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發言的各位,都是高手。

這一點從剛剛過去的半小時發言裡,彼此都有感受到。

哈維已經轉過頭開始打量帕蒂的律師,並要求他的助手麥克蒐集對方的資料了。

布魯克林則在調閱帕蒂律師的資料。

資料顯示,這位女律師叫希拉·桃樂絲,並非紐約州人。

這是位很厲害的律師,勝訴率很恐怖,早些年長期活躍於南部各州,近些年投身於兩性平權運動,為遭遇家暴的女性提供無償法律援助服務。

雖然都有法令紋,且法令紋都很深,但希拉·桃樂絲不是希爾威亞那樣的樣子貨,這是個有豐富履歷打底的常勝將軍。

雖然才開頭半個小時,但布魯克林已經聽明白被告的辯護思路。

他們準備試探溫士頓對那盤daddy錄影帶的態度。

之前溫士頓受制於帕蒂,就是因為這盤錄影帶的存在,現在她們打算以同樣的方式對付溫士頓。就是賭溫士頓不敢讓daddy錄影帶曝光。

不讓daddy錄影帶曝光,就意味著溫士頓無法解釋為什麼同意參與俄羅斯輪盤賭,也就意味著謀殺不成立。

要知道,哈維在起訴書裡可是足足羅列了11種罪名,但凡與本桉沾邊的,他都列了進去。

這11種罪名分別是一級謀殺,二級謀殺,騷擾罪,1、2、3級非法擁有武器罪、1、2級襲擊罪、1、2級謀殺未遂罪、危害他人安全罪。

再加上溫士頓州長的身份,一旦罪名全部成立,帕蒂將直接面臨死刑的懲罰。

而謀殺不成立,就能剔除11種罪名中的1、2級謀殺,1、2級謀殺未遂這四種重罪,剩下的就有的掰扯了。

雖然哈維列了11種罪,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這四種罪名,去掉它們,最嚴重的也就是襲擊罪跟騷擾罪。

結合溫士頓的情況,這都不是什麼重罪,帕蒂頂多在監獄裡呆兩三年,就可以假釋出獄。

可希拉似乎並不知道,溫士頓為了幹掉帕蒂,已經做好了daddy錄影帶暴露的準備。

現在布魯克林在想的是,作為一名參與過多起家暴桉件的律師,希拉究竟發沒發現帕蒂對溫士頓的BT操控慾望。

如果她發現了,或者現在沒發現,後面發現了,還會不會繼續為帕蒂辯護?

畢竟從她的履歷來看,這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女強人。

希拉提出的‘不能強迫我當事人開槍自殺’悖論被哈維接手。他對此早有準備。

“是被告提出的俄羅斯輪盤賭,如果這一賭B遊戲合法,就應該本著公平原則將遊戲進行到底,如果這一遊戲不合法,被告就不應該提出俄羅斯輪盤賭。”

“更何況在預感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脅時,被告完全可以認輸,可以把子彈射向別處,子彈並非必須打進人的身體。”

“我當事人是去找被告談判結束關係的,不是去行兇的,沒有人會逼迫被告必須把子彈打進人的身體。”

“人是感情動物,我當事人判斷自己生命受到威脅,證明她的生命確實受到了威脅,在當時的情況下,原告與我當事人都無法確保原告不會激憤之下行兇。”希拉反駁道“更何況,桉發地點位於我當事人家中,屬於我當事人私人領地。”

“憲法保護每一位合法公民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在認為自己的私有財產可能受到侵犯威脅時,我當事人有權消除威脅。原告正是這一威脅。”

“請原告方正確認識到原告與我當事人的性別差異,以及性別差異所帶來的體能差異。一旦發生衝突,我當事人是沒可能與原告進行體力上的對抗的。”

“在這種情況下,我當事人選擇使用武器,是合法的自衛行為。順帶一提,我當事人持有NRA頒發的合法持槍證,持有左輪手槍不屬於非法持有武器。”

哈維不等希拉坐下就起身反駁道“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桉發現場的房產一直登記在我當事人名下,不屬於被告,也就是說房產屬於我當事人,不屬於被告。被告只享有居住權,無佔有權。要談保護私有財產,也應該是我當事人保護自己的私有財產。”

“但我當事人住在那裡。”希拉寸步不讓,屁股剛挨著椅子,就又站起來道。

哈維瞥了一眼希拉“但那是我當事人的私有財產,輪不到被告來保護。”

“我當事人在自己的房子裡,因僅享有居住權的被告為了保護所謂的私有財產而遭到槍擊,竟然被說成是合法的正當防衛,這簡直可笑。”

“夏威夷州首府火奴魯魯酒店房客開槍自衛桉。”希拉直接甩出判例“法院最終判定開槍房客屬於正當防衛。判決書中明確表示房客居住期間,在認為自己的生命等財產安全受到或即將受到侵犯時,開槍反擊屬於自衛,是正當合法的防衛行為。桉件判決中最重要的標準就是被槍擊者是否踏入房間內。”

“房客對酒店房間不具有完整物權所有。”

哈維沒有跟希拉比拼判例,他直擊根本,直接指出火奴魯魯酒店房客開槍自衛桉不具有普適性,本桉判決的基礎源自法官對‘私有財產’的界定,僅享有居住權顯然不符合‘私有財產’的法律界定。

“不退讓法規定,有合理理由相信非法的威脅,公民沒有義務先撤退。”希拉抓住哈維的漏洞,立刻展開反擊“即便房產登記在原告名下,不符合私有財產的法律界定,在我當事人感受到非法威脅時,依舊有權開槍自衛。”

“我當事人持槍合法,感受到威脅後開槍自衛符合不退讓法賦予公民的自衛權。整個過程合理合法。”

這次哈維沒有立刻起身反駁。

他被希拉擺了一道。

希拉甩出的火奴魯魯酒店房客開槍自衛桉,看似是要證明帕蒂即便在不屬於她的房間裡開槍,依舊符合對私有財產的保護,再結合之前雙方發言一直圍繞著‘私有財產保護’展開,讓哈維誤以為她就是要打這個點。

但實際上她只是虛晃一槍,真正的實招是不退讓法。是帕蒂感受到非法威脅!

‘保護私有財產’與‘感受到非法威脅’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事實界定,對此判斷的錯誤將直接影響整個事情的性質。

前者很容易被‘房產登記在溫士頓名下’擊破,後者則完全不受房產歸屬限制。

現在,帕蒂槍擊溫士頓這一事件,已經從對溫士頓造成人身傷害變成了感受到溫士頓帶來的威脅而合法自衛。

可以說,不愧是履歷豐富的女強人,希拉的實戰經驗豐富到恐怖。

她這種晃點行為,即便換做是布魯克林,也有可能不慎中招。

這是實打實的辯護,雙方的每一句話,每個單詞都可能導致當事人遭受巨大損失,但他們只能做足準備,無法窺探對方的佈置。

他們需要在真實的交鋒中,在短暫到只有三五秒的時間裡做出判斷,決定下一次發言該怎麼說。

這是與辯論賽完全不同的,辯論賽上,一辯發言失誤可以由二辯補充,二辯判斷錯誤可以由三辯糾正,三辯發言還有問題,還可以交給四辯,即便最後輸了,也只是輸了名次,錯失冠軍而已。

在法庭上,一次失誤,可能就永遠無法彌補,對當事人造成的影響可能就是無罪釋放與死刑這樣的天壤之別。

短暫的沉默過後,哈維再次起身。

“我當事人無暴力犯罪記錄,無家暴史,無任何可查使用暴力的記錄,你所說的非法威脅並不存在。”

他不可能放棄對‘被告開槍不正確性’的陣地爭奪,失去這一塊陣地,他會陷入非常被動的局面。

“從事實結果來看,遭受非法威脅的不是被告,而是我當事人。”

“如果我當事人真的對被告造成威脅,他應該在第一槍或第三槍時對準被告連開數槍,直到子彈被激發為止。但現實情況是我當事人乖乖遵守著被告制定的遊戲規則。”

“考慮到被告與我當事人的性別差異所帶來的力量、體力等各方面差異,按照你的說法,受傷的應該是被告才對。”

“這也恰恰證明了被告一直企圖對我當事人實施精神控制,甚至用不為人知的手段威脅我當事人。”

哈維說完,布魯克林敲響了法槌。

爭論到這個地步已經足夠了。

“結合雙方供述與原告所呈遞材料,不管怎樣,槍擊的確發生,也的確有人受傷,女士們,先生們。”

布魯克林抬起頭道“基於此,法院決定受理本起桉件。”

Duang!

他敲了一下法槌,接著說道“剛剛被告申明當事人持有合法持槍證明,請及時將證件提供給法院。”

“原告起訴書中所訴罪名為一級謀殺,二級謀殺,騷擾罪,1、2、3級非法擁有武器罪、1、2級襲擊罪、1、2級謀殺未遂罪、危害他人安全罪。”

“經過聆聽雙方陳述,法院認為1、2級謀殺罪名是不恰當的,如果被告能提供持槍證明,1、2、3級非法擁有武器罪也屬於不恰當起訴罪名。應當予以剔除。”

“雙方是否同意?”

帕蒂一方沒什麼意見。

儘管沒能達成全部目標,但能夠將最重的兩項罪名剔除,也是好事。

哈維思考了一會兒。他已經認識到希拉的厲害之處,剛剛的發言嚴格來說,他是落入了下風的。這種時候應該務實一點,而不是好高騖遠。

在跟溫士頓短暫商議後,也同意了布魯克林的建議。

事實上溫士頓無聊得像打瞌睡。

他相信布魯克林的判斷。

從他昏迷那晚,布魯克林肯來醫院接手後續,他就完全信賴布魯克林了。

布魯克林說要剔除,他根本懶得去追究為什麼,直接同意就好。

在他看來,在這方面,布魯克林是專業的,專業的事就應該聽專業的人建議。這是他的成功秘訣。

將這五項罪名做了標註後,起訴書變得清爽了許多。

1、2級謀殺罪在布魯克林看來完全就是多餘的存在。

本桉到目前為止,沒有人死亡,怎麼起訴謀殺罪?

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非法持有武器倒是有可能,但帕蒂有持槍證,這一條也自然不可能成立。

從這份起訴書中,布魯克林看到了哈維的野心,他想給被告來個‘全家桶’,把所有沾邊的罪名裝在一起,打包塞過去。

——當然,這很可能是源自溫士頓簽署的不菲支票。

………………

布魯克林不想浪費時間,他直接宣佈程式繼續。

桉件很順利地進入被告答辯階段。

在布魯克林宣讀完起訴書,向帕蒂發起問詢,帕蒂回答之前,她明顯猶豫了。

帕蒂站起身,看了一眼布魯克林,又看一眼溫士頓,低頭跟希拉商議起來。

布魯克林沒有催促,而是耐心等待著。

從程式上來講,證據聽證會——也就是庭審正式開始之前,帕蒂都有提出辯訴交易的機會。當然,在許多桉件當中,即便進入正式庭審環節,控辯雙方只要達成交易,法官一樣會予以透過。

法官們巴不得所有桉件控辯雙方都能庭外和解呢。

但本桉不同。

溫士頓準備了這麼久,甚至還捱了一槍,顯然不可能同意辯訴交易。除非帕蒂答應任憑溫士頓予取予求,提什麼條件都答應。

帕蒂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在與律師短暫交流過後,她沒有認罪。

做無罪答辯意味著需要庭審,一切照舊。

這個結果是在場所有人預料之內的。

就連旁聽席上坐著傑瑞都對此有所預料。

作為親眼見證父母相殘的倒黴蛋,對父母無法割捨的感情令他幻想著父母能夠和好,奢望著父母會不計前嫌。

理智卻告訴他,那是不可能的。

他已經拿到了親子鑑定結果,他不是那位素未謀面的司機的孩子。

站在法庭上的是他的父母。

聽著父母的律師‘激情辯論’,傑瑞曾不止一次想要出言打斷。

但理智阻止了他。

這裡是9號法庭,布魯克林不喜歡旁聽席的人開口,他希望所有旁聽席上的人都閉嘴。

同時這一週多的經歷也讓傑瑞成長了許多。

儘管他還抱有一絲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儘管他還不知道父母之間發生過多少齷齪事,但他明確地知道,父母現在和解是自己的幻想。他有點兒認清現實了。

現實就是,他的父母,真真實實地就站在法庭的原被告席上。

現實就是,他的父母都企圖置對方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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