兵不見血,上不了戰場,正好用來演練戰陣供陛下一觀。”

霍去病解釋道:“我已傳令給俘虜武器,與我軍對戰。若能勝才讓他們活命,敗則戰死當場,他們必會拼死廝殺,以求能活,用這個來檢驗軍陣,可以印證實戰的威力。

對方一千五百餘俘虜,我軍亦用同等數量與他們交鋒,看看誰勝誰負!”

場上,隨著匈奴人的出現,瞬間殺機四溢,戰意激盪。

眾多文武大臣,來觀軍威之人無不精神振奮。

沒想到還能看見實戰操訓,涉及生死!

那些匈奴兵本是死囚,有一戰的機會,臉上盡是兇戾搏命之色,都存了拼死也要砍殺幾個漢軍的念頭。

有文臣臉色發白:“冠軍侯,你這弄了許多匈奴人來,也不怕衝撞了聖駕?”

霍去病看向那文臣,當陛下和你一樣弱不禁風?

還有校場周圍那些漢軍,人人手執弓弩,是吃乾飯的?

“開戰!”霍去病下達了命令。

這段其實應該參考儀仗隊檢閱一起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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