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任道而重遠
本來宋印就覺得很怪。
以他法眼來看，這湖水介於鬼蜮與妖之間，二者氣息都有，但不管是妖的成分，還是鬼蜮的成分，都沒有到達一個臨界點，雖有怨氣，但那怨氣也並非是湖水自生，而是某種東西硬加上去的，顯得十分怪異。
但不管如何，那湖水定然是變了。
“保護？”
人群中一個面黃肌瘦的男人站出來，眼童充滿血絲，在那大吼：“怎麼保護？！我老孃，我妻子，我的孩子！全都進了那湖水裡，它怎麼能說保護！”
“我等現在，只是在等著湖水召喚，然後去死罷了！若真是保護，為什麼不放我們走！明明是害人之水，是害人的東西！”
“你孃的，你怎麼跟俺師兄說話的！”
王奇正喘出粗氣，瞪向了那男人。
“怎麼？你還能殺了我不成？！我死不了的，你現在也是！到最後大家都一樣！”男人絲毫不懼的道。
王奇正吹鬍瞪眼握緊拳頭就要上前，宋印卻是搖了搖頭，手上一擺，讓王奇正的步伐停下。
“你們本就是要死的。”
宋印沉聲道：“它只是湖水，不是人，與其說是保護你們，不如說是保護著它自己，而你們只是它的一份子，對它而言，回收這裡的生命，保證自身的存活，才是最為關鍵的。”
“這草，這木，這土地的生物，這土地的生命，只要是依託它而生的存在，都會被它‘保護’，最後被收進水裡，因為那湖，自身要活，為了對抗那種可以褫奪生命的種子，只會按照本能行事。”
“所以.我們是沒救了嗎？”村長問道。
宋印抬起手，一團白火出現在手中，與此同時，一縷黃風也從他袖中出現。
“我有兩法，其一為大道火，能剋制一切法，其一為黃風，能破滅生命，也能生骨造肉。可對你們，也是無用。”
“如果說在一開始，我能救你們。但此時已過了數年，你等不吃不喝也是數年，如果是煉氣士，我還有辦法。可你等只是凡人，一旦我開始煉化，你們的歲月會直接加速，跨越三年時間，你們的身體承受不了三年來的所需，會直接死掉。”
村長呆愣著看著湖泊方位，喃喃著：“只是因為，我等種下了種子.”
“對，只是因為如此，抱歉，我等金仙門宗旨是濟世救人，可現在.我也無法救你們。”
宋印眼中出現憤怒，手中火焰平白漲了三分，“但那等邪道，我不會放過的！”
“那就讓我等繼續留在這裡吧。”村長嘆了口氣：“大仙，我等的事不用管了，帶鈴鐺大夫走吧。”
宋印此時卻沉默了，站在那，久久不言語。
王奇正還以為是師兄不忍，於是勸道：“師兄，那就帶鈴鐺走吧，管不住還怎麼管啊。”
後方的張飛玄愣愣看著，突然想到了什麼，走過去道：“師兄，莫非是要那湖水.”
“嗯。”
宋印閉上眼，點頭道：“唯獨煉化那湖，才能讓這方土地失去保護，可一旦煉化.”
後面的話不用說，大家都很明白。
沒了湖水，這些人的歲月一樣會被解除掉，宋印沒有辦法保全這裡的人。
大道火能煉化一切，卻不能讓人飽腹。
黃風雖能生骨造肉，但也抵不過歲月侵蝕。
因為他們只是凡人
“抱歉，我只是煉氣境，沒有逆時間長河之神通。”宋印說道。
村長看向了宋印抓著的那雙目茫然的小孩，搖了搖頭，道：“大仙不必自責，這事本就與大仙無關，倒是大仙快人快語，這時候，哪怕是哄騙我等也好啊.”
“金仙門人，不做哄騙之事，我不會掩藏自己的目的與行徑！”
宋印正色道：“我師妹也是困頓於此，但是她能活，所以我要救她。我也想救你們，可我確實沒有辦法。”
“明白。”
村長點頭道：“所以這次，我等一定會死是嗎？”
“是，不管你等如何阻攔，我也一定會救人，再拖一段時間，我連師妹都沒法救了。”宋印說道。
村長看向村中之人，道：“你們怎麼想？”
“反正活夠了！”
那面黃肌瘦之人看向宋印：“你說，你要誅殺那給我們種子的邪道？”
“必殺！”
“好，信你一次，如果不殺掉他，我做鬼都要纏著你！”那人咬牙道。
“你他孃的.”
王奇正正要開口罵過去，但看著那男子的眼睛，突兀的開不了口。
“要死了啊，算了，差不多了，也到時候了，我丈夫，我娘，我的孩子都沒了.該到我了。”
“差不多了，我也感覺自己要被召喚了，畢竟撐了這麼久，早晚也是死，還不如換一條命呢。”
“我有香火嗎？死了能給我燒紙嗎？”
一群人在那七嘴八舌，但核心意思很明顯。
他們願意去死！
“這位大仙.”
村長拱手道：“我等死後，是否可以在這立個碑，訴說這一切，也讓人知道我等過往，免得其他人也落入了這般境地。當然，要是能有個衣冠冢最好了，逢年過節祭拜什麼的，就不強求了。”
宋印睜開眼，望向這群面色開始變得坦然的人，緩緩開口：“可。”
“謝過大仙。”
村長率先拱手，餘下之人，一齊躬身。
“生於斯長於斯，這湖水待我們不薄，也罷.大夥，就把此身，送與那湖吧。”
村長拄著柺杖，從宋印手裡就要接過那雙目無神的小孩，但是一拉，卻沒拉動。
“大仙，鬆手吧.這孩子，本來就是要死的。”村長說道。
宋印另一隻手緊緊握拳，手背上盡是青筋，他臉色極為凝重，可到最後，還是放開了手。
村長牽著他的手，帶著人一同走向那湖泊。
宋印只是跟在他們身後，亦步亦趨，眼睜睜看著他們來到湖泊中。
那湖水平靜，波光嶙峋，在太陽下泛著湖光，若不是這周圍乾旱，看著，也只是像個普通的湖而已。
這群人，一個個走入湖泊，先是腳沒入湖面，而後是小腿，再到大腿。
此時，已有人肩膀鬆動，低聲抽泣。
終究，那是死亡。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赴死的。
村長此時轉過身，又朝宋印一拱手：“大仙，莫忘了我等之約。”
宋印閉上雙眸，落下清淚。
他們的身軀，沒入湖面一半，像是融化了一樣，自身衣服脫落在湖面飄蕩，而人，已是徹底消失，與湖水融為一體。
宋印站在那發愣，久久不言語。
張飛玄和王奇正對視一眼，眼中無悲無喜。
世道就是這樣的.
凡人之死，見得太多。
而這種死法，沒什麼可慘的。
倒是高司術，此時愣愣看著宋印，眼中充滿波動。
為凡人之死.何必流淚？
在當年，多的是理所當然的.
“師兄？”
張飛玄見宋印站那不動，小心翼翼的道了一聲，“該做事了。”
宋印睜開眼，望著這湖面，深吸口氣。
“我等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