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麗斯。
布魯克林當初還打算跟這位真正的理想主義者跟斗士好好聊聊呢。結果因為事情太多,自己又太累,給忘記了。
瞭解過丹·麗斯後,布魯克林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真正的鬥士,是一位可以與來利·克魯比肩,未來或許能寫進教科書的人物。
安東尼推薦的人選無疑是合適的,布魯克林唯一所慮之事則是,丹·麗斯能不能用。
她會答應配合自己嗎?
布魯克林表示懷疑。
不過在經歷過來利·克魯事件後,布魯克林對這類人有了新的印象,他們並非呆板天真之人,他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並承認世界並非非黑即白。
這是個好訊息。
布魯克林謝過安東尼後,整理一番措辭,打給了丹·麗斯。
丹·麗斯的嗓音帶著沙啞,是那種唱搖滾應該會很好聽的那種,或許是與她的個人風格有關,明明只是沙啞的嗓音接起電話,撲面而來的卻是一股雷厲風行的幹練感。
她對布魯克林的態度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議長閣下,什麼事?”
這是丹·麗斯說的第一句話。
等布魯克林說對她的平權運動很感興趣,想了解一下時,她並沒有表現的很激動。
布魯克林只能說道“如果你在紐約,現在就來,如果不在紐約,下午下班後我要跟未婚妻去挑選房子,你可以那個時候來找我。”
“但僅限於今天。”布魯克林鄭重地說道“哈佛的資源是有限的,我想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之前布魯克林就提過會將哈佛的資源整合在一起,按需分配。
但資源這種東西肯定永遠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所以,實際操作起來,哪些人的‘需求’需要被滿足,哪些人要排隊等待,哪些人連看一眼的必要都沒有,需要進行稽核。
這是個漫長的過程。
布魯克林擁有特權,可以讓某個人越過稽核,直接分配資源。
這不是布魯克林破壞規則,而是他身為哈佛議長本身的屬性,他哪怕只是對外界釋放一種訊號,在公開場合表達一種態度,對某些人來說都是一種資源。
布魯克林拋下的餌料不可謂不足,誠意不可謂不大。
但丹·麗斯卻沒有上當。
她沒有表現出任何興奮的意思,甚至連情緒上的波動都沒有。
“議長閣下,抱歉,我正在紐約州邊境的一個小村莊裡,幫助這裡的女人逃離可怕的生活,恐怕得晚些時候才能去見您。”
丹·麗斯說道。
布魯克林暫時沒有表態,而是問道“給我介紹一下情況。”
丹·麗斯想了想,或許是在組織語言,道“她們是投渡過來的,一過境就落入了人販子手中,被賣到這兒的。這是個貧窮的小縣城,嗯,村莊,抱歉,議長閣下,我不太清楚這裡的行政區劃級別。”
“這裡只有一個佔地範圍非常大的農場,整個縣城或者村莊的人都是一個家族的人,他們像是在拍攝電視劇一樣,過著復古的生活……抱歉,議長閣下,我問了一下,這裡已經不在紐約州範圍內了。”
布魯克林剛準備說出口的‘可以去找州政府尋求幫助’被憋了回去。
“好,注意安全。”布魯克林果斷結束通話。
從這短暫的通話可以明顯感覺得到,丹·麗斯對他有戒備之心。
仔細想想,這似乎是人之常情。
任誰親眼目睹布魯克林在曼哈頓酒店會議上的廝殺,如何戰勝伯克跟安東尼這樣強大的對手,都會對他有所忌憚。
一下午的功夫很快過去,布魯克林估算好時間,當在手裡的檔案上籤下名字後,正好到下班時間。
等待片刻,安妮提著檔案包走了進來,得體地跟每個人都打了招呼,這才來到布魯克林面前。
“稍等。”
布魯克林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將檔案稍微整理一下,起身在安妮臉頰上親了一口,抓起外套跟檔案包,另一隻胳膊被安妮挽著,跟眾人打了招呼後離開。
在路上,安妮給波爾的妻子路易莎打了電話,等兩人到達目的地時,路易莎也剛好趕到。
由於最近都在看房子,安妮跟路易莎打交道的機會增多,兩人的關係已經開始往閨蜜發展。
三人相聚,安妮與路易莎立刻手拉著手走到了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起了悄悄話,布魯克林反而被晾到一邊。
不過看房子其實基本都是安妮在挑,布魯克林不太發表意見,他只會說‘可以’跟‘不行’。
有鑑於此,路易莎跟安妮的行為也就情有可原了。
他們今天看的第一棟房子是也是三層的房子——原本他們是要在附近找房子的,起初是圍繞著護胡佛大道找,但隨著一棟棟房子被淘汰,如今他們再次找到了‘郊區’。
這裡的房子面積要更大些,風格也更多變,外面往往還會附帶前後院,十分寬敞。
布魯克林站在樓頂,掃了一圈兒,默默搖頭。
樓下,安妮摸了摸沙發,又踩了踩地板,歉然地說道“路易莎,親愛的,我不喜歡這家,我們換一家吧。”
路易莎點點頭。
她來幫布魯克林看房子,除了大衛-波爾的關係外,還因為這本身就是她的工作。
嚴格算起來,是布魯克林跟安妮賣給她人情,照顧她的‘生意’,自然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三人魚貫而出,鎖上門,上了汽車——布魯克林秉持著紳士風度,自然不會讓女士幫自己開車,他坐在駕駛位上,剛發動車子,手機就響了。
布魯克林神色如常地一邊接電話一邊開車,路過的巡警瞟一眼車牌,又看一眼車裡坐著的人,確定後收回目光,目不斜視。
電話是丹·麗斯打來的,她剛下飛機。
布魯克林道了聲稍等,轉頭問道“下一棟在哪兒?”
路易莎跟安妮在布魯克林接電話時都下意識停止了交談,聞言她指了指前方“就在前面。今天要看的房子都在這一片,距離不遠。”
布魯克林報了地址,掛掉電話。
第二棟房子布魯克林是比較滿意的,但安妮不滿意。
安妮覺得房間太少,而且規劃也有點兒不合理。
她指著二樓跟三樓的臥室,跟路易莎吐槽道“以後我們有孩子了,難道要睡到半夜起床,走上三樓去看孩子嗎?”
路易莎看了一眼安妮,搖搖頭。
路易莎跟波爾是丁克,或者確切地說,是路易莎是丁克,波爾沒怎麼發表過意見,兩人就沒要孩子,一直過到現在。
當三人在第三棟房子裡轉悠時,丹·麗斯到了。
布魯克林將丹·麗斯簡單介紹了一下,說是哈佛校友,然後就跟丹·麗斯回到車上等安妮跟路易莎。
坐上車,布魯克林關心道“你說的那個農場,怎麼樣了?”
丹·麗斯搖搖頭“已經交給警方處理,不過那裡的人大多沒有合法身份,恐怕只能遣返。”
一邊說著,丹·麗斯從包裡掏出一個被擠扁的漢堡,指著問道“議長閣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今天只在飛機上吃了點兒簡餐。”
布魯克林擺擺手,讓她自便。
於是丹·麗斯便不客氣地吃了起來,三五口乾掉一個巨無霸漢堡,又掏出一個來,又是三五口。
一連幹掉四個,這才不再往外掏巨無霸漢堡。
丹·麗斯拿出紙巾擦了擦嘴巴,將垃圾塞回塑膠袋繫好,裝進包裡。
布魯克林始終安靜地看著她,發現丹·麗斯在吃東西時動作看似粗魯,卻自有一股豪爽的感覺。
見她吃完了,布魯克林剛準備開口,路易莎跟安妮又走了出來。
“我跟路易莎檢查了一下,他們的地下室地板都發黴了。”
安妮搖著頭解釋了一句。
布魯克林沒有多說什麼,問了下一個的位置,發動車子。
在一棟光前院就有上百平的房子前停下,布魯克林目送路易莎跟安妮走進院子,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丹·麗斯。”布魯克林讓自己忽視那種感覺,開口談起了正事。
“我大致瞭解過你的事。也很欣賞你,但這只是個人的欣賞,我不可能用哈佛的資源為我個人的情緒買單。”
布魯克林委婉地解釋了一下,也算是為後續的話做鋪墊。
“我讓人仔細研究了一下,認為你做的事很有意義。”
“現在這個時代,滿天下到處都是嘴巴里喊著‘平等’的人,真正去付諸實踐的,卻是鳳毛麟角,難得一見。”
丹·麗斯聽著布魯克林的誇獎,臉上沒有任何異色。
類似的言語她聽過太多了,還有跟這些截然相反的話。
讚美或辱罵,對丹·麗斯毫無作用,在經歷過一連串的威脅、恫嚇、及數次危及人身安全的事故,見識過一個個政客出爾反爾後,丹·麗斯已經對言語基本免疫。
“感謝議長閣下的肯定。”丹·麗斯連演戲都不願意演,敷衍地回了一句。
布魯克林對此不以為意,他繼續說道“哈佛正在研究,準備向你身上投入更多資源,幫助你繼續你的事業。”
丹·麗斯正了正身體,張口欲言,卻被布魯克林抬手打斷了。
“哈佛不會干涉你的行為,也不會對你的事業指手畫腳,哈佛除了提供資源與幫助之外,不參與你的任何事業,你該怎麼做還怎麼做,惟一的區別可能就是做事更方便?”
丹·麗斯卻並不開心,她凝重的問道“我需要做什麼?”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武大郎認為有,白撿了個貌美如花的媳婦,結果被搞得家破人亡。
茨威格也說過,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斷頭王后認為有,肆無忌憚地揮霍,結果被法國人民砍掉了腦袋。
布魯克林又不是她未婚夫,現在在裡面挑房子的也不是她,丹·麗斯沒有被巨大的驚喜衝昏頭腦,她始終保持著清醒。
“你需要重視哈佛校友的身份。”
布魯克林說了一句。
意思很明顯。哈佛幫她辦事,她幫哈佛揚名。
哈佛要讓丹·麗斯成為一張名片,一張外人認識哈佛的名片。
這不僅有利於扭轉局面,重新豎立哈佛正面積極的形象,更有利於布魯克林這個議長。
此前經歷一連串的內鬥,哈佛給外人的印象十分糟糕,在知情人士眼中,哈佛已經墮落了,除了內鬥就是內鬥。
哈佛=內鬥!
哈佛盛產內鬥人士!
現在布魯克林履任,他需要樹立一個新的積極健康的哈佛形象,讓人們儘快忘掉內鬥的標籤,同時向外界傳遞一個訊號,表達他這位新議長的態度。
這是正事。
布魯克林並沒有忽悠丹·麗斯。有關哈佛的形象工程計劃的計劃書就躺在鮑勃的郵箱裡,這份計劃書由布魯克林草擬,稍後將經過鮑勃潤色,發給安東尼跟洛佩斯等幾人討論,修改後發給全體哈佛議會成員。
丹·麗斯開始思考起來。
“你只是第一個。”
見丹·麗斯在思考,布魯克林開口輕笑道。
“什麼?”丹·麗斯疑惑地問道。
布魯克林重複一遍“你只是第一個。”
“哈佛經歷連番波折,形象盡毀,外人對我們只有負面印象,認為我們喜歡內鬥,是一群窩裡橫。”
“我們必須扭轉這種印象,重新豎立積極健康的哈佛形象。這是一連串的長期計劃,你只是其中一個。”
這是在告訴丹·麗斯她並不特別。
在真正的平權運動者的意識裡,他就喜歡被普通對待,他也不要什麼特權,你只要不區別對待他,就已經贏得了他的好感。
他們堅持認為,平權運動的目的是平權,不是為一部分人爭取特權。
丹·麗斯就是這樣的人。
“聽起來不錯。”
在聽說自己不僅不是例外,反而是第一個被選出來接受‘試驗’的,丹·麗斯對布魯克林的最後一點戒心也放下了。
“當然不錯。”布魯克林明顯察覺到丹·麗斯態度的改變,開玩笑道“只要你別誤會哈佛是在針對你就行。”
丹·麗斯擺擺手正色道“我很高興您能選擇我成為第一個。這說明您在考慮這件事時並沒有把性別放在第一位,而是出於事情本身去考慮的。”
這與她的理念非常相合。
丹·麗斯不是剛出校園的小姑娘。她為平權奔走這麼多年,早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掌權者。
他們或許出於種種原因,口中非常認同她的觀點,甚至當場拍巴掌支援她,但他們只是說得好聽,大多數人甚至不要說實際行動了,連理解都理解不了她的理念。
布魯克林雖然沒有說太多認同她的話,行動中卻讓丹·麗斯感覺到這是個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