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吉日,不需多待。

三天後...

皇帝大婚,聊算是為戰後陰霾衝了沖喜。

孤閣上,白素璃坐在最高處,橫笛而吹,奏出幾分澹澹的哀婉和祝福......

長笛是最近才學會吹的,人在島上困久了,除了功法之外,總需要再學點其他什麼。

白素璃學了吹笛子。

平日裡,她入夜是不吹的...

可今日,相公不在。

相公在明媒正娶,物件是夢將軍。

皓月當空,照下白霜似的光華。

一曲吹罷,白素璃放下長笛,橫呈膝前,狹長的狐童緩緩垂落,出神地盯著腳下的黑暗,盯著地上那些新近冒出的野草隨風而動......

...

...

“別動啦,別動啦!”

“停!”

“快停啊...”

“不行了,陛下,末將...不...臣妾真的不行了...”

夢師御褪下了將軍甲,換上了鳳袍,身姿婀娜之間更多了幾分韌勁,有力的長腿上下蹬踏,使得男人觀之都生出無法征服之心。

可此時,她卻在夏閻身上扭個不停。

因為,她喝多了,而夏閻正擔著她在入洞房。

納妃大宴,妃子喝醉了,這原本是荒唐絕倫、絕不會發生、即便有了苗頭也會被迅速阻止之事,可是......

夢將軍喝的太快,以至於連阻擋都來不及。

時間退回一個時辰前...

夢將軍醉醺醺地單手託著三個大酒罈,縱身躍到屋頂上,在一眾文臣不忍直視的時候,夢將軍卻對著禁軍們、將軍們敬酒,說什麼“以三罈美酒,一敬諸位將士,二敬沙場烈士,三敬邊關勐士”。

說罷,夢將軍就飲酒三壇,然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天旋地轉之間,夢將軍也飛速地旋了起來...

這明顯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再加上平日裡不喝酒卻突然喝了後的毫無酒德的應激發應。

簡稱...耍酒瘋。

夢將軍生來就活在父兄的陰影下,再後來又是揹負著父兄的榮耀,揹負著四十萬戰死的北方軍,她平日裡根本不可能碰酒。

而今天,她大婚,於是碰了...這就發現,酒真是好東西。

她揹負的,壓抑的所有痛苦,都因為酒精的麻痺,而一股腦兒地散了出來......這一散,連同腦子都散了......

太后也是沒料到這一茬,一臉黑線地坐著。

後來好不容易制服了夢將軍,便要領宮女帶夢將軍去醒酒,但夢將軍自己醒了,然後勾著皇帝的肩膀道:“好兄弟,今晚我們在洞房分個勝負!”

聽到這話的文人們紛紛捂臉,還有的則是直接起身請退。

而將軍們則紛紛露出笑容,心中對這位皇妃的好感“曾曾”上漲,他們是知道夢師御的,也知道這位女將究竟為何如此...

片刻後,這事兒就被傳到了禁軍,再後還會傳遠,直到玉京一城的數十萬士卒都會知道。

知道深宮裡居然還有個妃子,手捧三罈美酒,站在高處,向他們所有人敬酒,隨後飲下三壇酒,在國宴之上,醉酒狂歌,飛揚跋扈,最後摟著皇帝的肩膀,稱他“好兄弟”。

士兵們的好感度直接被拉滿了。

而此時...

夢將軍已經徹底癱在了她的好兄弟身上,又被她的好兄弟雙手擔著,好不容易送到了洞房,繼而在新婚的床上來回打滾...

夏閻照顧了一夜。

中間又有宮女前來,為夢將軍寬衣沐浴。

而夢將軍都是聽之認之,沒有半點知覺。

直到她變得香噴噴地上了床榻,宮女們才欠身告退。

次日早晨,夢將軍緩緩睜眼,揉了揉宿醉尚疼的腦殼,看到床邊的皇帝,問了聲:“陛下,我們是不是已經成婚了?”

夏閻道:“你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了?”

夢將軍努力地想了想,道:“末將...臣...臣妾?嗯,臣妾記得,我好像上了一輛迎婚的大輦...後來...”

她揉著腦袋,可是,那些記憶都消失了。

夢將軍整個人忽然不好了,她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聲音顫抖著說:“我...我是不是喝多了?然後醉了?”

夏閻點點頭,並沒有細說。

如此,在今後的時光裡,夢將軍才會被身邊人一點一點地提醒昨晚發生了什麼,然後每一次提醒都會讓夢將軍生出一種“別管我,我想去死一死”的心。

夢將軍很生氣,夏閻就會莫名地開心。

果然,“紅天魔的套裝”太邪惡了。

忽地,夢將軍道:“陛下,我們是不是昨晚沒有洞房?”

夏閻點點頭。

夢將軍忽地小嘴一憋,雙童裡雷厲風行之氣逸散而出,她起身,半跪在地上,道:“臣妾請罪!臣妾......”

夏閻還未說話,夢將軍視線一拐,身形一閃之間竟是從不知哪兒取來一條皮鞭,她雙手遞呈道:“陛下威嚴不容褻瀆,臣妾願受軍法處置!”

夏閻握著皮鞭,看著正等著軍法處置的夢將軍,無奈道:“愛妃,這兒不是軍營...”

“那...”

夢將軍身形一閃,取來一根長棍,雙手遞呈道,同時揚聲道:“夢家世代皆受皇恩,師御卻在大婚之夜出醜,丟了皇家尊嚴,更是令皇帝未曾能夠洞房。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臣妾,請領杖刑!”

話音擲地有聲,很是精神。

而殿外,卻忽地傳來宮女在苦苦忍笑的聲音。

夏閻咳嗽了聲,那些忍笑的聲音這才都消失了。

夏閻接過那大棒子,有些茫然...

忍不住感慨了一聲:“人在後宮心在兵營,夢將軍,真虎將也。”

...

...

夏閻終究還是沒出手。

而當晚入夜後,兩人卻將昨晚的洞房補了回來。

一夜魚水相歡,夢將軍承受恩澤,沾了雨露...

她第一次安穩地睡在男人懷裡,可卻無法閉上雙眼。

剛剛那狂風暴雨,烈火焚木般的夫妻之事並未讓她感到有多疲憊...

甚至某種程度上,她亦把這個當成了一種訓練,以至於...夏閻從她身上感到了一種僅次於繡姬老阿姨的恐怖。

帝皇忍不住再次感嘆:“夢妃,真虎將也。”

然而,夢師御卻沒回答,她睜大著瑞鳳眼,雙頰紅潮也已微微褪去,那目光有些出神地盯著遠方...

“在想什麼?”皇帝問。

夢妃道:“在想孩子...”

“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夏閻其實並不想生,他事情那麼多,哪有時間生孩子?可是他現在是皇帝,延續龍裔的重擔壓在肩上,如之奈何?最關鍵的是,夢師御已經躺到了他的床上,木已成舟,若是再不生下孩子,今後會有無止無盡的麻煩。

這種種現實,構成了一種壓迫,不再給他選擇,而是粗暴地勒令他必須讓夢妃懷上,然後誕下龍子。

但他並不想...

夢妃默然了會兒,然後解釋道:“不是,臣妾在想,生孩子的時候若是無法訓練,便多讀讀兵書。如此,也不至於疏忽了修行...

可是...

可是,臣妾又想。

這孩子生下來後,誰來幫臣妾帶孩子啊?”

夏閻:......

夢妃俏臉之上生出委屈,語帶苦澀道:“陛下,臣妾在深宮是不會開心的...臣妾是一名將軍,註定了保家衛國,註定了在前線和北莽賊廝殺。

您也說過,臣妾以您寵妃的身份上了前線,必定可以激勵前線將士計程車氣,同時也更可能吸引到誅殺臣妾父親的敵人來到。

臣妾...在沙場上,會報效您的...”

話音落下,她眉宇間愁容越顯。

這種神色,夏閻幾乎沒在夢將軍臉上看到過。

他輕輕將佳人摟入懷裡,心中暗道:夢妃,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你不想生,我也不想...

夢妃輕輕嘆息一聲,也往皇帝懷裡縮了縮。

兩人,相擁無言。

...

...

數日溫存,夜夜同眠。

宮女們都能看到皇帝對夢妃的寵愛。

這兩人幾乎沒有片刻分離,甚至入夜了還是如膠似漆,好似沒人能將他們分開。

夢妃鬱鬱寡歡,也無笑容。

可皇帝卻總是溫柔地呵護著她,逗著她笑。

然而,夢妃卻失去了笑容,無論皇帝講什麼笑話,夢妃最多都只是稍稍勉強地彎彎嘴角,努力地做出在笑的面部表情,可任何人都能看出...夢妃並不開心。

皇帝請了擅長講笑話的內侍來講笑話,內飾們使勁解數,講的宮女們都忍著笑。

可...

夢妃不笑。

皇帝又嘗試了各種辦法來逗夢妃。

然...

夢妃不笑。

即便如此,皇帝依然對夢妃無微不至...

這等愛情,讓宮女們都很羨慕。

同時...

皇帝和夢妃的關係也在迅速拉近。

可每一天,無論早晚,無論是歡好前還是後,皇帝只能在夢妃臉上看到鬱鬱寡歡的神色...

夢妃,不笑。

終於,皇帝如是做出了一個決定。

在一晚歡好後,他告訴夢妃:“明天,朕帶你去個地方。”

“哦。”夢妃不笑,鬱鬱寡歡,對什麼都提不起勁...

而次日,

內侍的馬車載著兩人出了皇宮。

太后知道後,立刻讓人跟上,隨行保護,同時她也有些好奇...皇帝要帶夢師御去哪兒?

馬車遠去...

經過鬧市,農田,城鎮,然後來到了一條古道。

夕陽裡,古道悽悽,晴翠相接。

野草在風裡,颯颯動著,形成了一片不同於皇城繁華的蒼涼之景。

這裡,就是玉京的邊關,是六道軍駐紮的地點。

六道軍有著永遠鎮守此間的宿命,他們只能鎮守邊關,或是討伐外敵...除非大炎真正的、確定的顯出了滅亡的徵兆,否則他們不會管內政之事。

此地,外人自是止步。

但皇帝卻不是外人。

夢妃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這種漂亮的女人通常是不允許進入六道軍駐紮地的,可是...六道軍顯然也知道夢妃身份的不同,便也默許了。

皇帝拉著夢妃的手,拾階而上,走過嚴峻的墨黑城牆,來到牆頭,繼而取了火,點燃了牆角的烽火臺...

這烽火臺,是一座古臺,先紀就已存在,那時候是用作“傳訊”,可現在卻已非原本的軍事作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象徵性的禮儀”作用。

這禮儀的由來,大抵還要說到數百年前的武帝。

當年,武帝登基,點燃烽火臺,以狼煙祭天,昭告奮武之心...後來,他果然北伐,打的北莽俯首稱臣。

而現在,皇帝居然也點燃了烽火臺。

黑色烈火,點燃古老的臺閣。

滾滾狼煙,硝烈而起,筆直衝上天穹...

六道軍仰頭看著這狼煙,眼中都露出些複雜的神色。

遠處...

城北道的玉京城尹看到狼煙,嚇了一跳,急忙問左右:“皇帝何時來了我城北道,他...他點燃了烽火臺?”

附近百姓們,亦是駐足各處,看著如血夕陽中,那升騰於孤城上的狼煙。

夢妃也仰頭看著狼煙。

忽地,她耳邊傳來充滿男人磁性的聲音。

“朕讓你走。”

夢師御愣了下,未曾回答,只是愕然地看著身側的皇帝。

夏閻溫聲道:“朕一言九鼎。”

此時,他覺得情緒醞釀已經差不多了,完全可以用“為了夢將軍”這個理由讓他躲開生孩子的麻煩。

於是乎,他繼續道:

“朕雖然很想要孩子,可是...

朕更想你快樂,

也更想玉京的百姓們能活在一個強盛的國度。”

他神色中流淌著溫柔,雙童好似要融化人心的陽光,靜靜注視在夢將軍臉龐上,然後用最柔和的聲音道,“所以,朕讓你走。

愛妃,代朕去邊關看看,代朕去征伐天下,抵禦外賊吧...

朕會在玉京城裡為你祝福,

而等你回來,朕會告訴自豪地告訴天下人,

天下第一的大將軍乃是朕的愛妃!

朕,亦會因你而流名萬古。

千百年後,人們還會知道我們今日所言。”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況乎朕?

朕因小家而留下你,因為朕愛你。

朕又因大家而放你走,因為外敵當前,大家尚無,何談小家?

朕,亦當如天下千千萬萬的離別之人,承受離別之苦,而靜待心愛之人的歸來!”

帝皇登臨高臺,點燃烽火,康慨陳詞。

遠處厚重如山的城頭,一個全身覆甲、好似鋼鐵怪物的將軍忽地緩緩轉過了頭,看向了他,那恐怖的虎式兜鍪下,一雙眸子正靜靜看著皇帝,其間露出欣賞之色。

而不笑的夢師御,這一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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