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寧躲到裡間去,秦江月放下隔簾,小小的屋舍也分出了遠近親屬。

秦白霄還算了解自己兄長,這會兒也琢磨過味兒來,哪怕他討厭薛寧,哪怕薛寧水性楊花,甚至即便兄長也厭惡薛寧的放肆和冒犯,可兄長現在的掉線,就是不打算違背當年對薛長老的承諾。

照顧好薛寧這件事,在他有生之年,都會無時無刻照做。

那他們豈不是和兄長站在了對立面。

時至今日,無法令兄長心寬,還要給他添麻煩,甚至還讓他說出了“自知時日無多”這樣的話……

“大哥……”

秦白霄愧疚地開口,剛說了倆字兒,就被慕妏給拉下去了。

“師兄!”

慕妏聲音震天響,滿是錯愕,“你兇我?”

慕妏這一生,除了慕不逾,就連聶槃都沒怎麼兇過她。

她瞬間忘了自己的本來目的,滿心都是溫柔的師兄居然為了薛寧那個壞女人兇了自己這件事。

越是溫柔的人,突然不溫柔起來,甚至還對誰冷了臉,那個殺傷力越是致命。

“你怎麼可以?”

慕妏上前聲淚俱下地控訴,“你從來不發脾氣,今日竟然為了薛寧兇我,她父親是你師尊,我父親就不是了嗎?”

秦江月早就從薛琮那裡出師了,如今的師尊正是慕不逾,慕不逾除了閨女之外,就秦江月這麼一個弟子,他是慕妏正兒八經的大師兄。

“就因為她死了父親嗎?!死了個爹就這樣了不起,值得她幾十年耀武揚威?值得你為她這樣對我?我們之間相處的時間,難道不比她來得多嗎?”

慕妏是真的接受不了,歷來被重視優待的人此刻傷心得無以復加。

薛寧抓著隔簾,覺得自己要不還是說點什麼。

老躲著不是事兒,得把這件事徹底解決,以後才能有安生日子過。

她剛拉開隔簾,慕妏就猛地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好像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委屈的眼淚,那更是一種別樣的欺辱。

“你以為你贏了?”

慕妏只當薛寧現在出來是炫耀。

哪怕薛寧面無表情,她也覺得對方在嘲笑自己。

她提起鞭子要衝上來,身上若是有毛,恐怕全身的毛都已經炸起來了。

秦江月修為盡失,慕妏又有天賦,和薛寧不是一個量級,那麼連薛寧都無法真正反抗的人,自然也阻止不了她。

薛寧危矣,卻也沒有真的出事。

淡淡綠光輕而易舉地擋下了慕妏,慕妏呆在那裡,詫異回眸,敞開的門外再次走進來一個人。

這小小的屋子得虧被薛寧改造過,不然還真站不進這麼多人。

來人長髮過腰,梳著簡單幹練的髮髻,簪了一支蛇簪,眉目冷厲,身子高挑,正是無爭仙府的大長老聶槃。

“娘……”

慕妏吸了口氣,忽然安靜下來,不再大吵大鬧,如同貓兒見了獅子。

聶槃看都沒看她一眼,鞭子一甩,冷冰冰道:“跪下.”

慕妏渾身一震,不說話,卻也沒照做。

“誰允許你來打擾你師兄靜養?當著你師兄的面,對他未來的妻子揮鞭子,我平日是這樣教你的?”

聶槃終於將視線落在慕妏身上,慕妏卻覺得母親還不如不看自己。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父親若知道我將你教成這樣,不知會如何諷刺於我.”

聶槃鞭子直接甩在慕妏身前的地面上,地磚立刻粉碎。

薛寧心疼地往前一步,又不敢真的阻攔:“……”她從孤月峰扣來的地磚!踩著真的很舒服!漂亮又顯乾淨!價值千金!心好痛!

秦江月注意到她的舉動,順著她心疼的目光看向地磚,神色微斂。

“母親,不是你想的那樣.”

慕妏試圖解釋,但聶槃一抬手,她就什麼都不敢說了。

“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在外面全都聽完了才進來的,就是怕你倒打一耙,說我冤枉了你.”

慕妏以前犯錯,老是這樣撒嬌,說母親冤枉自己,大長老這也是經驗之談。

“你的一字一句,我都會複述給你父親聽.”

此話一出,慕妏面如死灰:“娘,不要,別告訴父親,我這就走了,我馬上走!”

慕妏竄起來就要跑,被大長老一把抓住。

“忘了什麼.”

她冷淡地提醒。

懼怕父親的慕妏咬唇不甘心地回過頭來,垂眼給秦江月道歉:“師兄,對不起,方才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敢了.”

秦江月點了點頭,他只希望鬧劇快點結束,這些人實在太吵,吵得他頭疼欲裂,心臟鬱結,呼吸壓抑得很。

“還有.”

大長老繼續提醒慕妏。

慕妏這次羞恥感席捲全身,嘴唇動了動,實在無法逼迫自己給薛寧道歉。

“就算……”

她話一開口,大長老表情就更難看了,心裡已經明白她要說什麼。

即便要告知父親,要被父親處罰,慕妏也不肯向薛寧這種人低頭。

其實不管是大長老還是府主,都一樣厭惡薛寧。

少時的寵愛,因薛琮離去對她的憐惜,都被她這些年一點點消磨光了。

他們始終記得薛長老的葬禮上,薛寧說什麼也不肯出現,不願為薛長老扶棺。

哪怕是死之前,薛長老閉眼之際想再看一眼唯一牽掛的女兒,薛寧也記恨著被關禁閉的事,不願前來。

等她被人強行帶來的時候,薛長老已經隕落了。

這些事都讓聶槃對這個孩子沒有任何好印象。

可就事論事,薛寧再不好,只要秦江月不趕她走,願意容讓她,外人就不好多說什麼。

是慕妏僭越,她自然得道歉。

秦江月現下雖然什麼都沒了,可畢竟是守護仙府多年的人,他們曾對他寄予厚望,眼下雖然失望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未免女兒把事情鬧得太難堪,大長老已經準備打暈她,不讓她說出後面的話,然後自己代她道個歉了。

可薛寧忽然開口了。

“沒事就都走吧.”

她從隔簾裡走出來:“無緣無故被喊打喊殺了一頓,著實是有點累,沒別的事兒,能勞煩大長老把您的女兒和弟子帶走,還我們一個清靜嗎?”

薛寧不算委婉道:“以後也還請您看好她,別再讓她過來了.”

慕妏瞪大眼睛,屈辱無比,她掙扎著想說什麼,直接被大長老下了禁言咒。

“好.”

大長老應下來,多看了一眼薛寧,意外她竟然出來解圍。

其實薛寧不是給她們解圍,只是給秦江月解圍罷了。

白月光已經第七次按額角了,他眼眸半闔,狀態很差,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他之前維護了她,雖然她也是無妄之災,但秦江月做了,她也沒辦法對他的苦痛袖手旁觀。

“都跟我走.”

大長老一聲令下,願意的不願意的,都得跟著她走。

溫顏拉著慕妏,一步三回頭,似乎也看出了秦江月的不對勁。

她很掛心,割捨不下,但慕妏還在掙扎,這個她帶來的麻煩直接導致秦江月變成那樣,她自責極了,狠下心來先將慕妏帶離這裡。

秦白霄看她們都走了,本想上來看看兄長怎麼了,但薛寧就在大哥旁邊,他剛抬腳,她已經彎腰靠近了他。

“頭疼?”

她低聲詢問,關切的眼神作不得假,看得秦白霄目瞪口呆。

……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薛寧真的會關心兄長?

那個女人……

不……不該這樣想。

秦白霄忽然意識到,兄長那樣的存在,真的會有女子不喜歡嗎?

溫顏喜歡他,驕縱的慕妏也欣賞他,在意他的喜惡,薛寧就真的不會嗎?

他不該下意識認為薛寧對兄長好就是虛假的。

可那個女人從前分明對他露出過滿是愛意的眼神。

秦白霄心裡有些亂,他艱難地審視薛寧半晌,最終還是決定執行兄長之前的吩咐。

去外面練劍。

門從外面關上,屋裡安靜下來,折騰一番,天色都暗下來了,秦江月重新坐回椅子上,靠著椅背雙眸緊閉,胸膛起伏,明明身體冰冷卻汗如雨下。

薛寧拿手帕給他擦去不斷冒出來的冷汗,見他眉頭緊鎖,青筋直跳,就知道肯定是頭疼得厲害。

她猶豫了一下,收起手帕,嘗試著給他按按頭。

薛老師觀察力很強,很多小孩上剛上幼兒園不適應,愛生病,薛老師總能照顧好。

秦江月閉著眼,感受到她手指恰到好處的力度,還有不自覺放緩的溫柔嗓音,如同他是什麼年幼的孩童,音色裡帶著獨特的母性。

“這兒疼嗎?這裡呢?”

問完了,還本能地帶了一句,“乖啊,好好坐著休息,一會兒就不疼了.”

“……”說完才發現自己把安慰孩子的話說出來了,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直打冷顫。

咦,好惡心。

還好沒說疊詞,說了更噁心了。

薛寧趕緊清清嗓子,大喊一聲:“小烏龜!”

秦江月睜開的眼睛微微一頓,看到窗戶縫外爬進來一直烏龜,四腳縮回龜殼裡,任由自己摔下來,一路滾到他們身邊。

“仙子何事?”

它也是圍觀了一場吵鬧的。

就在外面一直聽著。

自從被叫到這裡,它就沒離開過,存著補償真君的心。

現在被薛寧喊進來,還頗有些偷聽被發現的心虛。

“今日我都沒顧上培育菜園子,本來估摸著可以長成一些的,現在計劃全亂了。

還得勞你跑一趟膳堂,帶些食材回來.”

這一個兩個都還餓著肚子呢,薛寧是真的不禁餓,原主還能辟穀幾天,她好像少吃一頓都難受。

小神龜沒想到叫自己會是這事兒,愣了半天才慢吞吞應了一聲,心情複雜地離開了。

屋裡再次安靜下來,薛寧停下發酸的手,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想著措詞。

該說點什麼呢……怎麼解釋一下自己現在的行為才顯得不那麼ooc呢?

她還記得自己是惡毒女配來著。

正想著,耳邊響起秦江月的聲音。

“之前的話還沒說完.”

薛寧怔怔地看向他。

“你是木靈根,雖不適合修劍,但我觀你使的劍招不算全錯,在催育靈植時也還算擅長,可見你對靈力操控和心法招式尚有心得。

若你願放棄劍道,轉修其他,我或許能指點一二.”

還有這種好事??

薛寧穿書後已經不知被迫受屈多少次了,都是因為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沒有自保之力。

現在秦江月願意給她指一條明路,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可比她自己瞎蒙靠譜多了。

她張口就要答應下來,卻又忍住了。

薛琮是劍修,秦江月是劍修,慕妏和溫顏、秦白霄也都是劍修。

無爭仙府的大能和精英,大部分都是戰鬥力極強的劍修。

原身曾發誓要在劍道上闖出名堂,讓那些輕賤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她始終不肯放棄劍道,這如同她心底一根刺,每次有人提到類似“你不適合修劍”的話,她都如同被踩到尾巴一般,陰險惡毒地諷刺對方也不配評判她的選擇。

她對修劍有執念,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

薛寧也就不能那麼果斷答應下來。

她神色陰晴不定,半晌,彷彿萬分艱難地才平心靜氣下來,僵硬地轉移話題:“你見過我催育靈植嗎,就說我那時還算擅長?”

秦江月唇瓣微動,最後沒說話。

薛寧卻突然睜大眼睛。

原身是不可能做催育靈植這種事的,而她來到這裡,也只做過一次這件事。

那天晚上她從慕不逾那兒逃回來,秦江月沒有離開,還尋了不少種子。

鑑於她走之前才惹得他不高興,回來後又莫名氣到了他,她也沒進屋去,乾脆連夜開荒,讓種子生根發芽。

那天夜裡他竟然看她了嗎?

兩人視線交匯,秦江月先一步移開了視線。

稀奇。

真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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