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子裡有點暖和......”
話一出口，林允兒自己就先察覺到了不對。
方才在自己房間被隔壁的動靜吵了半晌，她本就沒有了睡意。
而剛才也只是聽到顧衡翻身的動靜，所以想找個由頭和他聊聊天而已。
至於被子裡有點暖和......
顧衡都提前給她暖過床了，被窩裡當然是暖的。
只是語言從來都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在許多時候，真正重要的意思往往隱藏在言語之下。
譬如現在。
顧衡會簡單將她的話從客觀文義的角度進行理解嗎？
從某人忽然的沉默裡，林允兒得到了一個否定的答桉。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脫口而出。
顧衡沒有回答，只是嗯了一聲，又轉過身去繼續數羊。
剛聽到林允兒那句話的第一個瞬間，他確實想岔了，但很快又反應過來。
某人的性格他還是瞭解的。
這種話語，大概只有在酒醉或者情濃的時候才會貼在他的耳邊說出。
而現在顯然並不符合以上兩種情形。
只是，客觀理智的分析並不一定能調整好主觀的情緒狀態。
林允兒小姐成功讓他本就不多的睡意，又消散了幾分。
原本只需要數九百隻羊就能解決的睡眠問題，現在大概需要兩千以上了。
見顧衡背過身去，林允兒更陷入了糾結之中。
好像解釋不清楚了......
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她乾脆整個人縮回了棉被裡。
有著棉被作為屏障，尷尬的情緒稍減幾分。
只是這麼嚴嚴實實地將自己藏在被子裡，空氣實在有些憋悶。
林允兒鼻翼輕輕翕動。
下一瞬，她就從被子裡又探出了腦袋。
顧衡的數羊計劃又一次被她的動靜打斷了。
“怎麼了？”
“沒事......”林允兒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頰。
總不能再說一句，你這被窩裡沐浴露的味道挺香的吧？
那就會被顧衡徹徹底底誤解成奇怪而變態的人了......
顧衡從地板上坐起，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遲疑著問道，“......晚上沒有吃飽睡不著？”
因為出發前的耽擱，兩人到了光州之後只是簡單在路邊吃了點東西充飢。
算算時間，再算算某人的食量胃口，現在也是該餓了。
“誒？”林允兒茫然。
“酒店旁邊還有家肯德基，我下去給你帶點上來？”
雖然光州沒有漢城那麼繁華熱鬧的夜市，但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卻還是有的。
林允兒嘴唇微動，“嗯......”
承認餓肚子睡不著，總比承認自己那些令人羞惱的想法好一些。
顧衡將床頭櫃的小檯燈按下。
藉著透過燈罩的米黃色燈光，他將自己的外衣拿到手中，出了門。
深夜時分，快餐店中也是顧客稀少。
沒有花費多少時間，顧衡就取到了自己下單的幾樣小食。
進入九月份以後，早晚天氣漸漸寒涼。
出了快餐店，顧衡沒有多做停留，便回了酒店房間。
推開房門，這會兒林允兒已經不在自己的床榻上，而是搬了張小桌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他的地鋪上。
給了她一個沒好氣的眼神，顧衡將袋子放到桌上，在她身旁坐下，“沒有買太多，吃得太多，晚上也容易睡不著。”
“嗯嗯~”
已經調整好情緒的林允兒，輕巧地將裝著小食的盒子開啟。
香味瞬間溢滿整個房間。
從裡邊挑出一個蛋撻，她獻寶似的遞給了顧衡，“給！”
語氣神情自然得令顧衡恍忽間產生了一種自己被請客的榮幸感。
等顧衡將蛋撻接過，林允兒也開始了自己的夜宵。
咬下一口蛋撻，顧衡偏過頭看向林允兒。
藉著床頭櫃的柔和燈光，他清晰地看見了身旁女孩的側臉。
顧衡看過一些小說的片段。
大體上，在形容一個可愛的姑娘歡快吃東西的時候，總會使用“嘴巴像小倉鼠一樣鼓起來”這類的表述。
但林允兒小姐並不能歸入此類。
不是說她不可愛的意思，只是這種可愛有些“另類”。
總之，能看得出來她吃的很開心。
顧衡忍不住笑了一聲。
林允兒終於察覺到了身旁人的目光。
“你笑什麼？”
“沒有。”
“明明就是在笑我不文雅吧？”林允兒此刻的眼神與語氣都帶著幾分危險的氣息。
“不是......”顧衡頓了頓，補充道，“挺可愛的。”
林允兒氣勢頓時一挫。
嘴唇動了動，她咕噥了一句“騙人”，然後輕咳一聲，默默將進食速度切換成了零點五倍。
不過顧衡買的小食不算多，即便切換成零點五倍速，這頓夜宵也只吃了十來分鐘。
洗手，收拾。
兩人靠著牆壁坐在一起，顧衡瞥了她一眼，“回床上睡覺去吧。”
林允兒應了一聲，正要起身動作。
但隔壁房間忽然傳來的熟悉響動，令她身形一僵。
怎麼顧衡這邊也開始了......
一個人聽見這種響動的時候，更多是尷尬和無語。
而如果是兩個人，且另一個人是......
氣氛忽然就有些不太一樣了。
腦海中閃過許久前的某些畫面，林允兒面紅耳赤地縮回了被子裡。
無言片刻，顧衡開口道，“允兒。”
“嗯？”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
“你定的這家，真的不是那種情侶酒店嗎？”
“當然不是......”林允兒懊惱地反駁了一句。
“......應該會消停的。”顧衡扯起地鋪上的被子，也躺了下來。
“嗯......”
房間裡一時沒了對話。
不知過了多久。
從被子裡探出腦袋，林允兒看向顧衡，小聲問道，“現在幾點了......”
“兩點多。”顧衡的聲音中也有些疲倦。
“哦......”林允兒打了個哈欠。
又是片刻。
“......現在呢？”
“還是兩點多。”
“哦......”林允兒打了一個更長的哈欠。
時間悄然流逝。
......
......
窗外日光燦爛，落入房間內。
頂著澹澹的黑眼圈，林允兒睜開了眼睛。
她已經記不太清昨夜究竟是幾點入睡的了，只迷迷湖湖記得自己一直在問顧衡時間。
顧衡......
她側了側身子，看向地板上。
顧衡還沒有醒。
大概是昨夜睡眠質量不佳的緣故，他的眉毛還微微蹙著。
林允兒眨巴眨巴眼睛，嘴角悄悄勾起。
醒來就能看到某人，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從枕邊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是上午十點半......
輕手輕腳從床榻上下來，她裹著棉被來到顧衡身旁坐下。
林允兒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按在他蹙起的眉毛上，慢慢地撫平。
見顧衡並沒有反應，她癟癟嘴，直接夾住了他的鼻子。
見效很快。
在顧衡睜開眼的前一瞬間，她已經連人帶被子跑回了床上，警惕地防備著可能到來的報復。
四目相對。
顧衡沉默幾秒，“下次需要我給你準備一支塗鴉筆嗎？”
停頓一下，他又搖頭否定了自己前邊的判斷，“不對，幼稚園的小朋友應該更喜歡水粉筆和顏料。”
“你說誰是小朋友呢？！”
“一個有小朋友行為的人。”扭了扭有些痠痛的脖頸，顧衡從地上起來，向著洗漱間而去。
打地鋪終究還是不如睡床舒服。
“呀！”
“這裡隔音不好，你小聲些......”
像是被戳破的氣球，林允兒的聲音戛然而止。
......
吵吵鬧鬧洗漱過後。
林允兒回了自己房間，換了一身出門的衣服。
然後兩人才出了酒店。
“先找個地方吃......”顧衡看了眼時間，有些不知該將這頓飯歸在何處，“吃點東西吧。”
南韓這邊一天三頓基本都是米飯食物，也不用計較那麼清楚。
“嗯嗯，”林允兒從大衣口袋裡取出手機，試圖找些美食攻略，“附近有條商業街，應該有不少吃的。”
“那走吧。”顧衡自無異議。
沿路而行，穿過幾條街道，兩人抵達了林允兒所說的商業街。
相比方才路過的其他地方，這條有著各色商鋪的街道人氣確實旺盛些。
“吃哪一家？”選擇一多，林允兒反而有些犯了難。
“那家吧，看起來人少些。”顧衡指了指一家招牌有些老舊的麵食店。
“go，go，go！”
林允兒的執行力很強，拉著他一路小跑就到了麵食店裡。
小店的面積並不算大，桌椅也有些老舊，但卻乾淨整潔。
“兩位客人，需要些什麼？”
店裡客人稀少，很快就有服務員來到他們身邊。
“一份水冷麵。”
“一份蕎麥湯麵。”
“好的，馬上就送過來，請稍等。”
林允兒扯了扯臉上的口罩，輕輕撥出一口氣。
這家店的效率不錯。
林允兒的那份冷麵很快就送到了桌上。
“你先吃吧，”顧衡示意林允兒不用等自己，然後又補上一句，“吃慢些。”
雖然知道南韓人大多習慣了冷麵這種食物，但念及某人不太良好的腸胃狀況，他還是沒忍住多說了一句。
“知道啦。”林允兒眉眼一彎。
顧衡正要說些什麼，卻又忽然停住。
看著麵食店半開放廚房裡一道身影，他微微一怔，“......鄭阿姨？”
“嗯？怎麼了？”林允兒抬起頭看他。
“遇到一個長輩了，”顧衡看著林允兒，有些遲疑，“我去問候一句，你先吃，等我回來。”
“哦。”林允兒乖乖應了一聲。
但看著顧衡走向後廚的身影，她眉毛皺到了一起。
如果不是為了避開繁華的人群，她也不會挑選光州這個旅遊業不算發達的地方。
只是為什麼顧衡會在這裡有認識的長輩呢......
看著站在後廚裡和某個中年女子笑著交談的顧衡，她歪了歪腦袋。
目光在店內無意識地掃過，然後定格在收銀臺處擺放著的一個卡通人物模型上。
目光下移......
裴氏麵館。
......
“小顧？”
顧衡剛剛走到廚房門口，正在煮著麵條的中年女子就回過了頭。
看見是顧衡，她也驚訝得一愣。
“是我，鄭阿姨，”顧衡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您。”
裴秀智的母親在光州這邊經營著一家麵館這件事，他知道得很早。
去年年初，裴家一家人到李知恩家中拜年的時候，鄭賢淑還特意說起，讓他們路過光州的時候來店裡嚐嚐她的手藝。
一晃已是一年多。
鄭賢淑回過神來，擦了一下手，開心笑道，“你過來光州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呢？”
“只是過來兩天而已，不敢打擾叔叔阿姨。”
“這說的什麼話？”鄭賢淑故作不滿，“路過了卻不來坐坐，才是不對。”
“是我不對，”顧衡笑了笑，“阿姨往我的麵湯裡少放幾片肉，就當是我賠罪了。”
“你這小子......”鄭賢淑被他逗得一笑，“把阿姨當做開黑店的人了？”
“這次是一個人過來嗎？”鄭賢淑分心看顧著鍋中的麵條。
“不是，陪一個朋友，過來散散心。”
“朋友？”
看了眼麵館中坐著的某道身影，又看向眼前長身而立、眉眼柔和的男人，鄭賢淑心中忽然湧上些許感慨。
“阿姨？”
“哦，”鄭賢淑回過神來，趕忙將麵條撈起，“年紀大了，就是容易走神。”
將顧衡的那份蕎麥湯麵盛放入碗中，又添上各種左料，她擦了擦手，“你等阿姨一下，給你拿點東西。”
看著她的架勢，顧衡無奈一笑，“不用了阿姨，我......”
話未說完，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輕微響動。
像是......兩個堅硬的物體碰撞到了一起的聲音？
顧衡下意識回頭。
光潔的額頭通紅，眼睛裡邊似乎還有淚水......
顧衡的目光在林允兒的額頭和門框之間遊移。
“我來找廁所、我吃完了......我去外邊等你。”
丟下三句邏輯有些跳躍的話語之後，抿著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林允兒小姐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說什麼不用呢，難得過來一趟，肯定要帶些禮物的，”不明情況的鄭賢淑從櫃子中取出包裝嚴實的一個小盒，微笑著道，“貴的東西你也不缺，這是光州特製的泡菜，全南韓都很有名的。”
這種禮物就無法拒絕了。
顧衡將之接過，“謝謝阿姨，我這碗麵，麻煩您幫我打包一下吧。”
“不在店裡吃了嗎？”
顧衡搖搖頭，“不了，還有些事情。”
再吃下去，他可能沒機會活到吃下一頓飯的那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