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布魯克林安心養病,除了每天簽字外,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漠不關心。

不過與外界的風雲變幻相比,布魯克林的養病生活實在乏善可陳。

弗蘭克高調地派人一路跟蹤市議員到市政府,然後把人帶走的行為由A全程跟蹤拍攝,登上晚間新聞。

全紐約的人都在議論NYPD這麼做合不合法時,布魯克林正跟貝爾維尤公立醫院的醫師們聊得火熱。

聯邦法律及紐約州法律規定,議員在趕往辦公地點的路上不得以任何形式對其進行攔截,這是為了確保政務及議員權力得到保護。

NYPD就一路從議員家尾隨至政府,等議員走進辦公室,這才敲門進去,把人帶走。

算是打了個擦邊球。

當溫士頓桉在如火如荼地開庭,雙方唇槍舌戰,甩出來的證據把法官都驚得目瞪口呆時,布魯克林正在認真地給肖恩醫生指導如何約會。

儘管他的實踐經驗十分貧瘠,只有兩次,一次還被馬克·米來破壞,另一次被槍擊,但他是理論的巨人。

看著肖恩·墨菲醫生掏出筆記本,以研究課題的態度,一臉認真的記錄著自己胡說八道的理論,布魯克林感受到一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感。

那種感覺很新奇。

當雷面對十幾名新發展的D員做彙報跟自我檢討,經過長達四個小時的討論,艱難保住自己領導者的地位時,布魯克林正在詢問肖恩·墨菲醫生,自己的那套理論實踐的結果。

他根據記憶,給肖恩·墨菲支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點子,準備等肖恩·墨菲先一一試驗一遍,幫自己篩選出可靠的方案,然後下次約安妮出來時可以用上。

當紐約的醫療寡頭因拘捕被NYPD警員打中胳膊,氣勢洶洶地帶著律師團隊起訴NYPD,然後被弗蘭克霸氣地懟回去,結果連起訴書都沒被受理時,布魯克林正跟肖恩·墨菲一起研究著改進約會理論,並慫恿他按照改進版方案再試驗一次。

布魯克林靠坐在病床上,肖恩·墨菲醫生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腰背挺直,一手那本子,一手拿筆,跟布魯克林認真地探討著第三次約會到底該點白葡萄酒還是紅葡萄酒。

旁邊的電視正在播放醫療寡頭的採訪,老傢伙衝著鏡頭惡狠狠地威脅,要求NYPD、州法院與紐約市政府,甚至州政府給自己一個說法。

布魯克林瞥了一眼電視跟電視前認真觀看的雷,悄悄把這個老傢伙列入了幕後黑手名單內。

當四月份的春風吹遍紐約港,春意在不知不覺間降臨紐約,布魯克林依依不捨地告別了自己的研究夥伴肖恩醫生,以及其他聊得來的醫生,收拾著準備出院了。

臨出院之前,布魯克林拿來一張紙條,寫下自己的私人電話號碼遞給肖恩醫生。

“我知道你有自閉症,但你比大多數人都天才,你不必任何人差,但這個世界就這樣,人們會歧視與自己不同的人,會給他們製造各種麻煩,你也會遇到各種麻煩。”

“這是我的私人電話號碼,拿著,肖恩醫生,當你需要它的時候,打給我。”

克來爾等幾人吃驚地望著布魯克林手裡的紙條,有些不敢置信。

回過神來後,便紛紛向肖恩投去羨慕的目光。

這可是布魯克林的私人號碼!

一名聯邦法院的首席法官遞來的私人號碼!

這意味著布魯克林把肖恩當做朋友,允許他接觸自己的私人領域!

“當然,如果你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可以來找我。”

布魯克林又對其他人說道

“我就不一一寫給你們紙條了。你們可以去跟肖恩醫生要一份。”

人群裡發出一陣小聲的歡呼。

“我可以找你繼續研究課題嗎?”

在歡呼聲中,肖恩問道。

布魯克林一臉笑意地點點頭“當然,歡迎。有時間可以來我家裡嚐嚐我做的中國菜。”

“我不喜歡中國菜。據說他們放了太多的鹽跟油,那一點兒也不健康。”肖恩醫生認真地說道“不過我可以自己帶一份。”

布魯克林並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覺。笑著點了點頭。

這兩個多周的時間相處下來,他已經摸清楚肖恩·墨菲是什麼個性了。

肖恩醫生很單純,很直率,也許是自閉症的原因,也許他本性就是如此,他喜歡有事直說,不喜歡繞彎。

這讓布魯克林在跟肖恩·墨菲相處時感受到極大的舒適。

他不需要思考對方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需要去猜測對方有什麼想法,或者在圖謀什麼。因為肖恩·墨菲說了一句話,那麼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一定就是這句話表面所代表的意思。

這極大地節省了交流成本。

跟這群有意思的朋友們告別,布魯克林被雷推著,離開了病房。

也許他們以後很少有機會相見,甚至再沒有交集,也許彼此會漸漸忘記對方,最後形同陌路,但至少住院的這段時光,布魯克林過的很開心。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

帶著澹澹的笑意被推出醫院,面對等候在外的記者跟鏡頭,布魯克林面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開心的衝著人群揮了揮手,感謝著媒體們的到來跟關心,心裡卻有些懷念那間只有十幾平米的病房了。

“感謝大家的關心。”布魯克林揮著手,衝著鏡頭說道“我知道大家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訊息,但很抱歉,我一直在醫院病房裡,對外界的瞭解甚至不如你們多,所以,我這裡恐怕沒什麼能告訴各位的了。”

“有關桉件本身的訊息,我跟你們一樣,都在等警方的結果。”

布魯克林攤攤手,玩笑道“請體諒一下一位剛剛失去一片肺葉的病人,謝謝。”

說完,雷推著他穿過人群,離開了醫院。

這是自槍擊以來,布魯克林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他露面的時間很短,說了幾句話也約等於什麼都沒說。但有資深的記者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

尤其是經常往法院跑的記者們,他們發現,布魯克林變得有些陌生了。

以前的布魯克林是什麼樣的?

面對媒體,他大多數時候都是擺著一張臭臉,跟媒體打交道多以命令式的口吻或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話,媒體記者們幾乎沒見過布魯克林對他們笑過,更別提開玩笑了。

面對媒體,布魯克林永遠是驕傲的,他高高的昂著頭,對媒體充滿了不屑與警惕,只要媒體稍有出格,就會招致他的嚴厲警告。

可剛剛發生了什麼?

布魯克林竟然在衝他們微笑!甚至在離開前還開了個小玩笑!

他竟然用“請”跟“謝謝”!

有對布魯克林不熟悉的記者見身邊不少同行都是滿臉的吃驚表情,便好奇地上前詢問。

在他們看來,布魯克林這裡什麼有價值的新聞都沒挖掘出來,他們實在不理解這些同行吃驚什麼。

面對這些同行的詢問,布魯克林的‘老熟人’們沒有解釋,他們只是一邊收拾著器材一邊喃喃自語著“OH!上帝!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布魯克林的異常也被雷察覺到了。在回家的路上,雷頻頻望向布魯克林,把他看的渾身不自在。

“你一直看我幹什麼?”布魯克林放下手機,直接問道。

雷又看了他一眼,然後搖搖頭“你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說不上來。”雷上下打量著布魯克林,手上則熟練地操縱著車子,從前方的縫隙中穿梭而過“就是給人感覺不一樣了。”

布魯克林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差點兒死在那裡。”他強調道“任何經歷過生死的人,發生一點兒變化,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雷搖了搖頭,他索性放緩車速,指了指自己“布魯,你忘記我是幹什麼的了嗎?”

“幹什麼的?”布魯克林撇著嘴,故意拆臺“在職法警?頻繁出入夜店並有多次夜不歸宿記錄的室友?還是紐約市多家酒吧與脫衣舞俱樂部的尊貴會員?”

“我見過的經歷生死的人比你見過的人都要多。”雷沒理會布魯克林的胡攪蠻纏,認真地說道“通常經歷過生死的人要麼更珍惜生命,要麼陷入瘋狂。”

“珍惜生命的人從生死之間學會了熱愛生命,陷入瘋狂的人在生死之間學會了無畏。在他們看來,連死神都奈何不了自己。自己是上帝之子!”

“那我學會了熱愛生命。”布魯克林道“我發現,活著真好。”

雷再次搖頭“不管學會什麼,生死之間的經歷也只是經歷,並不會教會人放下,它或許能改變一個人對生死的看法,但無法改變一個人對仇人與親人的看法。”

“你對媒體的態度從來都是冷酷跟不耐煩的,今天突然變得彬彬有禮起來,這一點兒也不正常。”

“我只是不想跟他們過多地糾纏。”布魯克林嘆息著說道“否則他們不會輕易放我們走的。”

“肖恩醫生不是說過嗎,我需要回家休息,不是參加新聞釋出會。”

雷依舊搖頭“那我們呢?”他輕聲地問道。

布魯克林偏著頭,望向窗外,假裝自己沒聽見。

“我們呢,布魯?”雷又重複一遍。

雷違反規定,借用組織的力量查詢兇手,有關兇手瞭解不多,反倒是布魯克林的資料,讓雷對這位從小照顧到大的兄弟有了清晰完整的認知。

一個業餘時間不是在打牌就是在打牌的路上的人,會僅僅因為床友死亡及陷害就突然守身如玉?

一個沉默寡言,除了做好自己的事以外,不肯多說一個單詞的小透明,會突然開竅,用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從隱形人搖身一變,成為聯邦地方法院的首席法官,並在司法體系中佔據一定話語權?

一個亞裔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學的是偷雞摸狗,吃的是剩菜殘羹,怎麼就突然對東方文化感興趣了?

東方的菜餚,東方的諺語,東方的文化思想……

雷在戰場上見過太多死裡逃生的人,也見過太多見過死裡逃生的人的人,就像他說的那樣,生死之間的經歷只會改變人對生死的看法,僅此而已。

生死之間的經歷不是仙丹妙藥,是無法化解世間恩怨,扭轉人的性格與生活習慣的。

至此,雷腦海中產生了一個巨大的疑問:布魯克林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的思想甚至都在與自己所在的組織團體高度靠攏。

據他所知,活躍在聯邦境內的,只有他們CPUSA一家,而從過往經歷來看,布魯克林跟CPUSA沒有任何交集。

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來利·克魯。

根據記錄,來利·克魯也沒有向布魯克林宣傳過任何CPUSA的思想。

他甚至都沒向布魯克林表露過身份!

“你們怎麼了?”布魯克林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著頭問道。

雷再次放緩車速“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布魯克林。”

“No!”布魯克林搖搖頭“我不知道。”

“雷,在手術室裡,他們說我因失血過多,差點兒死掉,那時我好想回到了過去。”

布魯克林略帶迷茫地說著“好像又回到我們剛從福利院逃出來的時候。我甚至還能聞到那塊壞掉的三明治。”

“半個三明治。”布魯克林補充道。

“還有你跟大衛離開的場景。我去哈佛讀書的場景,跟伍德在公寓裡爭論聯邦教育體系跟教授們授課方式的場景。”

“雷,你見過太多經歷生死的人,但你一定沒見過幾個跟我一樣,經歷生死的人。”

布魯克林的聲音很輕,開始時帶著迷茫,好像在講述一場奇幻的夢境之旅,說到最後,他的語氣重新變得堅定,又回到了現實。

的確,雷見過的經歷生死的人,大多跟他自己一樣,都是士兵,那些平民則大多並沒有什麼文化。面對生死,他們眼神裡滿是恐懼。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布魯克林抬起頭“你覺得我的性格變化了許多,是嗎?”

雷側著頭與他對視,靜靜地等待著布魯克林的回答。

他的確有那麼一瞬間,懷疑是不是因為布魯克林受到的教育導致他對生死的認知與自己不同。

“人的性格就是由每次重大事件影響所決定的。”布魯克林道“我只是更珍惜我的生命,我剩下的生命,不想把它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而已。”

“那些媒體,我曾經申明過一萬次規矩,可他們還是記不住。我不想跟他們繼續糾纏下去。”

“還有你們。是你們的存在,我才沒有餓死,或者死在福利院。”

“無論我變了多少,雷,你只要記住,我還是布魯克林·李就夠了,我永遠記得跟你們在一起的時光。”

這個回答並不能讓雷滿意,甚至都沒有解答雷的困惑。但面對布魯克林真摯的話語,雷選擇放下,不再糾結這些問題。

就像布魯克林說的,不管變成什麼樣,他都還是布魯克林,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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