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那是你的孩子嗎?”

布魯克林問道。

馬克·米來雙手撐著欄杆,望著下方人群中大笑的新娘微微發呆,回過神來後點點頭,然後翻了個白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然呢?這個可真難喝,去幫我拿一些啤酒過來。”

馬克·米來對布魯克林說道。

布魯克林搖搖頭“我沒有在酒水單上看到過啤酒。”

馬克·米來煩躁地低聲咒罵了兩句,拉著布魯克林往樓上走。

穿過三樓,來到四樓的一間臥室,馬克·米來開啟燈,自顧自來到床頭的冰箱旁,取出兩支啤酒。

布魯克林有些尷尬。

這個房間是馬克·米來的,可床上的的床單被子都是亂的,上面還有明顯的氤溼痕跡。

床頭甚至綁著兩幅手銬——不是玩具,是真正的警用手銬。

地上隨意丟棄著幾件女式內衣褲,還有個用過的小雨傘就在布魯克林左前方不到兩米處,正躺在地上,靜靜地流淌著。

馬克·米來毫不在意地鬆了鬆腰帶,將啤酒遞給布魯克林一瓶,自己開啟喝了一口後,順著布魯克林的視線瞥了一眼地上的東西,擺擺手道

“好吧,我們出去說。”

布魯克林點點頭,拿著啤酒退出臥室。

來到客廳,兩人坐在沙發上,馬克·米來又灌了一口酒,說道

“是她的姐姐。”

“就是那個一直在她身邊轉悠的,頭髮是紫色的那個女人。”

“她姐姐比她厲害。”

馬克·米來舒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們見第一面開始,她姐姐就在勾引我。”

布魯克林扯了扯嘴角,不予置評。

馬克·米來完全沒把新娘當回事兒。

那麼問題來了。

既然他不把新娘當回事兒,為什麼要同意結婚?

這跟布魯克林設想的‘奉子成婚’可不一樣。

馬克·米來甚至言語間透露出毫不介意的要與布魯克林分享新娘的意思。

這場婚禮對布魯克林來說,從馬克·米來出現後,就都亂了。

目前為止,唯一的好訊息就是他確定新娘肚子裡的孩子是馬克·米來的。

“我這樣對待安妮,或者安妮知道了我們在說什麼……”

布魯克林斟酌著勸戒。

是的,這是勸戒,不是威脅,更不是義正嚴詞的拒絕。

馬克·米來愣了愣,灌了一大口啤酒,似乎是把自己冰到了,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他噗地一口,將啤酒吐了出來。

不知名不知產地不知價格的淺色地毯立刻氤氳出一大團溼痕。

馬克·米來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將啤酒放在地上,捂住嘴巴大罵。

好一會兒終於緩過來後,馬克·米來捂著嘴巴說道“我並不介意這些。”

“只要你跟安妮的婚姻還在存續,就沒關係。”

“哦,不過你得先跟安妮生個孩子。並且保證你以後的一切都留給這個孩子。”

“立好遺囑後,就算你搞出一個橄欖球隊的私生子來也沒關係。”

見布魯克林臉色不好看,馬克·米來笑著道“別誤會,遺囑這東西是需要早立的。畢竟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跟意外誰會先來。”

“我每年都要修改至少三次遺囑。”

“七天前,也就是她找上我之前,我才剛修改完遺囑,把我的遺產的四分之三留給我的外孫。”

馬克·米來攤了攤手。

“然後她就挺著大肚子出現了。”

“我不得不在三天時間裡連續修改遺囑。”

“我的外孫的四分之三隻剩下五分之一了。”

布魯克林點點頭,一臉的平靜,似乎四分之三跟五分之一在他這兒是同一個數字一樣。

馬克·米來顯然也已經意識到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孕婦,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給他,給布魯克林,帶來了不小的變化。

這個孩子的出現,完全打破了他已經規劃好的一切。

他跟布魯克林的關係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處理的好了,他們將成為關係緊密的夥伴,那種彼此不會背叛的真正的夥伴。處理不好,他們的關係將立刻降至冰點。他們或許還會維持表面的盟友關係,但背地裡會恨不得對方突然暴斃。

新娘的出現,帶來的最根本的改變,就是馬克·米來有了其他繼承選項。

以前馬克·米來只能將自己的一切留給安妮,因為安妮是他唯一的後代。

不管馬克·米來如何作,如何離譜,只要安妮跟布魯克林的婚禮順利舉行,或者像馬克·米來說的那樣,再給他生個外孫,馬克·米來的一切死後都會歸安妮跟他的外孫所有。

就像馬克·米來說的遺囑那樣。他已經把四分之三的遺產留給連細胞都還不是的外孫。

簡單來說就是,在新娘出現之前,安妮是馬克·米來的唯一繼承人,不管雙方發生多麼大的衝突,只要安妮與布魯克林的婚姻存續,裂痕都是可以彌合的,馬克·米來最終還是會站在布魯克林這一邊。

布魯克林完全不用擔心被馬克·米來賣掉。

但變故出現了。

突然之間,安妮不再是馬克·米來唯一的選項。

安妮與布魯克林的婚姻約束力直線下降。兩人的婚姻關係將變得普通。

因為婚姻並不能保證馬克·米來會一如既往地選擇將遺產留給安妮。

沒準兒他更喜歡小兒子呢。

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一下子讓布魯克林跟馬克·米來的信任度清零,兩人的關係甚至隨時都可能‘恢復出廠設定’。

馬克·米來自與布魯克林見面以來,一直表現出和藹坦誠的一面。

毫不防備地讓布魯克林幫自己系領結,跟布魯克林討論自己的妻子,說黃笑話,展示自己的臥室……他毫不避諱的將自己低俗、離經叛道甚至噁心的一面展現在布魯克林面前——

他甚至隱晦地邀請布魯克林跟自己一起打牌。

聯邦人或許不存在‘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分過髒,一起票過昌’這種說法,但也有類似的體悟跟想法。

況且還是如此離經叛道,違背倫理的行為。

對一些人來說,可能想想就刺激得慾火焚身了。

——馬克·米來已經表達出要一起打牌的態度了,這是要彼此絕對坦誠,絕對信任啊!

但布魯克林對此將信將疑。

真翻臉,他是搞不動馬克·米來的。

直白點兒說,他能把馬克·米來搞得灰頭土臉,馬克·米來能把他塞進垃圾袋丟進紐約港的海溝裡去。

馬克·米來所屬的軍隊是相對獨立的系統,布魯克林在司法體系內影響力日益增長,卻很難講觸角伸到軍隊裡去。

可馬克·米來憑藉軍方的影響力,卻在軍隊之外結識過不少人。

彼此的影響力不在一個領域,實力強弱很難比較。但籠統來說,布魯克林認為自己是弱於馬克·米來的。

在這個前提下,布魯克林就不得不對馬克·米來抱有警惕了。

因為規則是強勢一方制定的,強勢一方可以遵守規則,也可以隨時選擇在不利或者不想的時候掀翻規則。

基於此,布魯克林對馬克·米來的坦誠抱有懷疑。

萬一馬克·米來想空手套白狼呢?

萬一馬克·米來想利用自己,給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留下遺產呢?

在區分不了馬克·米來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的時候,布魯克林選擇按兵不動。

馬克·米來應該是看出了布魯克林的遲疑,因此,他主動發起一場談判。

他提到了遺產。表達出他最少只會給安妮留五分之一的遺產的意思。

至於實際結果是多少,他留了充足的討價還價餘地——他說他每年都會修改遺囑,又說以前是四分之三。

對馬克·米來這種老傢伙,五分之一其實都是一個很龐大的數字。

其中財產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的政治財富。

人脈,影響力,下屬,派別,同盟……這些才是馬克·米來遺產中最值錢的,它們是無價之寶。

它們不能用於支付購買一個熱狗,卻能創造數不清的財富與價值。

“這種事應該跟安妮說。”

布魯克林沒有選擇接受談判,而是把安妮拿了出來。

馬克·米來搖搖頭“你跟她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她的事情你有權做決定。”

他似乎是又想喝啤酒了,手指碰到啤酒瓶後又停下,收了回來,大概是想到剛剛被冰到的滋味兒。

“馬克。”布魯克林搖搖頭“其實你把全部的遺產都留給自己的孩子都沒問題。這畢竟是你的孩子。而且他還這麼小。”

“你今年已經61歲了。如果我跟安妮努力一點兒,或許這個孩子比你的外孫還要小。”

馬克·米來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他的眼神變得陰鷙,彷彿巡視獵場的鷹隼一樣,微微低著頭,盯著布魯克林,問道

“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布魯克林攤攤手“我覺得沒必要為了一個孩子而影響我們的關係。”

“明天跟意外誰會先來?誰都說不準。”

“沒準兒他以後還得需要我跟安妮養大。”

“或者他需要來自姐姐跟姐夫的關愛與幫助。”

“你說是嗎?”

“所以討論留給他或者留給安妮多少遺產都沒有意義。當你的遺囑生效時,你已經死了,你是看不到我們在怎樣處理你的遺產的。”

“別忘了,我是法官,在成為法官之前,我是全紐約最好的律師。你的女兒,安妮,她也是一名十分出色的檢察官。”

“想依靠法律束縛住我們,顯然是沒什麼用的。”

“所以,討論遺囑分配其實沒多大意義。你覺得呢,馬克?”

讓布魯克林決定大膽嘗試試探的原因,是馬克·米來無意間提到的遺產分配比例。

雖然四分之三跟五分之一有可能只是他隨口一說,就像買東西時商家的第一次報價。不管買什麼,商家的第一次報價都絕對是抱著‘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想法報的。

其要價越高,給買方留下的還價空間也就越大。

這是一種營銷手段。

儘管如此,布魯克林還是從四分之三跟五分之一這兩個差距巨大的分配比例中聽出了一些異常。

馬克·米來似乎對這個孩子很在意!

如果事情不是他猜測的那樣,如果馬克·米來實際上對這個孩子非常在意呢?

這場婚禮就解釋的通了。馬克·米來對待新娘奇怪的態度也有了合理的解釋……不少矛盾或令人疑惑的問題都有了答桉。

基於此,布魯克林決定嘗試試探一下。

他說的這些話,近乎赤裸裸的指著馬克·米來的鼻子告訴他‘你最好識相,對我跟安妮好點兒,否則等你死了,我欺負死你的小兒子’。

為了增加這份威脅的可信性,布魯克林還特意告訴馬克·米來,法律都沒用。

他就是混司法的!

馬克·米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抽搐了一下。

“你在威脅我嗎,布魯克林?”

馬克·米來陰鷙的目光直視著布魯克林,沉聲問道。

“在我把女兒嫁給你,幫你擺脫絕境後,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拿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來威脅我?”

啪——

馬克·米來一巴掌拍在沙發扶手上,怒喝道

“你想幹什麼!”

布魯克林看著馬克·米來,緩緩站起身,賠笑著說道“馬克,你別生氣,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

“這不是,這不是告訴你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分的這麼清楚嘛。”

“就算你明天死掉了——我沒有詛咒你的意思,只是打個比方——就算你明天突然死掉了,我跟安妮也會照顧好你的孩子。”

“安妮是他的姐姐,我們為什麼要去欺負一個嬰兒?就算是尋找優越感,欺負一個嬰兒能帶來多少優越感?”

“這個孩子跟我們差了三十歲,老實講,他跟我們的孩子也差不多了。”

“你想多了,馬克。你這是太關心這個孩子了,關心則亂。”

布魯克林語重心長地勸說著,又抬起馬克·米來的手翻看檢查。

“這是實木的扶手,你也不怕把自己骨頭拍斷了。”

“還好,沒什麼問題。”

布魯克林檢查完畢,又坐了回去。

馬克·米來臉色鐵青,氣得嘴唇都在哆嗦。

沒人知道布魯克林這些話有幾分真情實感,又有幾分虛情假意。除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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