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春三月，寒冬方過，空氣中還殘留著幾分寒意。
東京，羽田機場，人群熙攘。
“幼珍，你看是往這邊走嗎？”
身著薄款棉服、揹著藍色旅行包的短髮女孩舉著手機，向身邊的長髮女孩問道。
長髮披肩、五官清秀的女孩抬起頭看向機場內的指示牌，與手機螢幕上的攻略圖片仔細比對。
“......好像是？”女孩給出了一個不太確定的回答。
面面相覷，既不認識日文，英文也是半吊子水準的兩個女孩同時嗅到了空氣中的一絲尷尬。
看完攻略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已經穩了。
直到我開始實操......
短髮女孩尷尬地笑了一聲，連忙拉著好友找機場工作人員詢問。
可惜東瀛人的英語有自己三四分口音，南韓人的英語也有自己的三四分口音。
一開口之後，雙方都覺得對方好像在說一種很新的語言。
雞同鴨講了好幾句之後，長髮女孩一拍腦袋連忙翻開自己揹包找出了兩張卡紙門票，就要朝著工作人員比劃。
“是要去埼玉縣？”沒等工作人員明白過來，身後一道男人的聲音傳來。
兩個女孩同時轉過身，一臉的驚喜。
“對！”長髮女孩向著年輕男人微微躬身，禮貌道，“您好！我們想要去埼玉超級競技場那邊看演唱會，但是不太清楚怎麼轉車，不知道您能否......”
“先坐東京單軌電車到......”
男人說了幾句，然後才發現兩個女孩臉上的茫然越發深了。
看了眼女孩手中的紙票，他略一沉默，“跟我走吧。”
長髮女孩和好友對視一眼，連忙跟了上去。
......
搖晃的電車內，韓幼珍有些好奇地看著身旁這個離自己一掌距離的年輕男人。
這個人真有些奇怪。
好心地伸出援手，卻又似乎寡言沉默。
“您好，我叫韓幼珍。”她有些拘謹地開了口。
“顧衡。”男人轉過臉，簡單應道。
“謝謝你的幫忙！真的非常感謝~”韓幼珍再一次認真道謝。
“順路而已，不用客氣。”
“順路？”韓幼珍微微一愣，下意識問道，“你也是去看少女時代的演唱會，你是少時的粉絲嗎？”
從懷中取出一張同樣的門票，顧衡看了幾秒，然後才輕輕一笑問道，
“怎麼？少時的粉絲群體還有限制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看著這個淺笑時令人有些心動的男人，韓幼珍連連擺手，“就是有些意外......”
望向電車車窗外掠過的青翠風景，顧衡忽然問道，“你是誰的粉絲？”
“誰的粉絲？我是糰粉啦，”韓幼珍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接著道，“硬要說的話，會喜歡允兒多一點點吧~”
“嗯？為什麼，因為她比較好看？”顧衡收回了目光，似乎突然來了閒聊的興致。
“阿尼，”韓幼珍搖搖頭，“大概是因為當初黑海的時候，允兒和泰妍拼了命跑行程，就為了少時能夠從那種處境裡找到一點點希望......那時候她都還沒有成年呢。”
“雖然後來少時登頂的時候很耀眼，但在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那時候的允兒，就像閃著光一樣......那也是我第一次真心實意喜歡上一個組合、一個偶像。”
顧衡默默聽著，最後才道，“全心全意追逐夢想，所以值得被喜歡。”
“是哦，”韓幼珍贊同地一拊掌，然後才問道，“你呢？你喜歡允兒嗎？”
“我？”顧衡看著手中的票，笑了一聲，“不是很喜歡......嗯，還有點討厭。”
“啊？”韓幼珍眼神一變，坐遠了點點，“你是誰的毒唯啊......”
毒唯，指只喜歡偶像團體中某一個成員且厭惡其他成員的粉絲。
雖然身旁的男人長相俊秀，而且還好心幫了自己和好友，但如果是毒唯的話，那......
“毒唯是什麼意思？”顧衡一愣。
韓幼珍眨眨眼，“你真的是少時的粉絲？”
說著，她給顧衡科普了一遍粉絲群體中的專業術語。
“原來是這個意思。”
“你都不知道毒唯是什麼，你說什麼討厭允兒啊？”
“......大概是因為我應該討厭她的，但卻又總是討厭不起來，所以才覺得有點討厭吧。”
顧衡自語著說了一句有些繞的話。
韓幼珍愈發不解了，“為什麼你應該討厭允兒呀？”
顧衡輕笑一聲，“嗯，因為我覺得門面是侑莉才對，允兒明明像個男孩子。”
韓幼珍呆了呆，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將顧衡劃入毒唯的範圍裡邊去。
在搖搖晃晃的前行之後，電車抵達了埼玉新都心站。
下了列車，不遠處便是巨大的體育場。
“給。”
顧衡正有些走神的時候，韓幼珍塞了一個小頭燈到他手裡。
“嗯？”
“應援的時候可以用的，”韓幼珍有些不捨地看了眼小鹿角形狀的頭燈，認認真真道，“這個給你了，你不能再討厭允兒了哈！粉絲要團結起來的！”
顧衡啞然失笑。
“好。”
......
埼玉超級競技場。
雖然夜幕早已降臨，但容納了數萬名粉絲的演唱會現場卻是格外沸騰。
無數燈棒揮舞著匯成的粉玫瑰色海洋，層疊洶湧。
“允兒，你沒關係吧？”
舞臺上，趁著一曲暫歇的間隙，sunny移開了麥克風，小聲關切道。
從她的角度看去，林允兒的唇色即便有著妝容遮掩，仍有些泛白。
聯想到她最近的狀態，sunny不免有些擔憂。
“沒事。”林允兒搖搖頭。
“別逞強，現在已經是安可的環節了，如果你不舒服的話......”sunny皺著眉道。
“我真的沒事，”林允兒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散亂的頭髮，抿了抿唇輕聲道，“我總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搞砸吧......”
sunny還要再說，但新的歌曲伴奏已經從耳邊傳來。
音樂再起，四面觀眾席上粉絲們的歡呼聲再次如潮水湧來。
......
熟練地踩著每一個節拍，就如同過往的無數次練習一樣。
林允兒目光從觀眾席中掠過。
與粉絲的目光交流，也是偶像的一門重要功課。
在這方面，她從來都是優等生，這場演唱會也並不例......
林允兒微微一怔，不僅目光停滯了一秒，連帶著動作也錯了一拍。
就在方才，就在圓形燈光從觀眾席掃過的一剎那。
是自己看錯了嗎？
林允兒的心跳有些快。
一邊努力重新跟上節拍，她一邊等待著燈光再次從觀眾席的某處掃過。
一分鐘後。
林允兒的目光沒有移動，緊緊鎖定著某處位置。
燈光如期而至。
......是他。
林允兒動作又錯了一拍。
但此時已經沒有人在意。
安可舞臺的最後一曲已經結束，整片演唱會場地的燈光全部亮起。
四目相對。
林允兒眼圈忽然泛紅，她有些慌亂地偏過了臉。
......
相比東京都的繁華，埼玉自然有所不如。
不過遍地種植的櫻花樹，還是在每年春天為這處地方吸引來了不少遊人。
踩在石路上，看見不遠處石椅上的某道身影，林允兒本來飛快的步子忽然慢下來，踟躇著。
似乎是聽見了她的腳步聲，顧衡起了身看向林允兒。
上前兩步，顧衡輕輕張開手臂，將她擁住。
將臉埋在顧衡的胸前，林允兒安靜了好半晌。
“你怎麼來了？”她小聲道。
“元旦時真理送的票。”
“哦~”
林允兒揚起小臉，下巴抵住顧衡的胸口，“親親......”
但顧衡卻只是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又在她額上吻了吻。
正當林允兒有些茫然的時候，顧衡溫聲道，“剛才在臺上哭了？”
林允兒心中一緊，下意識否認，“就是演唱會結束的時候，有些感動，所以才......”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是這樣。”
“......你什麼意思？”林允兒心中閃過一絲慌亂。
“還記得我找到那半本筆記本之後，和你打那通電話的時候說的話嗎？”
顧衡低了低頭，用自己的額頭抵住林允兒的額頭。
“當時你問我，為什麼一直沒有把你想起來，我說的是......因為現在的林潤娥同學太耀眼了。”
“其實那句話也不完全是為了道歉或者討好你，現在的林允兒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樣。”
“你、你為什麼突然說這個？”林允兒躲開了顧衡的眼神，想要岔開話題，“附近有個夜市，我......”
顧衡的話語、語氣與神情，都溫柔得讓她不安。
情侶之間總有種默契在。
就如同顧衡察覺到她的異樣一般，她也隱隱生出某種不太好的預感。
但顧衡並沒有讓她的話說完。
“聽我說完允兒，”顧衡揉了揉她的頭髮，“真的，聽我說完......有些話，對我而言，說出口也真的不是那麼容易。”
林允兒臉色蒼白了一下，環著顧衡後背的手臂愈發用力。
顧衡撥出一口氣，才繼續道，
“雖然還是有些不太確定你一直不願意和我說的事情是什麼，但現下，我們的這段關係，或者說我的存在，讓你感到很為難是嗎？”
林允兒很努力地在他胸前搖著腦袋，想要說點什麼，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顧衡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頭髮，
“最近一個月的時間，我回想了很多事情，過去我總想著和你分擔些什麼，但好像又成了你的負擔，這似乎並不是當初我和你在一起時想要的結果。”
說到這裡，他還是被迫中斷了下來，輕輕拍著林允兒的後背。
“不要哭，不是和你說過，家裡已經有一個愛哭鬼了嗎？”
“我、我不哭，但是你不要說了好不好？”林允兒吸了吸鼻子，乾啞著喉嚨道，聲音裡甚至是卑微的懇求。
顧衡搖了搖頭，只是摟著她慢慢道，“以後不要總是熬夜，不要吃太多冰的東西，練習的時候不要太拼命......”
林允兒的身體慢慢軟了下去。
“你現在是不是......特別特別恨我？”她低著聲音道。
“沒有，我知道，我對你來說，還是挺重要的。”
“你騙人！你就是覺得，在我眼裡你是要被放棄的那一個！”林允兒倏地推著他的胸口後退一步，紅著眼睛大喊。
“不，我知道，我對你很重要......”顧衡眼簾微低，語氣篤定又悵然。
......
【這封信，有嚇到你嗎？】
【我知道這似乎很冒昧，明明你幫我的時候並沒有想這些】
【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呀，我最丟人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
【真的，自從哦媽離開以後，我就告訴自己，潤娥要成為阿爸的驕傲，要成為閃閃發光的人，不要被人笑話】
【但這條路走起來真的好長好長......你也知道，我不是很聰明（不對，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有時候還有點膽怯，所以真的......多虧了你】
【你說過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如果再不努力追逐一下光明和閃亮，豈不是很遺憾......你說話總是很有道理，我會按著這個繼續努力的】
【然後......我知道這麼說顯得很厚臉皮，而且也很貪心，但我還是想問一下】
【我實現夢想的時候，可以......在身邊多帶上一個你嗎？】
【......看到這裡，你應該已經快要把這封信丟掉了吧？怎麼會有人什麼也不付出（除了紫菜包飯），卻想著讓你付出那麼多，簡直不可理喻】
【也是啦，我打聽過了，他們都說你以後一定是首爾大的，帶上我這種功課都做不好的，好像很丟人......】
【所以你拒絕我也沒關係啦，不過......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小要求
——我先努力成為閃閃發光的人，然後再來找你好不好？這樣你就不會覺得太丟人了】
【就算首爾大的女同學很好很好，也拜託你稍微多等一等我可以嗎？】
【（而且大家都說我很好看的，首爾大也不一定有比我好看的呀！）】
......
重新看向林允兒，顧衡認真道，
“我沒有認為你輕視我，只是允兒，人的一生總要面臨很多的選擇，親情、愛情、友情、夢想......”
“或許這裡面每件東西都很重要，但重要就意味著不可以被捨棄嗎？不是這樣的。世界又不是繞著我轉動，他人總要有取捨，如果我因為自己不是被選擇的那一個，就心生怨恨，那這個世界上豈不是有太多太多沒有辦法原諒的事情了？”
“所以，”顧衡嘴唇抿了抿，然後才道，“就當作初雪那天，我和你並沒有見過面，你只是因為柿子酒的味道很好，所以才做了一場夢。”
替已經徹底失聲的林允兒擦了擦眼淚，又將鹿角燈飾放到她頭上，顧衡打量了一眼，忽然笑道，
“嗯，果然還是戴在你頭上合適些。”
......
或許那真的不是我的月亮，
但有一刻，月光確實照在了我身上。
——第三卷【向日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