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李孝恭悵然若失,炎國…怎麼會是他!

“一個月!”

“那就必須在這一個月內,迅速突破炎國和新羅的封鎖!”

乙支始漠冷著臉道。

這是他對手下人的要求,同樣也是對自己要求。

事實上。

雖然口頭貶低炎國,但戰術上他可不敢小看。

這一隻小小的騎軍,做到了當初連楊廣都很難做到的事情,把他遼東城困如甕中之鱉。

那楊廣,當初可是坐擁整個中原的資源啊!

而炎國一介彈丸之地,卻能做到如此,何其可怕!

他怎敢小看?

哪怕為遼東城內十多萬高句麗百姓,也不敢輕視對手,一旦輕視死去的人何其多?

眼下遼東城困局。

乙支始漠也分析了下原因,這主要還是因為炎國坐擁強大的騎兵。

當初中原那地方,沒辦法培養出來厲害的騎兵,所以無法用騎兵高機動性對他們遼東城進行封鎖,而若要封鎖就得靠步兵。

步兵沒有機動性,要圍一座城得花費幾倍十幾倍兵力才可以。

當初楊廣是有這個實力。

但!

如此糧草每天的消耗數量,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

他們遼東城當初被圍耗不起,而楊廣的軍隊更加耗不起!

可現在炎國的騎兵,只有五千多編制,卻沒有這個困擾。

“楊廣楊廣,你的後代,真是出了個麒麟兒啊!”

乙支始漠眼裡有深深地懼色,但很快恢復怒送,高聲道:“去,把所有將軍都給我喊來,我有事宣佈。”

“是!”

斥候領命,很快就把遼東城內十幾位高句麗將軍喊到這裡。

“大將軍,您找我們何事?”

“對啊大將軍,難不成糧草有著落了?”

“不,這麼急衝衝喊我們過來,肯定是把炎國那隻騎軍給消滅了!”

“…….”

十幾個高句麗將軍,眾說芸芸。

直到乙支始漠把手伸出,他們這才停止了議論聲音。

此刻他臉色有些不太自然,他的確有好訊息宣佈,但和他們口中一開口就是消滅炎國騎軍等等字眼,牛馬不及。

如今的遼東城,何德何能,消滅那隻炎國騎軍啊!!

“咳咳,是這樣的,早上本將軍收到來信,乙支納巖他們,已經殺死了那名炎國白袍將軍。”

雖然給乙支納巖命令是活捉,不知道出什麼問題才殺死,這讓他很不舒服。

但,這已經是近期唯一的好訊息了。

而眼前都是遼東城頂級人物,所以都知道炎國那名白袍將軍逃脫事情。

之前逃脫就逃脫,他們沒放在心上,畢竟一個小國。

但最近隨著炎國騎兵走進視野,讓遼東城所有人恨得牙牙癢,他們就又想起了這件事。

“什麼,大將軍,殺死了?”

“哈哈哈,好訊息,好訊息啊!”

“…….”

一眾人紛紛喝彩。

他們炎國死了個將軍,而遼東城雖然被困,但還沒有如此將軍死亡,如何不高興?

迎著眾多喝彩聲,乙支始漠趁勢笑道:“所以,炎國的鐵騎不是不能戰勝,畢竟他們將軍都死在我們手裡了。”

“我們,只是一時的戰敗!只要重振旗鼓,定能一舉覆滅炎國騎軍,就像殺了他們的將軍一樣!”

“所以,剩下的一個月時間,足矣!!”

他朗聲喝道。

由於與外圍高句麗軍隊,一起進攻炎國騎軍失敗,還是被以少勝多,遼東城整體都士氣低下,他要拉起士氣,先從將官級拉起,然後讓他們具體到統領、再到兵。

話音落下。

眾多高句麗將軍,如他所料,全都是一片喝彩聲,原本低迷計程車氣變得亢奮,不斷訴說如何戰勝炎國。

他們恢復了。

往日的….桀驁不馴….

….….….….….….

白袍軍軍營。

李寬臉色鐵青,旁邊白虎將軍臉色也是極為難看。

“情況屬實?辛棄疾….真的死了?”

白虎將軍陰沉著臉,咬牙問道。

“是!新羅那邊傳來訊息,今天遼東城全城慶賀,都在慶祝殺死我軍….辛棄疾辛將軍….”

“我們的人前去檢視,發現遼東城守軍都是亢奮狀態,恐怕新羅所言,不虛….”

那個將士低下了頭,雙眼通紅。

“胡扯!!”

白虎將軍怒喝一聲,不相通道:“如果真殺死了,為何到現在才公佈出來?這不是欲蓋彌彰?”

那個將士,語氣一滯,回答不上來。

李寬卻是嘆氣道:“白虎,被千軍萬馬包圍,那種情況….”

他後面話沒有說,但白虎將軍已經明白一切。

是啊!

不著戰甲的百騎,還是步兵兵種,被高句麗幾千騎有目的性的包圍住,如何逃脫?

這是死境。

當時能看到四名魏武卒逃出生天,已經是莫大的榮幸。

雖然他們心中還抱有一絲希望,但遼東城的慶祝,以及前往大漠深處四處搜尋卻依舊毫無好訊息的百名白虎衛,都無不訴說著….

奇蹟,終究沒有發生….

“哎….”

李寬嘆息一聲:“辛先生,連你,也成為了歷史….”

歷史,歷史歷史,無比厚重的兩個字眼。

翻開歷史。

從來都沒有什麼大團圓,全部都是遺憾。

一頁書,甚至一行字,就是一個人或者一些人的一生。

好比一個人讀完高中,其中經歷的酸甜苦楚無比多,但落到文字甚至歷史,只有一行字。

【某某,花三年時間讀完高中。】

文字可承載的情感太少。

以史為鑑,可以確定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充滿遺憾,無一例外。

老年時說的幸福圓滿,只是相對而言。

遺憾是,可能….那個最完美的自己,早在少年就死去….

也可能是,少年時的白月光,已經有些模糊不知樣子,但永遠烙印在記憶裡,只有自己知道….

還可能,是其他原因….

歷史上,遺憾太多太多。

單純的文字,永遠無法寄託洪水澎湃般的情感。

而辛棄疾,最終也成為了如此一行字,甚至可能都留不進史書裡。

畢竟歷史書上,無比渺小的一行字,卻是….足以響徹當時朝代的大人物。

李寬不禁有些悵然,最近這一年,死的人太多太多,特別是高階將領,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快要麻木。

沉吟了一會兒,李寬平靜道:“傳令下去,全軍白衣縞素,送辛先生….最後一程。”

“送完後,我軍依舊白衣縞素,以此身,誅仇敵!!”

話說最後,充滿了,無盡的仇恨。

不只是楚王。

白虎將軍,白虎營,白袍軍,亦是如此!

從今日後,濃濃的哀意瀰漫三軍,一個個都是白衣縞素,要矢志復仇!

楚王。

他要帶他們,困死遼東城,膽敢突圍與馳援者,全部一口吃掉!

這也算是陪葬,給辛棄疾的陪葬。

血債….

就當以血償!.

….….….…….….

經過了兩三天的長途跋涉,林尋奕幾人總算是把辛棄疾給背了回去。

這其實可以算是漢家遺民的聚集場所,大大小小分佈著二十來處漢家的營盤,而乞活軍便是他們的仰仗。

不一會兒就有人出來迎接,一個個也都是穿著破衣爛衫,在乾眼巴巴的望著。

伸長著脖子,翹手以盼。

在見著只有這幾樣回來時,大傢伙都似乎明白了什麼,好一些人更是在低聲抽泣著,。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辛遠也是老淚縱橫。

他沒想到這一次損失會這麼嚴重。

“隨阿雲斷後,還有阿望十幾人,他們沒回來嗎?”

林尋奕有些困惑。

他們是揹著辛棄疾回來,路上步行並且耽擱許多時間,而那十幾人可都是有著馬匹。

“許是在路上搜尋我們,耽擱了….”一人開口道。

“這一次….”

另外一人皺著眉,臉上有哀意浮現,緊握著拳頭,不想再多提及。

幾十個人出去,如今就只剩下這幾個人,甚至連馬匹都丟了,乞活軍如何吃過這等大虧?

“這兒冷,還是快些進屋吧,這人的身份定然不簡單,指不定能幫咱們一個大忙。”

辛遠勸慰著眾人。

幫忙….

林尋奕不禁苦笑,他不敢說這白衣漢家將軍失憶了,已經忘記自己身份。

他怕一說出來,眾人的絕望,只會更大!比他們還大!

其餘活著回來的幾人,也都是低著頭不敢說真相。

他們在路上討論過,能瞞一時是一時,最起碼不能讓太多人知道。

“是啊是啊,這小夥子身上都流了這麼多血,王嬸我待會兒殺一隻雞,燉個湯,給他好好補補身子。”

一老婦人沒看出他們詭異情況,如此說道。

“哎呀,都別囉嗦了,這裡風大,快走,快走!”

一老頭也使勁的擺了擺手。

其餘的一百多人,也都是殷切的看著,瞅著也是極為熱情的。

這兒的人都比較淳樸,沒有太多的花花腸子,至於說這一次為了救辛棄疾,還死了不少人,也不會有人怪罪什麼。

這都是命。

乞活軍的命,也是他們的命運….

在加入乞活軍的時候,所有人其實都已經做好了死亡準備。

.

…….….….….….

辛棄疾醒來時,已經是七天之後。

他好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不過夢中的情形早已記不清,依稀間只是記得手持黑色長槍,在戰場上廝殺。

那是一場極為慘烈的搏鬥中,周遭也無比黑暗,陰沉沉的,見不到一點點的希望….

他睜開眼,就見到有一個小老頭兒坐在旁邊,手中還拿著一個破碗,在給他喂藥。

“你醒了?”辛遠笑道。

“這裡是….”

辛棄疾有些迷茫。

“漢家之地。”

辛遠擲地有聲,隨即又將大致的情況說了下。

他不求辛棄疾能懂,因為林尋奕幾人和他說了辛棄疾情況,這是一個失憶的將軍。

他這一說,或許是說給辛棄疾聽,又或許….是說給自己聽….

乞活軍損傷大半,才給辛棄疾,救了下來….

辛棄疾沉默了。

“漢家之地?乞活軍麼?”

提及漢家之地四個字,雖然現在的他不太懂,但還是止不住眼眶一熱。

這和他古老的記憶有關,那一生的他,一生都在為復漢土而勞累,直至身死,也沒能光復….

而此刻辛棄疾不懂這些,他只記得昏迷前的情況,與一支橫空出世,還穿著破衣爛衫的隊伍,在跟高句麗蠻子廝殺。

那一幕幕生離死別的場景,再度在他腦海中浮現,也讓辛棄疾的眸光不禁有些黯然。

“都過去了。”

辛遠嘆了口氣,安慰著。

讓他不要多想。

說話間,林尋奕與一個五六十歲,看上去氣度不凡的人走了進來。

那人應當還做過官,渾身上下自有一股威嚴,不過去也沒什麼架子,一樣穿著粗布衣服,笑容和熙。

“哈哈,兄弟,伱這底子打熬的不錯,這麼快就恢復了?”

林尋奕大笑,也有些驚訝。

另外一人則是有些激動,目光炯炯有神的瞅著辛棄疾,就跟見著了什麼稀罕的東西一般,著實使人有些不自在。

林尋奕又道:“噢,對了,他叫阮元,我們都管他叫一聲阮叔,他曾經可是幽州的大官,很了不得的。”

阮元有些無奈,笑罵道:“你這傢伙,竟會瞎扯,區區一個別駕,哪兒算得上是大官?況且這都是前隋年間的事情了。”

話是這麼說,可別駕對於混朝廷的人而言是小官,但對平民老百姓卻是無比大的官職。

就好比後世鎮長之類是小官,但對百姓而言,那是….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高官….

可享盡凡間的敬畏與吹捧。

幾人又閒聊了幾句,辛棄疾也大致瞭解了這裡的情況,對這些人漸漸放下了戒心。

“兄弟,你失憶了,那你….記得不記得自己的身份?是不是羅家的後人?”

阮元忽然問道。

“羅家?”

辛棄疾皺了皺眉,有些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北平王羅藝,你可記得?”

林尋奕也眼前一亮。

北平王羅藝,同樣是開隋九老之一,能使一杆滾銀槍,戰功赫赫,領兵十萬鎮守幽州,護衛一方。

在其賬下,更是有燕雲十八騎,這是一隻非常恐怖的殺手騎兵,每每出現,都會給蠻夷帶來一次慘絕人寰的大殺戮。

“不記得,甚至不太知

辛棄疾一臉疑惑之色。

“這….我覺得有點,但你….又不像羅家人面孔。”

阮元好似也有些想不通,捋了捋鬍鬚,陷入了沉吟之中,林尋奕跟辛遠則是面面相覷。

“發生了什麼事?”辛棄疾更迷糊了。

“既然不是羅家的後人,那你脖子上羅家的信物又從何而來?”林尋奕問道。

“信物?”

辛棄疾低下頭望去,就見著一個有月牙狀,通體黝黑的掛墜正掛在脖子上,很是精緻,似玉非玉,又有些像是狼牙。

這個信物,他不像其他地方有熟悉感,只有無盡的陌生。

想想也是。

這是辛棄疾確定前往幽州,與大唐談合約時,楚王暫時交給他保管的。

燕雲十八騎,享譽整個幽州。

而持有羅家的信物,那就是燕雲十八騎的主人。

楚王交給他保管,是要震懾幽州,讓那些人看到辛棄疾身上的羅家信物而害怕,原來,他們炎國掌握著燕雲十八騎,又或者是殺死了不可一世的燕雲十八騎,奪走他們東西,才會擁有他們的信物。

不管是哪個結果,都足以讓人畏懼。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在大唐邊境生活的那些日,他身上的羅家信物,讓尉遲敬德等人噤若寒蟬,都不敢對辛棄疾太大聲說話。

那場戰爭不見燕雲十八騎,他們怕….炎國還沒有表面來的簡單。

炎國炎國….

這是一個對大唐而言,無比神秘的國度。

因為這羅家信物,也顯得….更加神秘!

“罷了罷了,你說別人叫你辛先生,與羅家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但不管如何,我知道,你肯定和燕雲十八騎有關。”

“真沒想到,都這些年過去了,我還能在大漠看到有關於他們的事情。”

阮元老淚縱橫,仰天大笑,很是興奮。

他本就出身於幽州,對於這一隻恐怖的騎兵當然熟悉,若非當初羅藝死的太過突然,阮元也不至於流落到這裡….

“哎。”

林尋奕更是長長一道嘆息。

自打羅藝死後,燕雲十八騎就被解散,自此這一支鐵騎遠走戈壁,沒了蹤跡。

一晃都已經是十來年過去了。

如今的燕雲十八騎,儼然成為了一個傳說,漠北的年輕一輩幾乎都要忘了,原來在漢家還曾經出現過這麼一隻恐怖的騎兵。

興許也就只有三四十歲,年紀稍大一些的,還記得、也曾見證過他們的輝煌,

“想當年,突厥查哈河部大肆入侵,北平王青率燕雲十八騎與我漢家騎兵,一夜擊殺三千餘人,更是一路窮追不捨。”

“最終查哈河部,丟下了幾萬屍體,元氣大傷,離開了漠北,再也沒有踏進邊界半步。”

“還有….”

阮元就好像被開啟塵封的記憶一樣,精神灼灼的說著,也不斷緩緩的說著。

他又沉醉於那段過往,那一段….每每想起都足以讓其激動不已的往事。

身為大隋的幽州別駕,他知道的,遠比外人要多,也更真實。

在炕上躺了四五天,辛棄疾的身子骨早就好了七八成,除了還有一些虛弱外,倒也沒什麼大礙。

若非他做了那個長長的夢,指不定早就醒來。

好不容易嘮完嗑,辛棄疾也走出了帳篷。

他發現這個地方,儘管破爛了一些,這也不失為一處“世外桃源”。

每一個人都極為質樸,雖然是窮的一些,還要擔驚受怕,但起碼臉上掛著的笑容,做不得假。

“哥哥,吃嗎?”

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從辛棄疾身前經過,停了下來,仰著大腦袋,好奇的望著他。

她小手中,拿著的是半塊燒餅。

辛棄疾心裡一暖,見著這小傢伙那天真的笑容,不禁腦海裡浮現了一些孩子的笑臉。

最近這些日,想起過往不頭疼了。

他能清晰看到。

他們比她更乾淨,也更充滿童真,都生活在一片樂土。

記憶中,

那片樂土對自己很重要,是曾經窮極一生也沒打造出來,甚至沒法收復那片土地,但在某個男人的領導下,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奪回,而且還打造一方樂土。

他還能清晰看到,那個記憶裡的樂土,無數人為男人拋灑熱血,只為他眼中的某個烏托邦,他也是如此,他們是如此炙熱且狂熱的追隨著那個男人。

有關於自己的事情還沒想起,卻想到這一些,辛棄疾知道,那個男人對自己很重要。

搖搖頭,不再多想。

他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抱了起來,笑道:“幾歲了?”

小女孩子掰著手指頭:“一,二….五,五歲!”

“五歲啊….”

辛棄疾極為感慨,若有所思道:“那也到了,該讀書的年紀了。”

“嗯?讀書?”

他微微錯愕,但也沒有多想。

這些日子總這樣,記憶斷斷續續的,縈繞不止。

又生活了幾天,辛棄疾對這裡更加熟悉了,同時還經常帶著小女孩玩她不曾玩過的遊戲。

這裡的人們,也對辛棄疾認可度更高。

幾天後。

日復一日的陪小女孩玩耍時,林尋奕卻是慌慌張張走來。

“出事了?”

見著他臉色,辛棄疾皺眉問道。

林尋奕點點頭:“嗯,探子發現了高句麗蠻子。”

他臉色鐵青。

這麼些年,沒有哪一國的軍隊那麼好事,跑到生活艱難的大漠深處找他們麻煩。

區區幾百人,不值當!

就宛若後世的大唐安西白髮兵,駐守孤城六十餘載,是真的異族打不下嗎?不是,還是不值當!

於是,雙方也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自生活著。

但今天,他門看到了,高句麗蠻子!

這群人為何而來,林尋奕多多少少也有些猜測。

但那原因已經不重要了,為今之計還是要帶族人離開。

那群高句麗蠻子,人數上千,遠非如今數量稀少的乞活軍能夠抗衡。

“那,打算怎麼辦?”

辛棄疾情不自禁的抱緊懷中小女孩,不知為何,這是他下意識的舉動。

曾經的他,於那片宋土,護住太多太多人,提及異族入侵,他總是會止不住護住身邊人。

“辛長老說了,即刻撤。”

“你們先走,有幾十名乞活軍護送你們和族人,我和剩下的百名乞活軍,先留下看看情況。”

林尋奕話語輕飄飄的,文字雖無力,但從某個場景說出卻不禁讓人眼眶一熱。

那小女孩瞬間紅了眼眸:“林大哥,不!你們也和我們一起走!”

她記得,她始終記得。

上一次異族入侵,是三年前,她的父親也是和林尋奕說的話一樣,你們先走,他們….隨後就到….

但那一句,卻….成了永別。

負責留下的乞活軍五百人左右,最後回來的只有二十多人。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每一次都不見了很多人,曾經乞活軍四五千人,多年遊蕩下來,只剩下這麼點人。

留下,代表死!

她不想林尋奕死,也不想族人死,她想….大家一起走….

林尋奕笑道:“總得有人要留下看看情況。”

說著,他上前揉了揉小女孩嬰兒肥小臉,眼光閃閃道:“小玉子,苦了你了,出生就陪著我們在大漠遊蕩,沒看到故鄉,那真的是一處,很美很美的地方….”

小玉子眼淚婆娑:“那林大哥你帶我去,帶我去看!!”

林尋奕笑道:“有機會會的。”

隨口敷衍一句,揉揉小傢伙的小腦袋,林尋奕便看向辛棄疾,認真道:“替我照顧好她。”

辛棄疾重重點頭。

林尋奕再次笑道:“若有機會,替我,帶她看看那片漢土。”

“她這一輩子,都沒見過名為家的地方,哪怕是一眼,也好….”

回家,看家。

成為這片土地多少人的執念。

但很多人沒法看到,有剛剛出去的嬰兒還在牙牙學語,下一刻就慘死異國蠻子手中。

而辛棄疾不一樣,他是漢家的將軍!

漢家那片土地生活那麼多人,能成為將軍定是人中龍鳳,他相信眼前男人的不凡!

雖眼前男人遺忘記憶,也,始終相信。

“嗯。”

辛棄疾不禁眼眸一熱,再次重重點頭。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眼前場景類似,記憶裡似乎有很多地方與此刻重疊,真實無比,就彷彿曾經發生過。

這也讓他大腦,變得無比混亂。

林尋奕倒是沒能想到辛棄疾腦中頭腦風暴,見他答應便拍了拍肩膀,轉身離去。

他還有更多的事要做,檢查陷阱,檢查馬匹,以及即將到來的….引誘敵軍離開。

就亦如十幾天前救下辛棄疾一樣,用少數活著的人,去換更多人生著的希望。

他們乞活軍總是如此,總是如此啊….

勢弱時要有人甘願獻身送死,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不願遵從他們的理念。

畢竟,生命本是平等,憑什麼,要為他人而死。

快步離開。

小玉子卻還在哭著:“辛先生,他們,能回來嗎?”

雖是五歲,可窮人家的孩子早懂事,幼時多次揪心的經歷,讓她心智無比成熟。

辛棄疾低著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腦子裡亂亂的,不斷重複。

好像是在回覆小玉子,又好像是在回覆腦子裡那些人的聲音。

“辛先生,活著回去啊!”

“回去,替我們報仇!”

“替我和殿下說,我堅守到,最後一刻。”

“辛先生….”

“辛先生….”

“…….”

一聲聲,一句句,迴盪於辛棄疾腦海,讓他渾渾噩噩的帶著小玉子離開。

路上,他渾濁的眼眸逐漸變得清澈。

殿下,那個男人,叫做殿下!

辛棄疾眼眸灼灼,他好像,找到了….生的意義。

或許說是曾經生的意義,他要為那個男人,奮戰至死方休。

倏忽間,看著一個個老弱婦孺在乞活軍帶領下,離開這片世外桃源,他又想起了一些事。

不,更具體而言。

是一個畫面。

朦朧的夜色之下,一名名身穿黑衣之人,策馬提刀,於他眼前擋著,站成一排,雖人數少但氣勢奪人,比千騎都要聲勢巨大。

這是一個熟悉的畫面,這些天不斷在他記憶閃爍,但也只有這麼一個畫面。

然而今天,他看的更清楚,也聽的….更仔細。

朦朧月光下,那些日子聽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在今日變得無比清楚。

那些聲音,那些聲音….

鏗鏘有力,充滿決然。

甚至此刻的辛棄疾都忍不住停下來,與腦海中的那些人,共同聲勢磅礴的吟唱。

“使命下達,一往無前!王之所至,生死相隨!”

辛棄疾呢喃著。

第二句,繼續呢喃。

聲音也變得更大。

“使命下達,一往無前!王之所至,生死相隨!”

第三句,還在呢喃。

眼中的迷茫之色,也隨著呢喃,變得越來越清楚。

“使命下達,一往無前!王之所至,生死相隨!”

第四句,第五句….

原本是呢喃,到最後卻變成雷音。

朦朧的記憶也隨著呢喃,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摸得著。

甚至畫面被帶回了少年時代,他來到一處墳墓前。

來到這處墳墓,你好似能夠聽到那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吶喊,萬名的悲泣聲,祭祀古音,將那氛圍也渲染上了幾分悽慘悲涼,就如同置身於那一個黑暗時代。

下一刻,似有青煙渺渺升起,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好是變得朦朧起來,一切都是如同置身於夢境之中。

如真似幻,撲朔迷離。

辛棄疾宛若見到了,有一道偉岸的身影就在不遠處浮現,很是朦朧,就跟被一層迷霧籠罩著一般,使人也看不真切。

“少年郎,我漢家天下如何?大宋天下….如何?”

一道粗獷的聲音響起,還帶著幾分熱切之色。

從這聲音裡能夠聽出,這定是一個極為豪爽的漢子,也定是….漢家坐鎮一方的大將軍。

不知為何,辛棄疾不禁眼眶微熱,看著眼前那道身影,只覺得心裡有幾分酸楚。

在那個衣冠南渡,人吃人的時代,鮮少有人能夠想象得到,在那北方,在那中原的大地上,還能有著許多漢家的悲軍….

仍舊在孤軍為漢土在奮戰著。

而他們大多屬於流民,甚至不能算是有編制的軍隊,不被世人承認,就這般憑藉著一腔熱憂,在做著無比頑強的抵抗。

而….若是眼前男人活著,漢家,大宋,何至於此!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老百姓也都能安居樂業,國盛民強!異族,不好侮!”

雖大宋是黑暗天下,但他不想,哪怕是夢境,也不想眼前的大將軍擔憂。

死者,就應當,無憂無慮活著,不必為生者擔憂。

“那就好,那就好!”

他好似長長鬆了一口氣,隨即又大笑了起來,笑的極為癲狂,那笑聲也猶為刺耳。

在其身後,又宛若還有幾道身影浮現,一併在那裡大笑著。

這些人,一直都掛念著,掛念著大宋。人們卻早已遺忘了他們,甚至都沒有人將打了勝仗或者敗仗的訊息告知….

就這般在孤墳中靜靜的守候著,等待著有人能告知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訊息。

但誰又可曾知道,這….

卻是他們心心念念,期待無比的訊息。

辛棄疾只是靜靜的望著,心情也是分外沉重。

“內外六夷,各安本業,退出中原!!!”

那一道道聲嘶力竭的吶喊,那一聲聲瀕臨絕望的呼聲,猶如還在耳邊迴盪著。

“少年郎,大好河山,拜託了….”

那道聲音抱拳,衝著辛棄疾深深一拜,其身後的那幾道影子同樣如此,就宛若將最為珍貴的東西託付一般。

辛棄疾眼眶也有些溼潤。

“嗯。”

“辛某在,漢土則在。”

聲音平靜,但卻是沉甸甸的承諾。

隨著這一聲落下,畫面流轉,再次回到現實。

“辛先生?”

懷中小玉子詫異,身旁也有許多人,被他的聲音給吸引住停下。

辛棄疾從那幻境中走出之後,眼中再無迷茫之色。

他記起來了。

夜色下。

那些人,那些聲音。

王歌、朝天海、方雲上….

畫面上一個個人,不再是冰冷的畫面,變得炙熱,充滿溫度。

那些人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那些大宋的將軍,也把他門熱切的夢想,寄託在他的身上,他也寄託於他人,寄託在,那名為殿下的….那個男人身上。

“小玉子,我,想起來了。”

辛棄疾擲地有聲。

“想起來了?”小玉子驚喜至極:“辛先生,是曾經的記憶?”

“嗯。”

“那….那你是誰!!”

“我?”

辛棄疾又變得迷茫。

小玉子看著,仔細的看著,只見眼前這個男人,眼神充滿憂鬱,額前還有一縷秀髮隨風飄蕩,看起來英姿颯爽,氣宇軒昂。

“大宋敗將,辛棄疾。”

“如今為,炎國魏武卒之統帥,辛棄疾。”

辛棄疾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

另一邊。

林尋奕等人還在佈置著陷阱等事情。

他們臉色都是陰霾陣陣。

林尋奕嘆氣道:“這一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能夠活著回去。”

活著….對他們這些人,變得無比奢望。

“辛先生,您怎麼來了?”

就在這時,一道驚訝聲響起。

也讓林尋奕等人錯愕住了。

他們望著那辛棄疾,沉默無言。

半晌,林尋奕則開口問道:“辛先生,為何回來?”

辛棄疾注視著他,也注視著周圍這些視死如歸的人,認真道:“那些年,漢家人沒能庇佑你們,而如今,他們願意。”

“不知各位,能否給他們一個機會?也給辛某,一個機會?”

聲音擲地有聲,所有人再也看不到辛棄疾眼中迷茫之色。

這讓他們不禁想到,莫不是….辛先生恢復了記憶?

剎那之間,他們黯淡的眼眸變得明亮,沒有人開口,但都是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多少把握?能護住我們?”

林尋奕眼眸最為明亮,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夕陽下。

只見,他們共同注視著的那個男人,不卑不亢,拱手回應:“十成!”

“在下辛棄疾,願為漢家,庇佑爾等漢家兒郎!”

.

…….….….….….

大唐。

幽州邊境。

炎國、新羅與高句麗的戰爭日漸激烈,從炎國加入戰爭後,他們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足足快要兩個月,所以也就傳到了大唐邊境。

李孝恭看著第一手的情報眉頭緊皺,直接陷入了沉默。

這炎國,也太會….

引起戰爭了….

與大唐戰事沒結束多久,就和高句麗打上一仗,而且這一仗還足足持續快要兩個月。

好戰之國,這在只有一城之地的地方,是很難看到的。

他們都祈求著大國不打他們,而不是像炎國這般主動惹事。

炎國,這個全新的國度,它的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他若有所思,對這個神秘的國度無比好奇。

而有關這個國度更具體的訊息,顯然曾經身為俘虜的程咬金等人,更加具有話語權。

只是程咬金等人,按照柴紹等人預估,以他們的腳程,最快也得在這幾天才能抵達幽州邊境。

別人家炎國使節團,從幽州邊境到炎國國土,只需要十幾天時間,而程咬金等人,為何需要快兩個月?

這是因為,炎國使節團對這片土地無比清楚,熟人能走的更快,而且他們腳下也有馬匹,快馬加鞭才用十幾天走完。

但是程咬金等人不同,他與他的軍隊,皆出自長安城,而且還沒有馬。

走的,自然更慢。

從情報上說,尉遲敬德已經於半個月前,率領人和程咬金見到面了,正護送他們回來。

只要等他們回來,從程咬金口述,他們會對這個新生的國度,更加了解!

“炎國啊,你將不在神秘。”

李孝恭眼眸微眯。

身邊有個神秘的鄰居,他睡得也不踏實。

“報!!”

“大將軍,有情報!”

就在這時,有斥候於門外朗聲大喊。

李孝恭深吸口氣:“進來。”

那斥候很快走進,然後給李孝恭遞上一封信,來自於他們探子打探到的炎國情報。

李孝恭頓時好奇無比,開啟檢視。

這不看還好,一看大驚失色。

“這,這,怎麼可能!!”

他瞪大眼睛。

錯愕!

震驚!

不敢置信!

雙手顫抖的拿著信件,無比慌神,緊張。

還沒退下的斥候不禁驚慌,一向以穩如泰山著稱的河間王李孝恭,他們的大將軍,為何變得如此?

到底是什麼不好的訊息?

“將軍?”

斥候忍不住開口。

一向穩重的李孝恭,就彷彿沒注意到這個斥候的存在,嘴裡喃喃有詞。

“炎國中,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怎會,如此..…”

“不該如此,不該如此的啊….”

“炎國,炎國,它到底是….”

他悵然若失,無比的,不敢置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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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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