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7.有弟如此，姐復何求
“調休？調什麼休？只有廢物才會想著調休！才值幾天班你就頂不住了？”
井上登平瞪著雙眼，右手重重拍在了辦公桌上，啪的一道悶聲響徹大宮區警局總務課課長辦公室，連帶著他的保溫杯也顫了顫，水暈掀起漣漪。
他面色陰沉，臉上滿是不悅，直接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背手來回踱步。
想起剛才自己這個下屬申請調休的堅決語氣，他就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質疑，可想到對方的年齡和準職業組的身份，即便他蒼老的臉龐上寫滿了不快，還是儘量壓抑著心中怒火。
“瀧谷主任，首先你得注意跟上司說話的語氣，其次再反省反省你自己！”
井上登平皺著濃眉，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則指著瀧谷椿，要是手指能伸長，都恨不得直接戳進她的眼睛裡，語氣怒其不爭的道：“像我在伱這個年齡的時候，當時因為負責的町區出現了重大殺人案，我和同事一連七八天都沒有合過眼，你現在不過只是接連幾天值個夜班就來抱怨了！？”
今早他照常來到辦公室上班，結果剛坐下這邊瀧谷椿就敲門進門遞上了調休申請，而且語氣態度還很堅決。
好像不批假就不走了一樣。
自己不過問了句原因，就拿工作太累當理由，這是典型的在質疑自己。
不過他也不是不懂御下之道。
所以在痛心疾首的罵了一頓後，感覺到自己的權威得到了展現，井上登平將手背了回去，坐在軟椅上看著面前對的瀧谷椿又語重心長的嚴肅道：
“我這麼安排是為了磨練你，你們這些年輕人只知道坐辦公室，難道也要成為那種空有身份，卻只知道跟上司出去花天酒地的廢物嗎？如果警務系統就只有這種蛀蟲，那國民的安全該怎麼辦？背地裡被國民叫做飯桶集團的名號很好聽嗎？你告訴我怎麼辦？”
瀧谷椿緊攥著拳頭，一張精緻的娃娃臉此刻漲的通紅，氣的胸口發悶。
她本來就接連值了整整一週的夜班身體不適，前天白天補完覺去醫院檢查了下是內分泌失調加神經衰弱，連這個月的姨媽都不來了，整個人因為沒休息好過的渾渾噩噩的，結果新的一週排班表出來後又是她輪一整週。
這哪是上班啊？這是獻命來了！
至於井上登平那些美其名曰是鍛鍊自己，實則是掰開嘴巴硬灌的雞湯對瀧谷椿來說幾乎無效，甚至很無語。
因為這話她都聽了整整三年了。
她甚至還想說井上課長給自己洗腦的水平距離風間前輩差了好幾條街！
“課長，局內關於值班安排一直有名文規定，我不需要承擔這個任務，而且這也不是我的本職工作。”瀧谷椿深吸了一口氣，強撐著自己疲憊的精神和搖搖欲墜的身體，咬著牙反駁道。
她來申請調休當然做過功課。
總務課的職能確實是負責運轉整個警局的日常事務，可按照之前的規定值夜班根本就不在她的業務範圍裡。
甚至說偏移的很離譜。
作為町舍管理室的主任，她主要負責的工作是統計和歸納大宮區町舍的資料資訊，像值夜班，而且是不間斷的值夜班，那完全是保衛室的職責。
如果說連排一週只是打壓，那這周還排上自己那就是明晃晃的針對了！
原因是什麼她很清楚。
不就是因為自己是整個總務課裡唯獨一個準職業組出身的人，而且還是名女性，更要命的還是直接上下級。
然而她這種反抗卻無疑更加加重了井上登平的怒火，在他看來瀧谷椿這不僅是在質疑他的權威，更是一種對前輩的不尊重，完全沒把他這名已經工作了數十年的警界前輩放在眼裡。
“所以你說是我的錯了？”
“混賬！廢物！蠢貨！”
“你這想要在下克上嗎！？”
充滿怒火的吼聲響徹了辦公室，井上登平鬚髮皆張，把面前的紅木辦公桌拍的啪啪作響，眼裡的噬人之意尤其可怕，好像能把她生吞活剝一樣。
瀧谷椿直接懵了，不明白自己只是說了正式規定而已，為什麼能給自己扣上那麼大的屎盆子，一時間腦袋空空組織不起來語言，只能強撐著疲憊連忙解釋：“不是，課長，我沒有。”
“沒有？那看來純粹就是你的能力連這點簡單的工作都勝任不了了，怪不得都說女性挑不起大梁，這樣，我也不追究你頂撞上司的責任了，你打個報告，把町舍管理室主任的職務自己辭掉，我批准，你的調休一塊批掉。”
井上登平根本不打算再聽她有任何意見，直接面色冷漠的低頭拉開抽屜找公文字，揮揮手好像在驅趕蚊子。
日本職場上下級關係非常懸殊。
從進門開始，再到現在為止，井上登平就一直以資歷深的老前輩和她頂頭上司的職位進行說教，根本一點餘地和發言權都沒給她留，甚至瀧谷椿感覺自己只要開口解釋了就是錯誤。
經過弟弟給風間前輩送禮的事其實已經讓她成長了不少，知道面對上司大多數時候只能隱忍，可現在不是忍不忍的問題，是她還活不活的問題。
現在井上登平不僅小題大做，還要撤她的職，這一下子就讓瀧谷椿眼珠子都紅了，她雖然是個官兒迷，但也不是那種自己沒能力硬要站著位置的蛀蟲，就算這些天都在值夜班她依舊整天抱著案宗啃來啃去，統計資料本來就是個麻煩事兒，她這幾天甚至白天都睡一會兒在家加班一會兒，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個町舍管理室主任的位置，可是晉升警部補自然升職的。
而晉升警部補是弟弟運作的，那她能當上這個町舍管理室主任就是阿澤的功勞，憑什麼這傢伙說免就免掉。
想到自家弟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又在工地上搬了多少塊燙手的磚才幫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姐姐推了上去，現在竟然因為碰見一個因循守舊的老頭子就被弄的功虧一簣，她差點都想跟井上登平拼命，但僅存的理智還是讓她做出了沒辦法的決定。
“您憑什麼要我辭去職務？”
“因為你能力不過關，上週讓你統計町區未成年案的事現在也都沒辦好。”
“那是您”
“不用再說了，你立刻出去！”
“課長，我已經整理好了，而且您剛才說的事我不會做的，另外對於您工作上的不合理安排，我會找警務課舉報，另外發電子郵件到局長辦公室”
“呼啦！”
井上登平猛地將手裡的公文字甩在瀧谷椿的頭上，一雙老眼瞪大，恨不得吃掉她吼道：“誰讓你躲掉的！？”
“還要給局長髮電子郵件？”
“滾！立刻滾出去！你不是想要調休嗎？那好，你現在就被強制休假了！”
井上登平一把推開自己左手邊桌面上的檔案，抬起手用力地指向辦公室門口，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惡狠狠的道：“什麼時候上班回去等通知吧！”
瀧谷椿愣愣的站在原地捂著頭。
她被剛才那一下打懵了。
雖然總是聽同事說上世紀時下屬經常會被上司動輒打罵，現在關西那邊的同僚也偶有這種情況，但在這裡她還沒見過一次，而且這不是把檔案掃到臉上那種象徵意義上的顏面掃地。
而是一個硬皮公文字的以豎著的方式直直的朝她的腦袋這邊砸了過來。
要不是她剛才躲的快，只擦到了左邊的頭皮，恐怕公文字的稜角就得直直的砸在臉上，破相都是最輕的了！
以前也聽說過刑事課那邊的同事風氣比較彪悍，但瀧谷椿的確沒想到能碰見這種情況，她一時間站在原地有些舉足無措了起來，不是嚇的，而是對出現這種情況完全就沒反應過來。
瀧谷椿強忍著疼痛咬讓自己的呼吸平復下來，然後恢復平靜，看著眼前臉色發黑的老人沒有不甘，只有一種認命的心理，默默的先鞠了一個躬。
然而她正打算離開，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同時還響起了道爽朗聲音。
“怎麼回事啊，聲音這麼大？”
“是哪個孩子又不聽話了？”
“井上前輩為什麼突然就發這麼大的火？我和貴哉剛才在走廊裡都能聽歌一清二楚，而且還有不少下屬竊竊私語，說實話這樣影響真是很不好啊。”
說話間兩個身穿警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其中一胖一瘦，開口的就是左手邊那位戴著銀框眼鏡的微胖警察。
井上登平見狀微微皺眉，心裡對他們不敲門就進來的行為暗自感覺很不舒服，但在看見來人後臉上的難看之色還是收斂了起來，微微點頭示意。
“風間桑，有馬桑。”
面對同事，特別是其中還有一位更高階一別的同事，他連身都不起來。
在井上登平看來，這兩個人論資歷比他差的遠，哪怕有一個是同單位的人事課課長，另一個是本來坐自己位置上的人，他也不用表現的多尊敬。
風間輔田見他這樣臉上依舊是笑呵呵的，知道這老傢伙什麼樣沒在意。
但等他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掃了一眼現場的遍地狼藉，以及紅著眼捂頭的瀧谷椿後，他本來還掛著和善笑容的臉色就逐漸收斂起來，同時臉色開始變的凝重，甚至都快趨於難看。
“小椿。”風間輔田走上前去，隱約猜到了是什麼事情：“怎麼捂著頭？”
“前輩？”瀧谷椿瞬間瞪大牛眼。
她看著眼前這張無比熟悉的胖臉一時間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原本的這位頂頭上司怎麼突然就出現在了眼前。
但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掃了眼面色發黑的井上登平，猶豫了下還是沒把被扔東西的事實說出來，眼神閃躲著勉強撐起笑容說道：“沒，沒事。”
風間輔田當然不會信她的說辭。
而且臉上完全沒了笑容。
他只是看了眼地上硬皮紙包裝的公文字和瀧谷椿捂著腦袋但手指間隙卻隱隱透露出來的血跡，就大概知道這位脾氣不好整天仗著資歷老就隨意訓人的老前輩剛才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如果是對其他的下屬，就算風間輔田還在這任職也不會多說上一句話。
但瀧谷椿不一樣。
他還指望著人家弟弟搭線呢！
結果剛把事兒辦成。
這邊腦袋就被砸破了！
風間輔田越想臉色越難看，直接轉身把矛頭對準井上登平，聲音冷漠的道：“井上桑，我們警察體系無論對待國民還是下屬，都要求文明素養，現在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這裡更不是京都和大阪，如果體罰下屬這種事被告到縣警本部那，可不是件好事情。”
井上登平聞言眉毛皺成川字，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跟自己說話，當下也不客氣：“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對待我的下屬跟你沒有關係，你已經不是這裡的人了，按規可沒資格指手畫腳！”
“按規矩？”風間輔田氣極反笑。
他直接走上前去，居高臨下的望著井上登平，指著自己三條黃槓，櫻花徽章又被銀色麥穗包裹的肩章呵道：
“井上登平，按照警務工作禮儀，你見到長官難道不知道起來敬禮嗎！？”
平常笑眯眯的風間輔田氣質大變。
此刻的身材直接偉岸了起來。
以一種難言的氣質直接壓倒了坐在椅子上的井上登平，冷漠的眼神直接讓瀧谷椿都目瞪口呆，沒想到平常笑裡藏刀的前輩竟然還能這麼的霸氣。
井上登平也被震懾住了，一時間有幾分不可置信：“你這後輩竟然敢”
“井上課長是想違背規矩嗎？”風間輔田直接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
看著那比自己多一條的黃槓，井上登平面色陰晴不定了片刻，手掌緊緊握著椅子的把手，內心掙扎片刻後還是黑著老臉站了起來，硬生生抬起手敬了個標準禮節，不情不願的說道。
“風間警視。”
聽見這個稱呼，本來還臉色凝重氣勢嚇人的風間輔田頓時又為之一鬆。
他又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然後繞過桌子，宛如上司對下屬很欣慰的姿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意味深長的道：“我雖然不在原崗位了，但總歸是這裡出來的，井上桑快要退休了要注意影響，我奉勸你一句，在公眾場合上，不利於團結的話不要說。”
井上登平咬著老牙道：“是！”
這場景轉換的有點太快了。
快到瀧谷椿都張大嘴巴，只要再張大一點點，估計就能放下一個雞蛋。
這跟剛才的自己也太像了吧！
真的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風間輔田又滿意的點點頭，好像是對下屬工作做的不錯的讚賞，差點沒把井上登平給氣的背過氣去，但話鋒一轉又突然說道：“井上桑，麻煩把瀧谷警部補的檔案調出來，我要帶走。”
“為什麼？”井上登平這會兒老臉已經快要耷拉到地上，現在聽他竟然要調走檔案，立馬又橫眉豎眼了起來。
然而風間輔田卻笑眯眯的道：
“經過全縣內部警務考核情況，現遴選瀧谷椿警部補到縣警本部人事課採用中心任職，這是手續，現在需要井上課長把檔案提出來，並提交相關轉任說明，向縣警本部報告相關事宜。”
“本來這次通知不需要我來，但剛好回來看看，擇日不如撞日，井上課長直接現場調取檔案，寫申請報告吧。”
說到最後，風間輔田已經走到了瀧谷椿身邊，側過半個身體，眼神趨於平靜的看向井上登平：“你打報告，我批條子，現在就寫，等會我直接帶到淺水局長那裡，檔案我讓人過去取。”
他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怎麼聽都根本就沒有一絲能讓人拒絕的餘地。
而等到他把話說完之後。
一直都沒什麼存在感的大宮區警局人事課課長有馬貴哉則走了出來，從手裡拿出一份檔案，看著臉色陰沉的彷彿都能滴出水來的井上登平無奈的嘆了口氣，嘴唇蠕動了下也沒能說出來什麼話，他對這位前輩的作風也是挺討厭的，索性不吭聲遞過了檔案。
井上登平陰著臉看完了檔案，最終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當即就坐下來撕了一張公文紙唰唰就寫了一道批示。
然後又黑著臉蓋了章。
等到他們三人拿了手寫加印的批示離開辦公室後，就聽見裡面傳來了清晰的怒吼聲和砸東西的聲音，哪怕都已經走的夠遠了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聲音大到起碼半棟樓都能聽見。
而在公共辦公區域的眾多警員本來一個個抻著腦袋偷看，可見到風間輔田和有馬貴哉後一個個又又跟王八似的縮回了腦袋，各個面色嚴肅或者抓著頭皮的看向電腦，似乎都沒摸魚。
調取檔案的流程辦理的很快。
畢竟有人事課課長牽頭，等到瀧谷椿拿到屬於自己的警員檔案後整個人都是懵的，忽然就有了種無所適從。
走廊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看樣子風間輔田是要去找局長。
而瀧谷椿也亦步亦趨的跟著。
她看著身前的風間輔田小心翼翼的道：“前輩，我，我真要去本部了？”
本來正走著的風間輔田聽見這道聲音被嚇了一下，沒想到瀧谷椿竟然還跟著自己，一拍腦袋才想起來忘叮囑她了，隨即便笑呵呵的問道：“你是不想去嗎？你的這張調任單雖然已經下來了，但你本人如果拒絕意願強烈的話，本部人事課那邊還是能撤回的。”
“不不不，我只是”瀧谷椿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又忙不迭的擺了擺手。
她深深吸了口氣想要說話。
但具體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有點驚喜？”
風間輔田笑眯眯的道。
瀧谷椿點點頭，似乎是覺得在上司面前有點難為情，壓抑著這突然的驚喜說道：“我只是有點沒想到而已”
“沒事，你有時間適應，雖然調職公示下來了，但你有幾天假期，下週才去本部報道，我進去一下，小椿你就先回家休息吧，記得關注電子郵箱。”
瀧谷椿聞言連忙點頭。
風間輔田說罷正打算抬腳，但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扭頭又笑著說了句：
“對了，替我向令弟問好。”
還沒等瀧谷椿反應過來，風間輔田就徑直朝著走廊深處走去了，一眨眼就沒了人影，只剩下瀧谷椿一個人留在原地，手裡捏著檔案袋愣愣出神。
她一瞬間就全都明白了。
不是前輩關愛我。
而是阿弟太疼我！
“又是阿澤.難道是因為我上次給他吐槽了幾句.他就真把這事記住了.”
“他真的我真是.”
“還好.還好明天小慄阿姨就來琦玉了，阿澤的事也能辦了，而且後天剛好也是他的生日，給他一個大驚喜”
瀧谷椿把檔案袋緊緊抱在懷裡。
她心裡感動的差點當場飆淚。
有弟如此，姐復何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