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倫納·馬奧尼,耶魯大學畢業,聯邦第二巡迴上訴法院首席法官,手握轄區內一切上訴桉件審理與決議權,對巡迴二院擁有十分強大的支配權。
前任來利·克魯的親密夥伴,在來利·克魯風波中絲毫沒受影響,順利繼任。
早在來利·克魯風波結束時,布魯克林就猜測布倫納會對自己‘動手動腳’。
原因很簡單,他們一個是哈佛的,一個是耶魯的。
1824年,因信仰與理念的分歧,一部分哈佛法學院的師生宣佈退出哈佛法學院,他們來到康涅狄格州的紐黑文市這個充滿人文氣息的小鎮,建立了耶魯法學院。
並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超越哈佛法學院,成為聯邦法學院的。
哈佛把耶魯的人視為叛徒,尤其是這群叛徒還超越了自己,更是讓哈佛人怒火中燒,發誓不會給耶魯人好果子吃。
耶魯則盡情嘲笑哈佛,認為他們是一群守舊的老古董,認為兩百年前那批師生離開哈佛是最正確的決定。
兩夥人互相嘲笑,互相看不上,從校園打到職場。
在哈佛,瞧不起耶魯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確,在耶魯,貶低哈佛則是最受歡迎的開場白。
雙方已經把嘲諷對家刻進了骨子裡。
有這種‘前科’在,布魯克林怎麼可能會天真地認為布倫納會跟自己和平共處?
他一直警惕著這個‘異端’。
可事實是他們真的和平共處了!
布倫納繼任巡迴二院首席法官以來,幾乎沒與布魯克林發生過任何交集。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到今天。
今天竟然是他們第二次談話!
“聽說你上週回哈佛了。見過米切爾森他們了吧?”
布倫納閒聊般問道。
米切爾森不叫米切爾森,米切爾森是姓氏,他的全名叫洛佩斯·米切爾森。
布魯克林對米切爾森的記憶很深刻。他是那天下午的小禮堂成員之一,是三名法官之一。
米切爾森在聯邦第五巡迴上訴法院工作,是一名巡迴上訴院的法官,是布魯克林真正的支持者中地位較高的一員。
除此之外,米切爾森還是來利·克魯的朋友。
正是布魯克林在來利·克魯事件中的一系列表現,讓米切爾森選擇了支援他。
米切爾森是一名典型的德州紅脖子。他的父母祖父母……都是工人,他本人的長相也格外粗獷,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灰白的頭髮紮成鞭子,腦袋四四方方的,激動時整張臉都會漲紅。
很難想象米切爾森這樣不在乎禮儀與穿著的人竟然是一名上訴院的法官。
那天參加小禮堂聚會時,這位紅脖子穿了一身牛仔褲,腳蹬牛皮靴,戴著一副花裡胡哨的太陽鏡,頭頂一頂牛仔帽……
就憑這身穿著,布魯克林對他的印象就足夠深刻了。
更別提他那把窗戶震得隆隆作響的大嗓門跟腰間顯眼的黑胡桃木貼片手槍了。
“見過米切爾森法官。”布魯克林點點頭“他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人。”
布魯克林如是點評道。
布倫納點點頭,對此不置可否。他嘆了口氣,開始回憶。
“米切爾森跟來利·克魯是朋友,他們是一個兄弟會的。”
“米切爾森還是來利·克魯的‘引路人’呢。”
聽到‘引路人’這個稱呼,布魯克林目光一凝。
布倫納笑著擺擺手“不,不是那方面的引路人。”
來利·克魯為什麼倒臺,大家心知肚明。
“聽說大學時你沒參加過兄弟會?”布倫納好奇的問道。
布魯克林搖搖頭。
“那真是太遺憾了。”布倫納感慨了一句,解釋道“米切爾森跟來利·克魯是同一個兄弟會成員。米切爾森是來利·克魯的引路人,需要輔導監督來利·克魯的大學生活。”
“他們關係非常好。”
布魯克林沒參加過兄弟會,但對聯邦大學的兄弟會文化有所瞭解。
布倫納所謂的‘引路人’跟‘監護人’差不多一個意思。
不過布魯克林並沒有被布倫納絮絮叨叨的一大堆所影響,他在思考布倫納提起來利·克魯是什麼意思。
布倫納講述了幾件據他說是‘來利·克魯告訴他’的跟米切爾森在大學期間發生的趣事。
他似乎只是懷念來利·克魯這個老友,拉布魯克林來回憶過往的。
講完來利·克魯跟米切爾森在一次聚會上一起出糗的趣事後,布倫納停了下來,他咂摸咂嘴,感慨道“誰也沒想到,來利·克魯的身體會糟糕成那樣。”
“那時候米切爾森還給我打過電話,他差點兒提著他那把黑胡桃貼片的破手槍衝到華盛頓去。”
布魯克林始終不答話。
布倫納又嘆了口氣,狀似無意地說道“說起來,雖然米切爾森跟來利·克魯是一個兄弟會的兄弟,但其實大學時期跟來利·克魯關係最好的並不是米切爾森,而是約翰·曼寧跟伯克·福斯曼。”
布魯克林有些驚訝的看了過去,他的眼睛微微瞪大,嘴巴微微張著,看起來十分好奇。
“沒想到吧。約翰那個老傢伙竟然跟來利·克魯關係最好。”布倫納滿臉笑意,似乎是對年輕時光的回憶“你見過伯克了嗎?伯克·福斯曼。”
“見過。”布魯克林點點頭。
“他還好吧?”布倫納關心的問道“那可是個壞傢伙。就數他的壞點子最多。”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布倫納臉上的肌肉微微收縮,笑容沒有那麼誇張了,卻顯得真誠了不少。
他一臉懷念地說道“來利·克魯,伯克·福斯曼,跟約翰·曼寧,他們三個都是壞傢伙。給我們耶魯製造了不少麻煩。”
“當時我們恨不得把他們綁架到耶魯去。”
“對了,約翰跟你提起過吧?”布倫納從回憶中醒過來,問道。
“來利·克魯的離開,約翰一定比誰都傷心。”
布魯克林拿起咖啡喝了一口,默默搖頭。
“你不提,我都不知道呢。”
“約翰他沒跟你提起過?”布倫納驚訝地問道。
布魯克林認真地搖搖頭。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他們關係那麼好……要不是……”布倫納喃喃自語著,聲音不大,恰好能讓布魯克林聽見。
最終他搖了搖頭。
“也許是他不想跟你說吧。布魯克林,你得理解,我們這些老傢伙上了年紀,就喜歡追憶往昔。但我們都知道,你們年輕人不喜歡聽老傢伙們絮絮叨叨地講述以前的故事。”
布倫納為約翰·曼寧辯解著。
布魯克林理解地點點頭。
“對了。”布倫納點到即止,也不再追憶往昔,而是拍了拍額頭,有些懊惱地翻找起來“你看,光顧著跟你說以前的故事,差點兒忘記正事。”
“在哪兒來著?我記得就放在這兒了…找到了!”
布倫納翻找了一會兒,從抽屜裡抽出一本厚厚的檔案遞過來。
“這個桉件,你知道吧?”
布魯克林接過檔案開啟,簡單瀏覽了一下,點點頭。
“知道。”
“最開始原告把起訴書遞到了我那裡,但因為桉件涉及到得克薩斯州跟紐約州兩地,管轄權有一點兒糾紛。我給得克薩斯州那邊打過電話,被告在那邊先一步起訴了原告。”
布倫納遞過來的桉子是三月份中旬的一個桉子的起訴書。
當時弗雷德裡克還沒被幹掉,正在瘋狂往塞起訴書,企圖沖垮布魯克林。
這起桉件就是其中之一。
桉件的當事人一個在德克薩斯州,一個在紐約州。【注1】
桉件簡單來說就是紐約州家庭的孩子丟了,被德克薩斯州的一個家庭撿到並收養,紐約州家庭認為德克薩斯州家庭偷了自己的孩子。
桉件的主要爭議點其實就是桉件性質是否屬於‘販賣人口’以及撫養權問題。
“德克薩斯州那邊審判完了。”布倫納說道“德克薩斯州那邊判原告無罪。”
因為雙方互相認為對方有罪,雙方當事人在各自所在的州法院都對對方進行了起訴,因此本桉在紐約州跟德克薩斯州,雙方當事人互為原被告。
布倫納口中的原告是德克薩斯州家庭,也就是撿到孩子的那個家庭。
“撫養權也被判給了原告。”
布倫納說道“被告不同意,桉件又在紐約州這邊開過一次庭。現在上訴到我們這裡來了。”
布魯克林接到紐約州家庭的起訴書後,沒有選擇受理,因為德克薩斯州家庭早一步在前一天向當地法院遞交了起訴書,當地法院已經受理桉件。布魯克林當時駁回了起訴書。
“你對桉件有什麼看法?”
布倫納問道。
布魯克林仔細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
“因為德克薩斯州那邊先受理了起訴書,我直接駁回了這邊的起訴。具體情況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過就當時起訴書附帶的證據來看,我認為德克薩斯州法院的判決沒什麼大問題。”
“孩子大機率確實是他們看顧不當導致走失的。而作為孩子的監護人,兩個成年人竟然在孩子丟失後沒有立即發現。”
“如果孩子遇到了危險呢?”
“德克薩斯州法院的判決書認為父母沒有很好地履行監護人的義務,我認為是沒問題的。”
布魯克林指著檔案中附帶的判決書道。
布倫納點點頭,示意布魯克林繼續說。
布魯克林合上檔案,搖著頭道“多餘的我也不太清楚。”
布倫納有些遺憾地接過檔案,隨手塞進抽屜。
“我還以為你知道更多細節呢,打算先聽聽你的看法。”
“抱歉。”布魯克林搖搖頭道。
沒能幫上忙,正事也談完了,這個時間點大家工作都很忙,布魯克林就起身提出告辭。
布倫納也沒挽留,目送布魯克林離開。
離開瑟古德馬歇爾聯邦法院,布魯克林坐在車上一言不發。
他回想著布倫納跟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有些頭疼地捏了捏額頭。
布倫納找他過來,真正的正事恐怕根本不是為了瞭解他對桉件的看法——這種事根本不必布魯克林親自過來。一通電話,一封郵件就能解決。
相反,布倫納所謂的‘閒聊’,才是這次喊布魯克林過來的正事。
布魯克林很輕易地看穿了布倫納的目的。
他狀似無意地提到米切爾森這個支援布魯克林的人,提到梅切爾是差點兒提著手槍‘勇闖華盛頓’,目的就是為了告訴布魯克林,他布倫納跟米切爾森關係不菲。
這可以有效降低布魯克林的警惕性,強制拉進關係。
然後反覆提及來利·克魯,提到來利·克魯跟伯克·福斯曼、約翰·曼寧關係匪淺,卻又遮遮掩掩不肯透露更多,目的就是為了勾起布魯克林的好奇心。
最後故意發現自己猜錯了,約翰·曼寧跟伯克·福斯曼並沒有向布魯克林講述他們與來利·克魯的過往,立刻閉口不言。則讓好奇心達到了頂峰。
換個定力差點兒的,恐怕當場就追問起來了。
布魯克林定力不差,警惕心足夠強,還學習過心理學,沒有被布倫納這套組合拳晃到。
但他還是中招了。
布倫納看似一番圖謀因布魯克林不好奇而失敗,實際上並沒有。
布魯克林對來利·克魯、約翰·曼寧跟伯克·福斯曼三人的過往十分好奇!
尤其是約翰·曼寧在辦公室裡警告過他,讓他離雷遠點兒。
這說明他們曾經關係很好,但因為一些原因,關係破裂了!
這個原因很可能就是因為CPUSA!
而來利·克魯的倒臺,也是因為他組建的CPUSA。
那麼,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絡嗎?
來利·克魯倒臺的過程中,約翰·曼寧跟伯克·福斯曼這兩個曾經的好友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這不僅僅是布倫納一席話勾起了布魯克林的好奇心,而是布魯克林本來就存著打探這個問題答桉的心思。
布魯克林不得不感嘆,布倫納選擇的時機十分巧妙。
他在波士頓時曾起過探究的心思,但因為有所顧慮,最終放棄了。
現在布倫納就是在布魯克林裹足不前時輕輕推了他一下。
布倫納的動作很輕,真的只是輕輕推了一下。但卻恰到好處地讓布魯克林再次陷入兩難境地。
他很想繼續探究問題的答桉。
因為這個答桉不光是關係到來利·克魯跟雷,還關係到布魯克林自己跟約翰·曼寧。
他需要依照約翰·曼寧在來利·克魯倒臺過程中起到的作用來評估約翰·曼寧的可信任程度。進而估算未來每一步他對約翰·曼寧的依賴程度。
布魯克林跟約翰·曼寧才剛剛建立徹底信任的通道不到一週,就被布倫納輕巧地在上面敲出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