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麼不走?”

臥槽了兩聲,年輕男人伸手將脖子處的衣領塞進外套裡,

然後緩緩頓住動作,轉過了頭,望向了景諶。

難道是這位看起來有些年輕的算命先生觀察力更仔細,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是來抓擺攤的。

也是,自己還刻意將制服套在外衣內,但凡再多琢磨下,都能想出來自己不想被人看到制服,多半是有私事兒而來。

畢竟當個城管,又不可能微服私訪的。

年輕男人腦子裡心思千轉百回。

心裡已經在讚歎,這年輕算命先生有兩把刷子。

“我為什麼要走……我就是個民俗愛好者,在這兒社會實踐,也不收錢。”

“攤位上就三塊破布,壓布的石頭都是旁邊樹下撿的,你要沒收就都拿去吧。”

景諶不是看不出來這些細節,他是懶得管。

老頭急急忙忙跑了,他是懶得動。

他今天出來擺攤就是腦子一熱,明天還來不來,人在哪兒都不一定。

說著話,再咬了口手裡沒吃完的蘋果,看了眼這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聽著景諶的話,有些沉默。

要讚歎的話卡在了嘴裡,重新咽回肚子。

不是,大哥,你怎麼這麼坦然啊。

坦然的他都不會了……他是想這年輕的算命先生有所憑依,才能面不改色,坦然自若。

沒想到是這種憑依,和他想得不太一樣啊。

“……民俗愛好者好啊。”

年輕男人張了張嘴,還是決定掠過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然後心情舒暢了,鬆了口氣,

再想到自己的事兒,又再輕鬆了些,

“哥們,你幫我看看這個唄。”

“本來想著河岸邊上先生多,平時還都能看到不少。今天真有事兒找他們的時候,一個個跟成精了似的,看著我過去,隔著百來米人就熘了。”

大概覺得是同樣是年輕人,互相好說話些,年輕男人說起話來隨意了些,

就在景諶的攤位前蹲下身,然後將手裡一直捏著的東西朝景諶遞了過來。

“這是?”

景諶看了眼,將手裡吃完的蘋果核一拋,精準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然後扯起地上鋪攤位的布,擦了擦手。

接過來年輕男人遞來的東西。

這就是張紙條,還是像從什麼本子上撕下來的。

“籤,就是廟裡求來的籤。”

“我媽去北山清明寺求得籤,讓我今天出來的時候,順便找個先生給她解一下。”

景諶沒張開摺疊起來的紙頁,而是抬起了頭,望向了這年輕男人,

“廟裡能求籤,沒人解籤?”

“有啊,但我媽不信他們。”

年輕人隨口回答道,

“我媽是信佛的,可是隻信佛祖菩薩,不信廟裡的和尚。”

“她是覺得佛祖佛法廣大,慈悲廣濟,廟裡的和尚卻不是,說不定就中飽私囊,吃得滿肚油腸。”

“所以她每次去廟裡都只燒香,不捐錢,香都得自己帶去。像這籤,她覺得是佛祖幫她抽得,是給她的指點。但廟裡的和尚會忽悠她,所以就記下來籤文另找人解。”

……

聽著這年輕人的話,景諶有些沉默,

就是有些不知道該說啥,有點想給這年輕人的母親點個贊。

“你母親信佛信得挺智慧的。”

“哎,她就這樣,就這樣想的。”

年輕男人再應了句,

“兄弟,你幫忙給看看吧,看看這籤文有沒有什麼說法沒有?我記下來回去說給我媽聽。”

景諶點了點頭,開啟了這摺疊起來的紙條,看到了上面的籤文。

然後就頓了下。

“你看過上面的籤文嗎?”

景諶沒抬頭,只是出聲問道。

“怎麼了?”

年輕男人被問得莫名其妙,然後有些好奇地望過來,

“我媽說讓我別看,說是籤文是佛祖給的,除了解籤的人,越少人看到越好……我也不稀罕看什麼籤文。”

景諶聽著這年輕男人的話,還看著手裡這籤文,上面寫著,

“鳳凰落在弱水中,青龍到了墜龍坡。”

“大雄寶殿染上黑塵,縱然金身難逃獠牙。”

“若問前程,前程斷,若問世事,事事休。”

即便是景諶不懂解籤,都能看出來,這是支下的不能再下的下下籤。

好傢伙,這是正經廟裡求來的籤文嗎?

正經廟裡會往籤筒裡放這種籤文嗎?

人就來旅遊順便上香,體驗下你們廟裡的特色專案,結果抽出這種籤來,

那不是找人晦氣嗎?這廟裡和尚這麼頭鐵,不怕被打嗎?

“哥們……籤文有什麼問題嗎?”

看著景諶看籤文不說話,年輕男人蹲在攤位跟前忍不住再問,

同時前傾些身子,也想望一眼。

“嗯……是有點小問題。”

景諶不懂解籤,重新合上籤文,抬起頭,想了想,還是準備看看。

“你先坐吧,讓我想想。”

“行。”

景諶再指了下攤位跟前的馬紮,年輕男人看著景諶的反應,還有些莫名其妙,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

景諶望著年輕男人,集中注意力,然後,一幅有關的畫面開始逐漸浮現在景諶眼前。

……

“嗡嗡……”

這是間臥室裡的畫面,臥室床上,躺著的就是這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睡得正香,床頭櫃邊上充著電的手機這時候卻孜孜不倦響了起來。

先是有些煩躁地,在刺耳地手機鈴聲中,翻了好幾遍聲。

等著手機鈴聲又第二次響起了,年輕男人手撐著,翻過些身,有些煩躁地睜開了還酸澀的眼皮,

“瑪德……大早上的誰啊……休個假都休不安生……”

有些爆炸的拿起手機,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是他母親的電話。

年輕男人臉上的煩躁止住了些,皺起了眉頭。

“……喂,媽……你不是去廟裡上香了嗎?這會兒給我打電話幹嘛,我這會兒正補覺呢。”

年輕男人打著哈欠問著。

但電話那頭,響起的卻不是他母親的聲音,

“請問是劉翠喜的子女嗎?”

“我是。”

年輕男人臉上神情逐漸收斂。

“您母親今早到北山上廟裡上香的時候,不幸從山坡上滑落,從山上摔了下來。”

“我們是山腳下北山醫院的。你母親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希望你儘快趕過來一趟。”

年輕男人臉上所有神情都逐漸消失了,張了張嘴,想問什麼,

但什麼都沒問出來,只是臉上帶著茫然。

只是腦子一片空白,愣愣拿著手機,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電話對面人說得話的意思,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好。”

“嗯,那你儘快來一趟。”

電話那頭的人說完就準備掛電話。

臨著電話結束之前,年輕男人似乎反應過來一點,他有些迷茫地再問道,

“上山的路不都有護欄在嗎?她怎麼就摔下去了?”

“……我們也不知道。只是聽送來的人說,你母親自己脫離了本來上山的路,救援的人和其他人,只是看到你母親從山上摔了下來。”

結束完電話。

畫面中的年輕男人依舊愣愣著拿著手機,一動不動,

然後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一下爬起身抓衣服,穿褲子要出門,

只是動作才一半,又漸停頓住。

似乎是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了,年輕男人眼眶紅了。

……

這籤文還真應驗了?

這麼準?

景諶看著眼前的畫面逐漸消失,再看向眼前還坐在攤位跟前,有些莫名的年輕男人,

抬起手裡這張紙上的籤文,景諶再看了眼。

“哥們?”

年輕男人再小心地喊了聲。

雖然他不是很信這個,但是看著給他母親解籤的先生一直這樣不說話,還是心裡忍不住犯滴咕。

“沒事兒。你回去告訴你母親,這些天都不要出門。更不要往山上去。”

景諶感受了下,剛才那幅畫面是三天後的,也就是說,這年輕人的母親是三天後的上午出事的。

“至少五天內,都不要出門。”

“哦哦……”

“這就是解簽出來的結果?”

年輕男人還有些莫名其妙,只是點頭應著。

“你把這話,告訴你母親就行……另外……你的話,這些天起早一些。”

“嗯……”

年輕男人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沒說什麼。

“對了,你剛才說,你母親去的寺廟是哪個廟來著?”

“北山上的清明寺。只要不是去外地,我媽經常去的寺廟就是這個。”

“嗯……”

景諶看著手裡這籤文,感覺這寺廟多少有點邪門,同時也有點好奇。

再應了聲,景諶將這張紙重新紙上,遞還給了這年輕人。

“那這樣就行了嗎?先生?”

景諶的態度讓年輕男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時,也有些心有慼慼。

就像是大多數不燒香拜佛,但廟裡說壞話也不敢。

景諶的話,忍不住就讓年輕男人有些擔憂,萬一呢。

接過遞回來的籤文紙,年輕人拿在手裡,然後站起身,低下些身,有些小心地再問道,

對景諶的稱呼都變了。

“當然不。”

景諶回過神來,看著已經起身的年輕人,順手指了指攤位旁邊兩條長幅。

聽著景諶的話,原本就開始有些緊張起來年輕男人心裡先是咯噔一下,

然後一看長幅上的內容,頓時無語了。

“……不是說民俗愛好者,不收錢,社會實踐嗎?”

“不收錢。不過今晚家裡還缺點菜,我看那邊菜攤上的菜就挺不錯的。”

年輕人臉有些黑,更無語了。

不過還是幾步走了過去,聽著景諶的話,去把旁邊那老太太菜攤上剩下的青菜也給買了回來。

“這樣行了嗎?”

老太太笑容滿面,有些高興小心著將錢揣了起來,扁擔挑著空籃子走了。

年輕人提著菜,重新走了回來,放到了景諶攤位旁邊。

“行了。”

景諶笑了笑,轉身,再摸起了個蘋果,自顧自吃了起來。

年輕男人看著景諶一幅送客的模樣,吐了口氣,也轉身離開了。

倒也沒有生氣,畢竟他本來也是打算給錢解籤的。

只是想著景諶先前的模樣態度,心裡還是有些擔憂。

低著頭,捏著手裡的紙條,年輕男人有些匆匆地往前走,

等走遠了,走了好一陣,

突然又覺得自己想通了,

“……我他麼糾結個什麼勁兒……就算命先生的話不都是這樣嗎?就說得不清不楚的,人都給嚇死。”

一拍自己的頭,年輕男人灑然一笑,

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真是傻逼。

然後……他有些好奇地開啟了那張紙條。

“……臥槽!”

“尼瑪什麼破廟,給的什麼破籤……我還怪人先生解籤。”

然後……路邊響起了年輕男人的爆粗聲,

“我他麼……”

……

河面上依舊波光粼粼,還反襯著下午的陽光。

景諶坐在河邊攤位後的馬紮上,一邊望著河面,一邊吃著蘋果。

老實講,這個蘋果真不算甜,不過酸甜酸甜的,也算是別有風味。

然後,正悠閒吃著蘋果的景諶,就看到了先前一熘煙跑了的算命老頭,這會兒又擺著兩張矮凳,拿著擺攤的傢伙事兒,重新從另一邊繞了回來。

一看就是精通遊擊經驗。

景諶看向老頭,老頭也望向了他。

老頭眼裡流露出一些疑惑。

正在樂滋滋地重新鋪開攤位的洪老頭,看著景諶還好整以暇的坐在原地,有些疑惑,

沒道理啊?

剛才他跑的時候,這年輕人還在原地。

他小小繞了一圈,卡準時間回來,這年輕人又在這兒。

現在年輕人都跑這麼快了?

或者說,他就沒離開過?

那更沒道理了啊?

望安市不創文明瞭?

或者說,這年輕人真有些本事,震懾住了那城管?

城管敗退而逃?

莫非年輕人真厲害?

老頭有智慧手機,也是上網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大堆爽文橋段。

然後……

洪老頭停下了擺攤,提著張凳子就走了過去。

洪老頭覺得自己和其他算命的是不一樣的,

最不一樣的,就是……他真信。

這邊,

景諶就看到那老頭提著凳子,‘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有些好奇,

這是來砸場子的?

果然,同行是冤家,算命的也想著死同行。

景諶看了眼自己身前的三塊布,思考下要不要起身就走。

倒不是怕攔不住要砸場子的老頭,主要是怕老頭往攤位前一躺,他就說不清了。這附近也沒看到監控。

就在景諶認真思考著的時候,

那洪老頭,提著凳子再加快了步子,幾步就走到了景諶攤位跟前,

然後,就在景諶的目光中,

洪老頭放下了凳子,低下頭,低下身,

極其客氣而崇敬地說道,

“……大師,小道洪山,在家修行。先前在一旁看大師給人說命,即便以小道粗淺認知,都覺大師神通廣大,法力高深。”

“不知道……大師能否不棄小道年邁,收小道為徒。”

“小道研習道經多年,今日才終於得見真人,還望真人垂憐……”

“……???”

原本已經做好這老頭要來砸場子的準備,

此刻,看著這洪山洪老頭低頭低身,聽著這說出的話,

景諶滿腦子打出問號。

有病吧?

“我只是個民俗愛好者。道長別在這兒開玩笑。”

只希望如果是發癲,請往別處。

“看來大師不肯收我……那大師能給我算一卦嗎?”

這洪老頭先是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然後就跟先前說得話都是放屁似的,一下就再坐下了身,

坐在攤位跟前,有些興致盎然,甚至興奮地對著景諶說道。

“……”

“想算什麼?”

雖然感覺這個洪老頭有些發癲。

但好像給另一個算命的算命,也挺有意思,

景諶沉默了陣,還是出聲說道。

“……想讓大師幫我算算,我什麼時候才能得道?”

“……”

景諶看著這興奮的洪老頭,沉默了又沉默。

洪老頭坐在凳子上,認真而緊張地等著景諶的話。

景諶看著洪老頭這模樣,更沉默了。

“看來修道之事真不能取巧……那大師幫我看看,我什麼時候發財吧……”

“行吧……我幫你看看。”

“嗯,大師我的八字是……”

洪老頭念著自己的生辰八字,

景諶聽都沒聽,只是看著洪老頭,再逐漸集中注意力。

然後,

入眼,卻沒看到什麼關於洪老頭的畫面。

而是滿目血光綻放,紅光瀰漫。

驟然,有血紅色的光芒爆發出,淹沒了景諶眼前的整個世界。

除了這血紅色,就再也沒其他東西。

景諶頓了下,閉上了眼睛。

這和眼前的洪老頭沒什麼關係,

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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